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新农人和他们的彩椒旷野

云南玉溪，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如春，在这个气候极适合农业发展的城市里，有这样一片集合了世界上前沿农业科技于一身的彩椒大棚：无土栽培模式、以色列的灌溉系统、西班牙的温室、瑞典的遮阳幕布、日本的散光薄膜……

这个种植基地背后是一对“爱折腾”的95后新农人——韩明峻和张帆，他们花了10年的时间，“用全世界的好东西，在云南这个好地方，认真做种植。”

玉溪的彩椒大棚

韩明峻的彩椒大棚有五六米高，透过白色半透明的墙面，可以看到棚里的钢铁架构。棚顶上还开了像烟囱似的天窗，用来控制云南雨季过量的雨水——一旦“烟囱”感应到了雨滴，会自动把天窗闭拢至与水平面夹角30度。这是韩明峻用10年的经验摸索出来的规律，在这个角度进入的雨水刚刚好，最适合彩椒生长。

走进棚内，最亮眼的是一串串咖啡色、黄色、红色的彩椒，彩椒藤弯弯绕绕地挂在3米左右高的架子上。深入彩椒藤中间的走道，仿佛置身于彩椒的“原始森林”。这些彩椒与市面上常见的矮墩墩的灯笼椒不一样，成熟的细长型果实有二三十厘米长，直径5厘米左右，口感很脆，一开始入口有种微甜的自然果香，直到吃到辣椒的根部，才会尝到明显的辣椒味。

这是甜巴莱姆彩椒，荷兰一家公司独家授权给韩明峻的，全国仅有几个产区。这种彩椒和其他彩椒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能一直结果实。它的种子很贵，要9元一粒，是普通国产彩椒种子的10倍。但是它很“逆天”，以一年为周期，它需要100天成长期，而接下来的200多天都是它的成熟期。在成熟期内它像韭菜一样可以无限量“收割”，每一条藤一次能收三四十个辣椒，每个月能采摘3次，而传统的辣椒一年只有一个月的成熟期。

大棚中心处竖着两个外观像是高压电箱的环控系统，上面插满了各种管子和线，它是整个温室大棚的“大脑”，韩明峻在办公室里的电脑上，就可以向这个“大脑”传输指令，让它来调节大棚里的通风、灌溉、光照……

大棚里有几个正在干活儿的阿姨，她们拿着一罐罐的黄色“粉末”，撒在彩椒植株的叶片上。凑近仔细瞧，会发现这些“粉末”正在蠕动。“这是一种益虫，每三周我们会向大棚里投放，让它们在这里吃害虫。”韩明峻说，这是一种生物防治病虫害的办法，在国内使用得不多。实际上他也是最近才开始使用这种办法，还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比传统化学防治的效益更好，但是他喜欢这个新的理念，就“折腾试试”。

“爱折腾”的新农人

1995年出生的韩明峻，太爱“折腾”了。

他是玉溪重点高中尖子班的学生，高考考上了兰州大学化学系，如果和同学们一样正常读下去，或许会成为化学研究员或老师。但读了3个学期后，他突然找辅导员办了休学手续，打电话和父母说想回家种地。

“学霸们太卷了，我觉得我卷不过他们，所以我要做点不一样的事。”韩明峻坚持要回老家，父母拗不过他，干脆让他回来试试，并安排他去地里做最辛苦的活儿，好让他“长长教训”。

韩明峻的父亲在峨山有100亩番茄田，他曾到父亲的地里参观，发现地里的番茄植株连绿叶子都没几片，觉得父亲种得实在“不咋的”，但还是挣到了钱。他想如果在农业种植中加上新的技术，也许能发展得更好。

没想到一回来，父亲就让他给田里铺设灌溉用的水管，“大夏天的，那个水管拿在手里都发烫。”韩明峻回忆起那个夏天，他一边把水管一节一节埋进土里，一边想，这种传统种植方法实在太累了。

他看不上父母的种植方式，自认为比父母聪明，买了几本《病虫害大全》《农学概论》，向周边的农户讨教，并在网络上搜索先进的种植技术，想改变自家农田的现状。

他的机会来了。2015年9月，一位70多岁的荷兰人来到峨山，向这里的农民科普先进技术，韩明峻自告奋勇去当翻译，一来二去，他和这位荷兰老先生熟识了，老先生帮他看了一下他家的田，提了几个建议。

其中一个就是，用“嫁接”苗。“其实这也不是多先进的技术，对于荷兰人来说像做菜要放盐一般，可对我就像在黑暗里点亮了一盏灯。”韩明峻清晰地记得，那位老先生当时用的词是“strong root”，“他的意思是我们原本的作物，它的根系不够强壮，容易生病。”

