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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未离去

2024-12-10魏国军

阳光 2024年11期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他的身影仍时时在我的眼前浮现,好像从未离去。上宽下窄的脸庞,一双炯亮有神的眼睛,爱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上衣的小兜里总会插上一支亮闪闪的钢笔……在我六岁那年,父亲因疾病离开了我、离开了母亲、离开了这个平日里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父亲的祖籍是山西省忻州繁峙县东魏村。父亲从小随着他的继父和两个姑姑来到了塞北大同。因继父曾在大同矿区大青窑当过劳工,父亲就进了当时的红十二矿(即现在的王村矿)子弟学校上学。1970年,父亲高中毕业后进矿当了一名矿工,那年他刚满18岁。当时父亲被分配到采煤二区当了一名采煤司机,因为他个子高、身体又有劲,常常和工友们摸爬滚打在采煤一线。在工作面,抱煤溜、打眼、割煤、放炮、架顶。因为煤矿的特殊环境,井下打眼、割煤往往需要好几个小时。每次上下班都是头顶着星星去、带着月亮回。

因长年累月在井下一线辛苦地工作,煤矿井下生产环境恶劣,通风设施又不好,父亲不时咳嗽,还伴随着吐痰。起初,在矿职工医院诊断为气管炎,父亲没当回事儿,依然坚持每天上班,从来不误每个班,在全队也是上满班的好队员。平日里,父亲喜欢吸烟,每晚抽上几支烟,嘴里吐出的痰都是黑色的。母亲曾问父亲:“要不咱们也换个单位吧,你这身体能扛得住吗?”父亲笑着说:“没事,我年轻有劲,在井下一线能多挣几年钱,咱这一大家子人还得要吃要喝呢,你放心吧。”身为农村妇女的母亲,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说:“难为你了,下井可要多注意安全呀!”

我从记事起,就知道父亲一人在外工作,而我和姐姐、哥哥、母亲一起住在乡下的奶奶家中,一年也见不上几回父亲的面。每当收到亲朋好友捎回父亲的信件时,我都格外兴奋,急切地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亲一边看着信件,一边抚摸着我的脑门儿说:“小军,你父亲很快就能回来了,他还嘱咐你要好好听话呢。”我心里一直在想,父亲这一次回家,肯定会给姐姐、哥哥和我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一天,在街上玩耍的我,突然看见父亲回来了。我飞快地跑回家,躲在大门后,等着父亲进来,想吓唬吓唬他。谁知父亲早已察觉,转过身来,说:“小捣蛋鬼,在做什么呢?”我露出鬼脸,喃喃地说:“没什么呀!”于是我走上前去还给父亲行了一个军礼。父亲看着我,一下子乐坏了,说:“傻小子,你看看你行的什么‘军礼’啊,还是左手敬礼呀!”我当时愣住了。不一会儿,父亲用他那坚实、粗壮的双手高高地把我举起,然后亲了一下我粉红的脸蛋,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之后,他阔步进了家门,去见了母亲和爷爷、奶奶。我还缠着问父亲:“您怎么没给我买玩具手枪呀?”“小军,下一次回来,我一定给你买,好吗?”一听没给我买玩具,我又哭又闹。母亲生气地对我说:“你这孩子,这么不懂事啊,让你爸歇息歇息。”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在回家探亲的途中,碰巧遇到了一位回太原的老大爷,当时那位大爷身上的钱让小偷给偷了,他看着老人家可怜,又没有人照顾,就拿出自己的钱帮老大爷买了回省城的车票,安顿好后才急匆匆赶回家。听后,我惭愧地低下头,羞愧于抱怨父亲没买玩具手枪。

我五岁那年,冬季天很冷、雪花也很大,父亲和单位的张叔叔一起到太原办事,路过我们家乡,顺路在姥姥家小住了几日。这一次,父亲还从矿上给我带了只漂亮的小花狗,特别可爱。父亲看着我开心的样子,嘱咐我说:“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同时还要照顾好妈妈和爷爷奶奶啊!”我高兴地说:“您就安心工作吧,我和妈妈、姐姐、哥哥盼着你放假时回来呢!记着给我们写信。”父亲说:“好的,来!咱们拉钩。”

临走的时候,我们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旁,父亲还让临行的张叔叔给我和父亲拍了一张合影,至今这张照片还留在我的相册里。每当我抚摸照片上的父亲时,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照片上的父亲站得很笔直,我戴着母亲买的绿色小军帽紧紧挨着父亲身边,父亲笑得很幸福,我笑得也很天真。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1991年的春天。父亲被确诊为尘肺病,后恶化为肺癌。那段时间是我们全家人最难熬的日子,母亲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给父亲四处治病。无奈之下,母亲把姐姐、哥哥托付给姥姥照料。当时无依无靠的母亲背着年幼的我,踏上了去往省城给父亲看病的路途。住院期间,父亲的精神状态很好,每天与病房的护士、病友相互聊天,谈论孩子、家庭、工作和理想。我想那段时间是父亲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光。可好景不长,那年的12月,父亲病情再度恶化,已是肺癌晚期。当拿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书后,当时39岁的母亲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母亲在角落里大哭了起来,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也大哭起来。最后,病危的父亲治病无果后,被送回了老家准备后事。那段时间,母亲尽可能让父亲每天快乐开心,不留遗憾。姐姐、哥哥、还有亲朋好友每日前来看望。而此时,父亲还对我说:“军儿,爸没事,你看每天还有这么多人来看我了,等我病好了,我和你一起玩。”次年的3月24日,父亲在饱受病痛的折磨后与世长辞,终年40岁。

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平凡很普通的人,就像天底下所有人的父亲一样——平凡的生活,平凡的感情,平凡的人生。他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但他却用自己短暂的一生诠释着父爱如山、情深似海的真谛。

有人说:“父亲就像一匹负重的骆驼,一路饥寒交迫,一路饱经风沙,历经千辛万苦抵达绿洲的时候,却连口水都没有喝就走了。”父亲从来就是不求回报的,即使我做错了什么,他也会无条件地选择原谅,因为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爱我更重要。

如果父亲在天有灵,我要把多年的思念、怀念、感谢都写给他,我想他一定能收到。

夜晚,我点燃一炷香,烧起一叠纸。袅袅青烟中,我仿佛又看到父亲微笑着向我走来。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去。

父亲,您是我生命中的明灯,永远照亮我前行的路。纵使阴阳两隔,您的爱也将永远陪伴着我,给我力量,让我勇敢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魏国军:供职于晋能控股煤业集团,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阳光》《当代矿工》《中国矿业报》《中国煤炭报》《山西工人报》《科学导报·煤炭专刊》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