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国际金融中心的关键因素
2024-12-10金鹏辉
强大的国际金融中心是金融强国的六大关键核心金融要素之一。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加快建设上海国际金融中心”,中央金融工作会议要求“增强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竞争力和影响力”,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对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高度重视与殷切期望,对提升上海国际金融中心能级、助力金融强国建设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
从国际经验看国际金融中心的关键因素
国际金融中心是全球活跃生产要素的汇聚地和网络枢纽,其建设和竞争涉及方方面面因素,既与国家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有关,也受到营商环境、法律、人才、税收、监管、声誉等因素的影响。国际金融中心的核心功能包括市场定价、资源配置和风险管理,与此相应,强大的金融资产配置与风险管理能力,开放条件下跨境交易和资金流动的自由便利,以及有活力、有韧性的良好金融生态,也就成为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关键因素。
强大的金融资产配置与风险管理能力
金融资产配置与风险管理能力是国际金融中心的显著特征,具体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金融机构的多样化和国际化。国际金融中心汇聚全球领先的总部级金融机构,包括银行、证券、基金、期货、保险等,外资机构通常占比较高,与本地机构共同形成集聚效应,展现出强大的国际竞争力。国际一流的投行和资产管理机构,以及众多国际金融组织的存在,进一步提升该中心的金融创新、服务能力和风险管理水平,为全球客户提供全方位、多层次、多功能的金融服务。
二是投融资主体和产品的多样化和国际化。国际金融中心通常具备丰富的本币计价产品类型,不仅涵盖股票和债券等标准化产品,还包括复杂的衍生品,以及金融机构推出的各类基金和保险产品。多元化的产品序列满足了投资者的多样化金融需求,这些产品的活跃交易提升了金融市场深度,有深度的金融市场又吸引来更多全球投资者,形成积极的反馈循环。
三是金融基础设施的一体化和国际化。国际金融中心的金融基础设施通常包括金融资产登记托管系统、清算结算系统、交易设施、交易报告库、重要支付系统和基础征信系统等,这些设施涵盖交易、支付、清算、结算和托管等多个环节。种类齐全、机制统一、高效安全且国际化的金融基础设施,为跨市场、跨境之间的生产要素高效配置提供坚实网络平台。
四是金融业务规则的国际化。国际金融中心通常采用与国际接轨或借鉴国际经验的规则,在全球金融交易规则、金融产品定价和服务标准方面具有较强话语权。国际化规则有助于资金、机构、人才和数据等活跃要素的跨国流动,促进要素的国际化配置,不仅能吸引海外优质要素进入本国市场,还能推动本国资源向海外扩展,提升资源要素配置效率。
开放条件下跨境交易和资金流动的自由便利
国际金融中心最为核心的特征便是国际化,具备全球资源配置能力,能够提供便捷的国际投融资服务和高效的国际支付清算,国际金融交易相当活跃。这从客观上要求国际金融中心城市所在国的货币具有一定国际使用程度,外汇交易限制较少,投融资汇兑便利,跨境资金流动自由便利,金融数据跨境流动安全可靠。境内机构、产品和投资者可以方便地“走出去”,境外机构、产品和投资者也可以轻松“引进来”,使金融中心的资产价格与国际金融市场有效对接。
然而,跨境交易和资金流动的自由便利并不意味着对资本流动的放任自流。对资金交易开展“反洗钱、反恐怖融资、反逃税”管制,是国际上普遍认可的必要管理措施。从国际实践看,许多国家和地区还从宏观审慎角度来管理跨境资金流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调整了对资本流动管理措施的态度,允许甚至支持在面临汇率贬值和资本流出压力时采用资本流动管理措施。
有活力、有韧性的良好金融生态
为吸引更多全球投资者,提升国际声誉和影响力,国际金融中心通常致力于打造良好的金融生态,尤其在金融法治环境、金融人才建设和金融监管体系等方面不遗余力,同时推动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评估机构等各类专业服务机构高效运作。
一是良好的金融法治环境。从狭义上说,金融法治环境包括完善的金融法律法规和纠纷解决机制等。完善的法律法规体系能够更快适应金融创新的变化,提高金融效率,降低交易成本和风险。多元化的金融纠纷解决机制也能更好保护金融消费者权益,增强投资者对金融市场的信心和信任。从广义上说,良好的金融法治环境要求有完善的立法、强有力的执法和公正高效的司法,以有效解决国际金融中心发展中出现的各种矛盾。
二是大量一流国际金融人才。金融人才是金融业的核心要素,也是金融机构最重要的竞争优势。国际金融中心需要大量具备国际经济、贸易与金融规则知识的高端经济、金融与管理人才。从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经验来看,金融人才的存量状况和质量水平决定了国际金融中心的综合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世界主要国际金融中心都聚集了大量顶尖国际金融人才。
