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何以超越民族环境?
2024-12-08陈海若
[摘 要] 马克思在《巴师夏和凯里》手稿中提出了经济思想发展的“民族环境”问题,阐述了法国和美国不同的民族环境何以驱使巴师夏和凯里走向相同的“经济和谐论”的理论谬误。特定的民族环境决定了研究者面对经济材料时的预设立场,遮蔽了对资本主义规律的认识,限制了经济理论的世界视野。作为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的代表人物,巴师夏和凯里的观点体现了鲜明的辩护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实现了对“民族环境”问题的突破与创新,在具有民族特色的同时彰显了超越一国疆域的真理力量。这种超越源自其对现实经济运动的深刻总结、对普遍性和特殊性关系的准确把握和开放包容的理论品质。最根本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具有鲜明的社会主义性质,这使其避免了服务于本民族资本增殖的经济学理论的狭隘辩护性,指向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关键词] 民族环境;《巴师夏和凯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11.007
[中图分类号] A811;F092.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4)11-0063-0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内涵与实现路径研究”(22&ZD012);中国人民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课题“马克思恩格斯现代化思想”(2024RDXY01)。
作者简介:陈海若(1996—),女,法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后。
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要体现“民族性”1,要“提出能够体现中国立场、中国智慧、中国价值的理念、主张、方案”2。作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立足中国实践、面向中国问题,提炼和总结我国经济发展实践的规律性成果,形成了具有自主性、原创性、系统性的经济学说,彰显了鲜明的民族性。然而,民族性并不意味着故步自封,“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解决好民族性问题,就有更强能力去解决世界性问题;把中国实践总结好,就有更强能力为解决世界性问题提供思路和办法”1。马克思在《巴师夏和凯里》手稿中提出了经济思想发展的“民族环境”问题,通过对分别身处法国和美国不同民族环境的巴师夏和凯里所拥有的共同经济思想“意向”及其具体观点差异的分析,揭示了民族环境对经济思想发展的影响,这实质上蕴含了对经济学理论何以超越民族环境、走向世界的认识。
纵观现有研究,围绕《巴师夏和凯里》手稿的研究较少,尤其是马克思在这一手稿中揭示的经济思想发展的“民族环境”问题尚没有得到充分的概括和提炼。如何在揭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的同时推进人类对经济运行普遍规律的认识,如何在解决民族性问题的基础上更好地解决世界性问题,是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创新发展的重要命题。鉴于此,本文回到马克思《巴师夏和凯里》手稿的文本,梳理和概括马克思关于经济学“民族环境”问题的基本观点,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其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启示。
一、马克思视域中经济思想发展的“民族环境”问题
经济思想发展的“民族环境”问题是马克思在《巴师夏和凯里》手稿中提出的。在手稿中,马克思在总结梳理李嘉图和西斯蒙第之后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发展脉络的基础上,阐明了美国人凯里和法国人巴师夏是“现代政治经济学”结束之后的“一个例外”。“他们两人从事写作的民族环境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但却驱使他们产生了同样的意向。”2在这里,马克思正式提出了经济思想发展的“民族环境”问题。民族环境构成了经济思想形成发展的实践基础,是其民族特色的来源,但也可能限制经济思想的发展空间,驱使其走向谬误。马克思对经济思想发展的“意向”和“民族环境”关系的阐释,“不仅对于区分以巴师夏为代表的法国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和以凯里为代表的美国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的理论取向和国别、民族特色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对我们理解经济思想史上各种经济学流派、思潮的理论取向和国别、民族特色也有着重要的意义”3。
马克思阐明了凯里与巴师夏所处的完全不同的民族环境。作为一个从殖民地独立的国家,美国的资本主义制度并非像英国那样从长久的封建制度中孕育而出,而是直接由殖民者在美洲大陆上建立,“不是表现为一个长达数百年的运动的遗留下来的结果,而是表现为一个新的运动的起点”4。在国家建构方面,美国的国家制度完全从属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并且从来未能用某种自我目的掩饰起来;在生产力发展方面,来自旧大陆的生产力和新大陆的广袤自然疆域相结合,在征服自然力上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一切成就。最重要的是,在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对立还没有彻底地表现出来,仅仅是“隐约不明的因素”5。法国则处于完全不同的境遇。正如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指出的那样,小农是“法国社会中人数最多的一个阶级”6,“小块土地所有制”仍占据较大的比重。法国充满着“古老国家的关系”7。恩格斯将法国视为“小农经济的典型国家”8。如果说美国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新大陆直接确立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新的国家的产物,那么法国就是资本主义在具有深厚的封建君主制传统的国家通过阶级斗争艰难建立起统治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二者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法国和美国独特的民族环境构成了巴师夏与凯里经济思想的实践基础,也驱使二者走向“经济和谐论”的理论谬误。
