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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债组合拳”是场及时雨

2024-12-13尹洁

环球人物 2024年23期
杨志勇

11月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增加6万亿元地方政府债务限额,用来置换存量隐性债务。同时,财政部也在当天公布了一揽子“化债组合拳”的具体安排:2024—2026年,每年发行2万亿元地方专项债券,以置换隐性债务;从2024年起连续5年,每年从新增地方专项债中安排8000亿元,累计置换4万亿元隐性债务;2029年及以后年度到期的棚户区改造隐性债务2万亿元,仍按原合同偿还。

“前两项政策,直接增加地方化债资源10万亿元,加上第三项政策,化债规模达到12万亿元。”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院长杨志勇对《环球人物》记者表示,“这是近年来出台的支持化债力度最大的一套措施。”

“债”从何来

近年来,地方债问题一直受到舆论关注,但对于问题的成因,很多人不是十分了解。在大众印象里,“债”这个词往往有负面含义,其实在市场经济下,适度的债务是可以调节经济运行的。

“中国人素来有‘无债一身轻’的观念,但随着时代发展,观念也在变化。改革开放前的一段时期,我们国家既无内债也无外债;改革开放后,国库券、住房贷款等债务形式相继出现,大众也逐渐接受了。”杨志勇说。

1981年,我国第一次发行了总金额为40亿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库券。“当时号召大家购买国库券,是为了把人民储蓄的钱用到国民经济建设中来,换句话说,国家是向老百姓借钱搞建设。”杨志勇说。通过发行国库券,中国1981年的财政状况得到明显改善。

同理,发行地方债的本意也是为了促进地方经济的良性发展。按照规定,地方债是指有财政收入的地方政府及地方公共机构发行的债券,其收入应全部纳入地方政府预算,通常用于市政工程建设或公益性项目,比如修建高速公路、桥梁、水电系统、公园绿地等。

“当然,政府税收也可以用于这些建设,但有些年份出现经济波动,税收收入可能下滑明显,在这种时候,用发债的方式调节财政余缺,更加方便灵活。”杨志勇说。

但是,如果没有严格的约束机制,一些地方政府会为了政绩等原因过分举债,甚至带来严重后果。比如已落马的贵州省政协原副主席李再勇,从2013年到2017年,在其担任六盘水市委书记期间,推动兴建了23个旅游项目,其中有16个已被贵州省列入低效闲置项目。

当时,李再勇认为自己“离中管干部只有最后一步了”,希望搞一点大动静,“这样才能够引起上级的关注”。为了建项目,他不顾当地财政的实际承载能力,盲目举债,仅债务利息一项就给国家造成了9亿多元的重大损失。在他主政六盘水的3年多里,当地新增债务达1500亿元,债务增长率超过300%,给当地留下了极其沉重的包袱。

贵州省独山县曾举债2亿元开发旅游项目水司楼(上图),成为烂尾楼,是“政绩工程”的典型案例。后经整改、盘活,改建为度假酒店(下图)。

杨志勇介绍,地方债本来是按照国家规定发行的地方公债,这一类属于显性债务,但在现实中还有一类隐性债务,即地方政府通过规定以外的渠道筹集资金、没有被列入预算的债务,也属于地方债的范畴,此类问题更加突出。

2024年9月,财政部通报了8起地方政府隐性债务问责典型案例,包括:天津市天津港保税区向地方国有企业直接借款,新增隐性债务73.97亿元;湖南省属公办职业学校以租代建,新增隐性债务4.5亿元;吉林省通化市梅河口市以公立医院等为主体贷款,新增隐性债务2.98亿元;海南省临高县要求代理银行垫款支付且长期未清算,新增隐性债务8.4亿元;等等。