三是完备先进的金融监管。国际金融中心具有高度开放的特征。全球经济金融形势的变化、关联国家的政治稳定和政策变化、汇率变动和跨境资本流动等因素,均会对国际金融中心的经济活动产生影响。金融科技等新技术的发展虽然为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带来新的机遇,但也加剧隐私保护、数据安全、伦理道德等新风险。完备严格的金融监管、有效防范金融风险和维护金融安全,成为国际金融中心持续发展的前提。先进有效的金融监管能够促进金融创新,推动金融市场的持续繁荣,保持国际金融中心活力和自身发展能力。
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关键因素分析
在党中央、国务院正确领导下,经过多年不懈努力,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取得重大进展,人民币金融资产配置和风险管理中心建设步伐显著加快,跨境交易和资金流动便利性大幅提升,金融生态持续优化,但与金融强国目标要求相比仍有一定差距,须在找准短板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加以改进提升。
全球资源配置能力有待提高
一是外资金融机构数量多但规模小,头部机构的创新竞争力与全球影响力较弱。目前,外资机构占上海持牌金融机构总数的近三分之一,总部设在上海的外资法人银行、合资基金管理公司和外资保险公司均占内地总数的约一半。截至2023年末,上海外资银行总资产规模仅占上海银行业总资产的6.6%,而这一比例在纽约、伦敦、新加坡和中国香港分别为19.4%、36.6%、62.7%和40%。与其他主要国际金融中心相比,上海在头部金融机构的集聚程度和行业影响力方面仍显不足,机构规模、盈利能力和国际化程度较低,风险控制和定价能力也相对较弱。
二是金融市场双向开放不断推进,但国际吸引力与境外投资者参与度总体仍不高。尽管上海金融市场的要素齐全,但竞争力和国际化程度仍有待提升。从股票市场看,上海股市规模仅次于纽约,但外资持有股票的比例不足4%。相比之下,纽约、伦敦、新加坡和中国香港的外资股票持有比例分别为40%、58%、21%和40%。同时,尚未有境外机构在上海股票市场直接上市。从债券市场看,虽然我国债券市场规模仅次于美国,但外资占比显著低于其他主要金融中心。截至2024年7月末,外资持有我国国债比例为7.2%,而外资持有英国国债和美国国债比例在20%至30%之间。如果看整个债券市场规模中外资占比,我国仅为3%左右。再以衍生品市场为例,无论是境内还是境外主体,参与我国境内衍生品市场的程度仍不充分,参与者数量较少且交易策略同质化。我国境内尚未上市人民币外汇期货产品,银行间金融衍生品市场规模也较小,与我国在全球经济、贸易和投资中的份额不相匹配。
三是金融基础设施比较完备,但数据治理能力、国际化程度不足。我国已形成门类齐全、监管有序的金融基础设施体系,并以上海为主要聚集地。我国34家金融基础设施中,有19家集中在上海或在上海设立分公司,覆盖全部六大类别。但从数据治理来看,数据采集、分析、使用、开放和转移等有待规范,覆盖全金融市场的交易报告库建设还处于起步阶段。从全球服务来看,金融基础设施跨境链接体系仍有待优化,与国际规则的衔接也须加强。比如,我国金融市场以一级托管模式为主,而国际市场普遍采取多级托管模式。
四是积极对接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但与国际规则仍有较大差异。作为一个富有中国特色且年轻的国际金融中心,上海的金融业务规则是在我国不同发展阶段中逐步形成的,既有理论支撑又有实践成果,但与国际规则存在一定差异。上海的规则主要由金融管理部门制定,而国际金融业务则多由行业自律组织制定规则;上海的金融业务规则多采用数量性、限制性规定和量化指标,而国际金融业务则多采用原则性和弹性的建议与指引。上海已经在部分领域尝试与国际规则接轨或与之兼容,如允许境外机构自主选择签署国内和国际衍生品主协议、探索在临港新片区放宽非居民并购贷款限制等。
跨境资金流动自由便利程度仍有提升空间
近年来,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取得积极进展,超过90%的资本项目已实现不同程度的开放。跨境直接投资开放水平持续提高,跨境证券投资渠道不断拓展,多数金融二级市场开放渠道已不存在汇兑限制,跨境融资和资金支付使用更加自主便利。但对标以负面清单为基础的国际标准,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仍有进一步提升空间。此外,从市场主体的反馈来看,个别操作流程还是有些繁琐,体验感有待优化。
目前,人民币在本外币跨境收付总额中占比超一半。跨境交易和资金流动的自由便利还体现为人民币在全球范围内的可得性和可用性。受境外人民币总体规模小、人民币服务网点少等因素影响,境外主体获取人民币用于支付的难度较大、成本较高。由于部分国家尚未实现人民币与当地货币的直接兑换,汇率避险工具较少,境外交易对手多数情况下会将收到的人民币兑换成外币。此外,离岸人民币市场成熟度依然不足,存在金融配套设施不够完善、人民币金融产品不够丰富、市场流动性不足等问题,导致人民币在当地不能充分流动起来。这也是境外主体不愿把人民币留在手里的重要原因。
金融生态的适配性须进一步增强
与全球主要国际金融中心相比,上海在金融生态方面仍存在不小差距。