第一,民族环境决定了研究者面对经济材料时的预设立场。作为美国人,凯里在从事研究时,直接面对的是美国的现实图景。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对立还未完全展现出来的客观现实使他只能看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和谐”,将英国等国家中已经出现的尖锐矛盾视为“封建时期遗留下来的束缚”所致,这决定了他面对经济材料时的预设立场。“作为真正的美国人,凯里从四面八方收集旧大陆给他提供的大量材料,但不是为了去认识这些材料的内在精神,从而承认这些材料特有的生存权利,而是把它们作为死的例子,作为毫无差别的材料来进行加工,用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用来证实他从美国人的立场出发抽象出来的论点。”1与凯里相比,巴师夏身处封建制度相对顽固的法国。面对法国社会愈演愈烈的尖锐矛盾,他没有以科学的态度审视和分析现实存在的矛盾,反而在现实矛盾的冲击下走向了想象的和谐。法国的民族环境带给巴师夏与现实矛盾相反的、预定和谐的预设立场。这种预设立场导致他虽然看到了法国社会尖锐的阶级对立和矛盾,却将其视为“发育不全”的产物,进而完全抛开了现实存在的丰富经济材料,陷入纯粹的想象之中。他的经济理论“不是来自丰富的生动的直观,而相反地是从贫乏的、紧张的、对立的反思中产生的夸张的产物”2。在研究中,巴师夏或是采用几个局部的例子用于佐证自身的观点,或是基于自身的预设立场对经济材料加以想象的编撰,这使其理论完全丧失了现实性。
第二,民族环境遮蔽了对经济规律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认识。凯里将美国视为资本主义的样板国家,“把这一巨大的新大陆赖以如此迅速地、如此惊人地和如此顺利地发展的生产关系看作是社会生产和交往的永恒的正常关系”3。在他看来,只有美国的关系才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纯粹形式,其他国家的关系都是被国家干涉和侵扰的产物,是普遍规律被歪曲的结果。“凯里的普遍性是美国人的普遍性。”4巴师夏则从法国尖锐的矛盾中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将他幻想中的与法国截然不同的“和谐”社会关系当作资本主义的普遍规律,无视在资本主义各国中存在的尖锐对立和矛盾,认为其“不过是法国的、民族的歪曲表现”5。“巴师夏的普遍性是无视一切国家。”6凯里和巴师夏都没有正确把握规律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凯里将美国的特殊情况当作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性质加以抽象化、一般化;巴师夏则把想象中的形式当作普遍规律,把法国现实存在的现象当作普遍规律在民族形式中的扭曲,过度强调法国的特殊性而无视其所反映的资本主义社会普遍规律。
第三,民族环境限制了经济理论的世界视野。在凯里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关系是和谐的,之所以会出现矛盾和对立,是国家的侵犯和干涉所致,是封建力量遗留的产物。而一旦将目光投向世界市场,他立刻就发现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处处都是矛盾,于是他将这种矛盾归咎于作为世界市场统治力量的英国。他认为,英国不仅在国内瓦解了作为经济和谐基础的城市和乡村、工业和农业的和谐合作关系,还通过世界市场破坏其他民族的和谐关系。于是,反对国家干涉的他又诉诸国家的力量,试图通过关税保护来维护本国经济的和谐,而这恰恰契合了美国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要求。对于刚刚独立的美国来说,资本主义还处于发展初期,需要通过各类贸易保护举措来避免世界市场的冲击,保护本国产业的建设和发展。民族环境限制了凯里经济学理论的视野,使之一旦涉及世界市场,便出现理论内部的矛盾,从反对国家干预经济走向贸易保护主义。“他无论确认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的和谐,或者确认同样一些关系在其世界市场的形式上的不和谐,都同样是一个美国人。”1对巴师夏而言,现有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处处存在着对立和紧张,和谐仅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世界市场便成了他心目中成就和谐经济关系的彼岸。“仅仅想象和谐的巴师夏,只是在法国的尽头,并且在资产阶级社会的一切民族分立的组成部分摆脱了国家监督而相互竞争的地方,才开始看到和谐的实现。”2在法国,资本主义已经取得了一定发展,需要借助世界市场攫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日益高涨的社会主义浪潮也要求在理论上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合法性予以论证,为法国国土现实存在的矛盾和对立寻求出路。民族环境限制了巴师夏经济学理论的视野,使之盲目拥抱世界市场,认为只要通过自由贸易,放弃经济上的疆界,确立起英国、美国式的理想形式,就能使法国摆脱现实存在的矛盾对立,走向经济的和谐。
总而言之,不同的民族环境驱使凯里和巴师夏走向了相同的“经济和谐论”的理论谬误。从思想史的角度看,二者均是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的代表人物,体现了鲜明的辩护性。资本主义的民族环境和资产阶级的阶级立场使他们的经济理论不是建立在对现实运动的深刻观察和理论反思的基础上,而是为资本主义提供辩护,实质都是为了证明资本主义的关系是和谐的,现存的矛盾和对立不过是国家干涉下的扭曲。民族环境决定的预设立场使二者没有从现实的经济材料出发得出结论,而是将材料作为“死的例子”进行加工,进而佐证自身观点,甚至干脆虚构历史来论证自身的假想。他们要么将民族的关系视为永恒的一般关系,要么从民族关系的反面假想一套仅存在于彼岸的理想形式;要么从狭隘的民族利益出发主张贸易保护,要么盲目崇拜世界市场。不管是对待经济材料的预设立场还是对资本主义规律的片面认识,抑或是世界视野上的狭隘性,都最终导向二者共同的理论谬误——“经济和谐论”。在理论目的上,凯里以“经济和谐论”否认李嘉图和现代英国经济学家揭示出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对立和矛盾,强调贸易保护;巴师夏则坚持法国应该走彻底的资本主义道路,反对日益高涨的社会主义浪潮,要求积极融入世界市场。二者最终都是为维护本民族的资本主义利益所服务,从根本上看,“两个人都是非历史的和反历史的”3。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对“民族环境”问题的突破与创新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理论成果,开辟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时代化的新境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立足中国实践,面向中国问题,体现中国立场,形成中国主张,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与此同时,又实现了对“民族环境”问题的突破和创新,彰显出超越一国疆域的真理力量。这种超越源自其对现实经济运动的深刻总结、对普遍性和特殊性关系的准确把握与开放包容的理论品质。最根本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具有鲜明的社会主义性质,这使其避免了服务于本民族资本增殖的经济学理论的狭隘辩护性,指向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立足现实的经济运动总结规律