“此次推出的‘化债组合拳’,针对的就是隐性债务。”杨志勇说。

化债思路在转变

截至2023年底,我国地方存量隐性债务规模为14.3万亿元。按照中央要求,存量隐性债务需在2028年底前全部化解完毕。在“化债组合拳”的协同作用下,2028年之前,地方需消化的隐性债务总额从14.3万亿元大幅降至2.3万亿元,平均每年消化额从2.86万亿元减为4600亿元,地方化债压力大幅减轻。

“12万亿元的化债力度是符合预期的,也是合适的。”杨志勇说。目前一些地方政府的隐性债务压力很大,之前疲于四处筹集资金还债,难以集中精力搞建设。增加债务限额后,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发行专项债券来置换隐性债务。

“相比于隐性债务,专项债券的期限结构更加优化,利率更加合理,预计5年内能减轻总计6000亿元的利息负担。这样地方政府的压力就小多了,可以解放出来专注于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获得解决问题的时间。可以说,此次‘化债组合拳’是一场及时雨。”

杨志勇认为,此次置换体现了财政部化债思路的根本转变,过去通常是遇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比较被动,代价也高,此次化债则是主动解决问题,让增量财政政策的经济效应得到更充分的释放。

“以前的做法是哪里爆雷就先解决哪里的问题,可谓点状式排雷。但金融市场的风险具有传染性,局部地区的小风险可能会引发市场对其他地区大风险的猜疑。这一次,财政部创新了工作思路,同类问题统筹解决,主动提供一揽子方案,大大提高了化债效率,也体现了在发展中解决问题的思维。”

此外,杨志勇强调,这次的一揽子方案建立在扎实的数据核算基础上,经过逐个项目甄别、逐级审核上报,让隐性债务显性化,提高了债务管理透明度,这体现了我国政府债务管理水平已经进入新阶段,不仅解决眼前问题,更注重着眼长远发展。

“让新增隐性债务无藏身之处,将进一步巩固增量财政政策的效果。地方政府不是不能举债,而是要借透明的债,要借可以实现有效透明管理的债。”

“不敢借、不能借、不想借”

业内普遍认为,要巩固“化债组合拳”的成效,归根到底是要形成强有力的约束机制,坚决遏制新增隐性债务的形成。早在2013年12月,中央组织部就印发了《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能否处理好地方债问题成为政绩考核的一项重要指标,对于留烂账离任的领导干部也要追责。

“要保证地方不再新增隐性债务,可以从‘不敢借、不能借、不想借’三方面努力。”杨志勇说,“不敢借,就是加大监管力度、健全惩处和问责机制,而且要问责到个人;不能借,就是要建立一个机制,让地方政府无法通过企业等渠道借钱;不想借,就是让正常的融资渠道更加通畅、丰富,使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发行债券,满足合理的融资需求。”

今年3月,财政部部长蓝佛安表示,财政部将会同有关方面不断完善地方政府债务管理,加快建立同高质量发展相适应的政府债务管理机制,其中包括健全跨部门联合惩戒,严格落实地方政府举债终身问责制、债务问题倒查机制,“对新增隐性债务和不实化债等行为,发现一起、查处一起、问责一起,加大问责结果公开力度,发挥典型案例震慑效应”。

杨志勇坦言,在现代财政制度下,新增隐性债务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政府的所有收支都应纳入预算。隐性债务的出现,意味着某些政府部门收支不在预算内,因此需要加强政府预算管理,不仅要使地方没有动力去借用隐性债,更要使借债行为易于被发现。

“此前,我们并不是没有此类机制,只是未得到有效实施,或者在实施中走样了。下一步要强化动态治理,创新工作思路,收集新增隐性债务线索,及时掌握违规举债新手段、新变种,推动监管从事后‘救火补漏’向事前‘防患于未然’延伸。让新增隐性债务无藏身之处,将进一步巩固增量财政政策的效果。地方政府不是不能举债,而是要借透明的债,要借可以实现有效透明管理的债。”杨志勇说。

杨志勇

1973年出生于福建,毕业于厦门大学,经济学博士,曾任厦门大学财政系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副院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总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财政税收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等职,现任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