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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异乡遥望故乡(创作谈)

2024-12-10姜超

阳光 2024年11期

故乡渐行渐远,从乡愁逐渐演进为“乡悲”。这不是我一个人独有的窘迫。

每次夏天回到故乡,我都尽量抽时间去看一次村前的小河。它是季节性河流,发端于小兴安岭余脉的黑山,往西一路逶迤,注入被民国女作家萧红倾心描写过的、闻名世界的呼兰河。时代的遽然变迁也投射于小河周遭——风力发电塔直插云天,高速公路拦腰呼啸而过,原来的乱葬冈子变成灯火阑珊的陵园,曾经的泥草房地址所在地又变为砖瓦房,一切的变易如换新天。行走在河边,人世间的人事沧桑比丰水期的河水汹涌万亿倍。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跨越了四五个世代(假以十年为一个世代),将岁月中的馈赠装进我的胸膛。

大概是2016年的冬天,我受约到乡下吃杀猪菜,一个人在村子周围步行了两个多小时,在无边雪地、冰封旷野里神思泉涌。从故乡狭小的小河联想到全中国的河流、全世界的河流,我完全忘记了村子里的喧嚣,创作的热情比村子里更加热气腾腾。“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晋代陆机的话变成了我竭力为之的实践。此去经年,我每年回到故乡都在河边坐一坐,漫无目的地走一走,希望抛弃他乡给我的不良影响的那部分,变成河边的一株安静幸福的植物。

早年间的生命故事纷至沓来,作为故乡沉淀于心的基石,在我的身体里熠熠生辉,从微暗的星星之火蔓延到无穷无尽的燎原烈火。由物及人,故乡的人们渐次浮现出一张张面庞,他们不论是聪明的还是相对笨拙的,都有着同样的命运。在遍尝悲苦和命运给予的糖分之后,他们从不抱怨生活。万物何尝不是一样呢?故乡是典型的东北黑土平原上的一个圆点,默默推演着生辰。在生死衰荣的一再循环下,必然裹挟着轻易不能发现的奥秘与奥义。河坝上的杂草尤为茂盛,其下的稻田长势喜人,而二十多年前河岸两侧皆是芦苇荡、沼泽地。以河为界,分开了两个县域。北岸的村屯有个俗名叫“双龙泉”,在我少年时村屯的草甸子确有两个泉眼,盛夏里清凉之水汩汩滔滔,间或有冰块涌出来。而早在二十多年前那两个泉眼干枯了,永久地干枯了!村人们热情高涨地开垦这荒地(蚕食草甸子),一条条稻田水沟纵横交错,让人看着就迷失了双眼。五冬六夏,稻田沟子里以及两侧,农药瓶子触目惊心地乱扔着,像极了废弃的古战场。

站在河边,时间的前后维度在无限拉长,地域的边际似在悄然消失。油然地想起曾经去过的松花江、黑龙江、嘉陵江、钱塘江、湘江、长江、黄河等水系,我觉得天下的江河有着相同的走向,人类有着各自的文明,人们有着不同的命运。故而,故乡的小河既具体而微,又洪波涌起,值得我用一生去端详、琢磨。

姜 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创研室主任,鲁迅文学院26届高研班(文学评论)学员,诗人,青年批评家。在《人民文学》《诗刊》《当代文坛》《作家》《诗探索》《文艺报》《电影评介》《名作欣赏》等报刊发表诗歌、论文多篇,著有文艺理论集《用一根针挖一口井——当代作家微观分析》、诗集《借来的星光》《时光书》等,曾获黑龙江省政府文艺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