马克思指出:“像经济学这样一门科学的发展,是同社会的现实运动联系在一起的,或者仅仅是这种运动在理论上的表现。”4预设立场的存在使凯里与巴师夏不是立足于现实的经济材料提炼总结理论,而是将经济材料视为“死的例子”,通过对经济材料的加工、编撰和选择佐证自身的预设观点。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经济思想自然丧失了科学性与现实性。科学的经济理论必须抛开形式多样的预设立场,从事实出发概括和总结经济规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从现实出发的理论品质,立足我国经济发展实践提炼总结规律,这使其能够超越民族环境可能带来的预设立场,在立足中国国情、面向中国问题、植根中国实践的基础上具有反映客观规律的真理力量。
首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是当代中国的最大国情、最大实际。”1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国经济发展有一系列突出特点,最核心的就是所有制结构上的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这决定了我国社会的基本性质和发展方向。在独具特色的所有制结构基础上,我国在分配制度、市场经济体制、政府和市场关系、资本制度等方面体现出若干独有特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任务,正是从这些独具特色的经济形态中提炼总结具有学理性、系统性和科学性的规律,形成系统化的经济学说。
其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面向现实存在的经济问题。问题是时代的声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是学者在书斋中的抽象理论预设,而始终指向现实的经济问题,伴随现实中经济发展的客观需要建构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讨论的重点议题,如农村土地承包的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属性问题,国有企业改革问题,乡村振兴问题,数字经济问题等,都源自经济社会发展的客观需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发展史上的大论战、大讨论,也来源于对实践中出现的重大现实问题的观照。问题导向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始终具有鲜明的现实针对性和实践指导性,保有生机勃勃的理论生命力和不断前进的发展活力。
再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实践中得到检验并完善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是抽象的理论预设或原则的集合,其自开创起就具有鲜明的实践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的概念、范畴、论断、原理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指导的基础上,在长期实践中总结和提炼的。实践是理论的来源,也是检验理论真理性的唯一标准。正是在“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螺旋式上升的深度互动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把实践经验上升为系统化的经济学说,从中提炼出标识性概念和原创性理论,成为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自主知识体系。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现了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辩证统一
政治经济学是一门历史的科学,具有普遍性和特殊性辩证统一的特点。恩格斯提出,“政治经济学,从最广的意义上说,是研究人类社会中支配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交换的规律的科学”2,这揭示了政治经济学的普遍性。但是,恩格斯也强调,“人们在生产和交换时所处的条件,各个国家各不相同,而在每一个国家里,各个世代又各不相同。因此,政治经济学不可能对一切国家和一切历史时代都是一样的”3,这阐明了政治经济学的特殊性。从理论的发展过程看,政治经济学“首先研究生产和交换的每个个别发展阶段的特殊规律,而且只有在完成这种研究以后,它才能确立为数不多的、适用于生产一般和交换一般的、完全普遍的规律”4。正是在从特殊上升到普遍、从普遍具体化为特殊的矛盾运动中,政治经济学得以完善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学家将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行规律当作永恒的自然规律,无疑忽视了政治经济学的社会历史基础,片面强调其普遍性,忽视其特殊性。也正是由于对“普遍规律”“理想形式”的迷信,凯里和巴师夏才走入了“经济和谐论”的理论谬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现了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辩证统一,既善于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总结社会化大生产、市场经济、资源配置等具有普遍性的人类社会生产和交换规律,也立足中国的独特国情,提出一系列反映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经济特征和规律的概念和理论。正是在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辩证统一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超越了民族环境可能造成的片面认知,站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高度创造出科学的理论体系。
一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揭示普遍规律的同时体现了民族特殊性,为普遍规律的丰富和发展作出民族的独特贡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所创造出的一系列理论成果,既包括我国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发展的特殊规律,如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的理论,关于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的理论等内容,也包括资源配置规律、社会化大生产规律、价值规律、科学技术的作用等具有普遍性的理论;既包括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观点、立场和方法,也包括同中国传统经济思想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具体实际相结合所形成的创新理论成果。“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民族性内容中,包含着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具有世界范围经济学理论的一般性和普遍性。”1普遍性规律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现实运行中被具体化为具有民族特殊性的规律,在我国经济实践基础上所形成的具有民族特殊性的规律也为丰富和发展对普遍性规律的认识作出贡献。从普遍到特殊的转化和从特殊到普遍的升华是不可分割的过程,两者有机统一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进程之中。