一是金融法治水平的国际认可度仍有待提高。部分金融法律法规与国际通行规则的衔接尚不够紧密,尤其是涉及离岸金融、跨境金融的法律适用和管辖权等问题较为突出,跨境金融纠纷处理的话语权较弱,金融争议解决机制有待完善。此外,金融配套中介的数量有限,高质量的专业服务也不足。国际机构在上海开展业务仍受到执业资格和合作机制等方面的限制。
二是金融人才规模与层级方面存在不小差距。目前,上海金融业从业人员约50万人,占全部就业人数的比重约4.6%,但高级金融人才数量较少。而纽约和伦敦金融业从业人员占全部就业人数的比重分别达到11.5%和8%。其中,伦敦金融业吸引了大量国际人才,40%以上的员工来自英国以外的地区,国际高端金融人才占比长期居于世界领先地位。三是开放条件下的金融监管能力仍须加强。随着金融开放不断扩大,资本项目可兑换程度逐步提升,金融调控和监管难度提高,面临的潜在风险也有所增加。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须进一步完善金融监管协调机制,防范跨市场和跨境风险,促进金融创新和金融监管形成良性互动。尤其要加强与境外监管当局的协调,提供与国际规则和最佳实践相一致的监管框架,降低投资者在境内外市场运作的交易成本。
聚焦关键因素加快建设上海国际金融中心
建设上海国际金融中心是事关全局的国家战略,是党中央交给上海的历史重任。当前,上海国际金融中心正处于全面提升能级的重要阶段,建议抓住关键因素、突出关键环节,从三个方面持续加力:
加快打造人民币金融资产配置和风险管理中心
从机构、产品、基础设施和规则入手,全面提升金融资产配置和风险管理能力。一是大力培育和吸引头部金融机构集聚,加快打造具备国际竞争力和市场影响力的投资银行。鼓励金融机构抓住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机遇,着力重塑核心业务,不断构筑新的战略优势,赢得未来发展主动权。二是持续深化金融市场建设,稳妥有序推进金融市场全面制度型开放。增强金融市场透明度、规则性和可预期性,继续加强境内外金融市场的互联互通,提高人民币金融资产的流动性,丰富风险对冲工具,提高外汇交易操作便利性,更好满足全球人民币资产投资者资产配置和风险管理需求。三是建设安全高效的金融基础设施,统一金融市场登记托管、结算清算规则制度。在坚持一级托管为主的前提下,探索建立健全兼容多级托管的包容性制度安排。加强境内外金融基础设施互联互通,积极引入境外机构主体参与,不断提升金融基础设施国际服务网络的深度和广度。四是加强制度规则的深层次对接,不断增强政策的可预期性和稳定性。以提升金融服务企业“走出去”能级为突破口,优先对接与我国全球化发展相关的制度。加强绿色金融国际交流合作,将具有普适性的国内经验和规则上升为国际规则,提高我国在国际规则制定中的影响力。
持续提升跨境贸易投融资自由化便利化水平
坚持把服务实体经济作为根本宗旨,推动跨境交易和资金流动更加自由便利。一是着力提升资本项目开放质量,吸引更多外资金融机构和长期资本来沪展业兴业。完善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业务试点,加快推动跨国公司财资中心建设,助力跨国公司提升跨境资金运营效率,促进总部经济发展。充分释放跨境贸易投资高水平开放试点政策红利,让企业办事更加省时省力省心。二是稳慎扎实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扩大人民币在跨境贸易和投资中的使用。推动与共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大宗商品贸易、境外承包工程等领域开展人民币跨境结算,培育境外主体对人民币的真实需求和使用黏性。探索数字人民币在跨境支付领域的应用。三是立足实体经济根基,支持金融机构统筹发展跨境金融、离岸金融,不断丰富金融产品和服务供给,增强全球一体化金融服务能力,为企业国际化经营提供更好支持。四是依托上海自贸区及临港新片区制度创新和先行先试优势,推动金融数据安全有序跨境流动。五是持续推动做好外籍来华人员支付服务,助力上海打造支付服务便利标杆城市。
构建适配国际金融中心发展与竞争的金融生态
充分认识提升软实力的重大意义,积极营造更加开放包容的金融生态环境。一是积极借鉴和对接国际金融司法规则和治理经验,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判例体系”和解决金融纠纷的“上海规则”。用足用好浦东新区法规立法授权,对标CPTPP、DEPA等高标准国际经贸规则,对新金融服务等前沿问题进行专项立法探索。二是发挥金融机构对专业服务业的龙头牵引作用,整体带动法律、仲裁、会计、审计等专业服务业一起走出去,通过“服务包”形式,助力“走出去”企业在国际市场行稳致远。三是加强对金融人才队伍建设的指导、规划和推进,动员行业力量和社会力量共同参与。参照国际上为留住关键领域人才出台的相关激励措施,进一步完善海外人才引进实施办法。四是强化开放条件下的金融安全和风险防范能力。加快建设覆盖全金融市场的交易报告库,积极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技术提升金融监管数字化水平。持续加强外汇市场形势动态监测和国际收支风险研判,完善跨境资金流动监测预警和响应机制。加强跨境金融监管合作,构建适应高水平开放的金融监管和风险防控体系。
(金鹏辉为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主任、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行长。责任编辑/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