另一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回答中国问题的同时给出人类总体问题的解答。近年来,世界面临一系列全球性问题。如环境污染和自然资源紧张等问题日益严峻,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盛行,全球贫富差距日益扩大,出现难以弥合的发展鸿沟等。普遍繁荣、共同富裕、互利合作、清洁美丽是世界人民的普遍追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致力于解决的贫困治理问题、共同富裕问题、经济结构优化问题、科技创新能力提升问题、绿色发展问题等,不仅是当代中国所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也是世界各国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探索出一套社会主义国家走向现代化的独特理论体系,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制度方案,不仅为社会主义国家提供了宝贵经验和启示,也为广大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全新的路径选择,彰显了深远的世界意义。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开放包容的理论体系
世界历史的开辟终结了地域的、民族的历史,“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2。世界市场的形成促使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日益连为整体,这意味着经济理论必须具有宏大的世界历史视野,以观照世界市场的形成发展及其所带来的人类普遍交往的现实境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开放包容的理论体系,既坚持本民族经济发展的独立性与主体性,也强调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利用好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既坚持经济学理论上的自主性、原创性,主张建立自主知识体系,也强调借鉴吸收国外经济理论的合理成分。开放包容的理论品质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超越了民族环境可能造成的视野局限,得以站在世界历史高度把握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
一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具有全球化的理论视野。世界历史的开辟和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使世界各国的经济联系日益紧密,全球化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全球化进程中,区域的、民族的生产日益被世界性、全球性的生产所取代,任何一国都不能独善其身。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始终坚持全球化的理论视野,既看到我国经济深度融入世界经济的趋势,形成了关于用好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的理论;也看到全球化浪潮给我国经济发展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注重对国家经济安全的研究,积极防范各种风险。“国际经济的交流和交往是世界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各国分工合作、互利共赢仍然是人类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的内在要求。全面深化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要从国内经济和世界经济两个方面及其联系上,拓展中国特色‘系统化的经济学说’研究视界。”1全球化的视野中,我国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基本原理,科学把握当今时代世界经济发展的趋势和方向,形成了“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科学判断和“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等理论成果,既避免了当今诸多国家出现的民族保护主义,也避免了部分国家“依附发展”的困境,指导我国经济向更高层次的开放型经济发展。
另一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同其他各类经济学理论的交流互鉴中完善发展。世界各个国家的历史条件、社会环境、文化底蕴有所不同,经济发展的原则、路径、方法也各有差别,形成了诸多经济思想流派,如英国古典经济学、法国重农学派、德国历史学派、美国制度主义、奥地利学派、瑞典学派等。对此,必须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加以鉴别和检验,坚持以我为主、为我所用,使之成为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宝贵资源。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西方经济学关于金融、价格、货币、市场、竞争、贸易、汇率、产业、企业、增长、管理等方面的知识,有反映社会化大生产和市场经济一般规律的一面,要注意借鉴。”2正是这种开放包容的理论品质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既体现了自主性、原创性,也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吸收借鉴一切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逐步获得对客观经济规律的科学认识,并随着中国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在世界范围传播开去。
(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
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主义矢志不渝的追求。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从人民立场出发观察人类社会发展历史,指出从人的依赖关系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再到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基础上的自由个性,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即人逐步摆脱奴役,走向自由而全面发展的过程。“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3以人民为中心的根本价值立场和鲜明的社会主义性质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超越了服务于本民族资本增殖的经济学理论的狭隘辩护性,具有促进人类进步和解放的向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辩护性,提出这种辩护性本质上服务于资本增殖和全球扩张的需要。这种以资本为中心的价值取向从根本上决定了其看不到物的联系背后的人的关系,无法从看似公平的劳动和资本的交换中看到资本无偿占有劳动者的剩余价值的本质,因而只能从抽象的“人性”“和谐”出发论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合理性。以“现实的个人”为出发点考察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把握了人类社会历史的真实规律,发现了隐藏在资本主义生产交换的复杂形式下的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关系,揭示出剩余价值的秘密,最终找到了扬弃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走向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现实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根本价值立场,不仅关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形态背后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观照在经济发展进程中人的存在方式和生活状态,致力于以经济社会的整体发展进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与人的全面发展。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仅致力于通过经济社会发展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也强调互利合作,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全人类的普遍繁荣。资本主义力量所开辟的世界历史在为落后国家赋予现代化的普遍命运的同时,也构建了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以全球分工、金融霸权和文化输出等手段,掠夺发展中国家无产阶级生产的剩余价值,使世界范围内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建构和发展的过程中,始终坚持对我国经济和世界经济之间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关系的深刻认识,在谋求本国发展的同时促进世界各国共同发展,在为本国人民谋福利的同时为世界人民的幸福创造宝贵机遇,推动国际经济秩序朝着平等公正、合作共赢的方向发展。这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价值取向上超越了民族环境可能造成的仅关注本民族利益,忽视世界其他国家利益的局限,在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同时关怀人类文明发展进步,担当起促进世界各国共同发展的使命。
三、结语: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走向世界
当前,我国正在经历经济社会发展上的深刻变革,也开拓着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具有原创性的伟大实践。中国经济发展成就举世瞩目,其发展奇迹背后的机理亟待揭示,发展经验也亟待总结和升华,其中蕴含着理论创新的巨大动力、活力、潜力。作为“社会主义经济发展最典型、最丰富的现实形态”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无疑是世界社会主义发展史上极具代表性和生命力的样本,为丰富发展马克思主义对社会主义经济的认识,开拓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境界作出了巨大贡献。从世界范围来看,中国在世界经济格局中具有愈来愈深远的影响,不仅是社会主义运动新的潮头,也深刻引领着世界历史的发展趋势,代表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方向。在这一背景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仅是我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重要环节,也承担着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的历史性任务,越来越成为世界经济学理论中具有感召力和引领力的组成部分。马克思在《巴师夏和凯里》手稿中揭示了民族环境对经济思想发展的影响,提出了经济思想发展的“民族环境”问题。在创新发展的过程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探索出了一条立足民族又面向世界的全新道路,实现了对“民族环境”问题的突破和创新。其不仅是中国经济发展实践的规律性提炼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最新发展成果,也以其对现实经济运动的深刻总结、对普遍性和特殊性关系的准确把握、开放包容的理论品质,以及以人民为中心、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价值立场超越了民族环境可能带来的限制,在体现鲜明民族特色的同时成为具有世界性影响、引领时代发展的经济学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是社会主义从国别(中国)走向世界,最终实现全人类理想社会远大目标的发展历史。相应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也是不断从狭义扩展至广义的过程,进而表现为由国别性走向国际性。”②在未来,我们不仅要立足民族,以我国的发展实践和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建构具有自主性、原创性、体系性的理论成果,也要积极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走向世界,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创新发展和人类整体进步作出应有贡献。
责任编辑 倪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