韩明峻决定“试试”嫁接苗。没想到，这批嫁接苗的番茄大获成功，产出了以往普通番茄苗3倍的果实。这次嫁接“证明了自己”后，韩明峻父母开始一点一点放权给他。接着，他又开始研究一些化学防治病虫害的配方，轮种不同品种的作物，不停“折腾”。

从辣椒到彩椒

转折发生在2017年——韩明峻开始尝试种植辣椒。“因为我们这儿当时没人种。”韩明峻说的当地没人种的辣椒是螺丝椒。螺丝椒是一代杂交的皱皮椒，云南原始的辣椒品种是植株矮小的小米辣，因此当韩明峻的大棚里长出4米长的辣椒藤时，周围的农户开始关注起这个年轻人。

韩明峻只尝试种植了4亩，螺丝椒长成后，口感爽脆，辣味浓郁，很符合云南人爱吃辣的口味，售价15元一公斤，在本地市场风靡一时，没几天就售完了。周围的农户纷纷来找韩明峻买辣椒苗，向他学习种植技术。

韩明峻尝到了甜头，种辣椒比种番茄赚得更多。在这次“折腾”后，父亲把100亩地全权交给韩明峻来经营。现在，地里一株番茄都没有了，全部改种了辣椒。

2017年3月，韩明峻正式去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从此成了一名全职新农人。“虽然退学了，但不是不学习了。”韩明峻直接从兰州出发去了全国最大的蔬菜种苗繁育基地山东寿光。他在网上自学农业知识的时候，认识了在寿光做大棚蔬菜的一位大哥。

在这位大哥的大棚里，韩明峻学习了3个月，这3个月的学习对他而言，塑造了“我对植物的态度”。“原本我不知道怎么观察作物，觉得它不死、能产出就行，去了寿光后，我发现那里的作物长得非常整齐，寿光人会走进温室里的每一行列，观察记录每一棵植株的生长状态。”寿光人对植物的态度让韩明峻意识到，自己之前只是一个耍小聪明的门外汉。

回到峨山后，韩明峻建立了严格的巡视值班表，每天他都会一行一行地走遍大棚，观察每一棵植株，并安排员工24小时值班分批次记录观察。

由于最初受过荷兰老先生的点播，韩明峻一直很关注荷兰种植业的新动向。2018年，韩明峻发现一种高产又有营养的辣椒新品种——彩椒。像最初种螺丝椒一样，他又在田里划出4亩地尝试种彩椒。

令人意外的是，虽然9元一颗的彩椒种子比螺丝椒贵10倍，但彩椒的销量远不如螺丝椒火爆。因为云南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是辣椒吗？但是它不辣。是水果吗？但它长得像个辣椒。在本地的农贸市场上，这五颜六色且昂贵的新品种辣椒，一开始无人问津。韩明峻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天天拉去市场，逐步降价卖，差不多卖到5元一斤的时候，开始有人买。慢慢地，市场开始接受彩椒，一个月后就供不应求了。

2018年，韩明峻挣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100万元。挣到钱后，他继续“折腾”。2019年，他花了70万元从以色列一家公司购入了一整套智能化精准灌溉系统。“这比我爸让我在地里埋水管要高效、准确得多。”韩明峻觉得这钱花得值，这套系统看起来像是输液室里挂满的输液管，针头直接扎进植株的培养基，针口处粉红色的圆形小闸口能够“压力补偿”，使得每一棵植株能够在同一时间获得同样的营养液。

2021年，他租下150亩土地决定自己单干，并成立了玉溪荣荣农业有限公司。在这片土地上，他耗资2000万元，配置了以色列灌溉系统、西班牙温室大棚、瑞典的遮阳幕布、日本的散光薄膜。也是在这一年，韩明峻与相恋多年的爱人张帆结婚了。张帆非常支持他的种植事业，“我们要用全世界的好东西，在云南这个好地方，认真地做种植。”

人生是一片旷野

张帆的加入，让云南彩椒的销路彻底打开。近两年，健身热兴起，彩椒成为越来越多健康人士的餐桌选择，甜巴莱姆彩椒富含维生素、胡萝卜素和矿物质，热量极低——每100克甜巴莱姆彩椒只有20卡路里热量，而口感却有相似水果一般的甜。

在从欧洲留学归来，又在北京有过工作经历的张帆看来，健康饮食是彩椒流行的背后原因，并会成为一种趋势。张帆首先把目标放在了香港、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让甜巴莱姆彩椒顺利地坐上了一线城市大型商超的货架。

与韩明峻“爱折腾”的性格相反，张帆总是在想办法把风险尽量降低。只靠线下销售虽然已经能消化目前的产能，但她觉得渠道太单一，也会有风险。从2023年冬天开始，她在抖音等平台上注册了账号，开始线上销售自家种植的蔬菜。

“一开始可能我们不太会做网店，销售量没有太好，差不多一周能卖出二三十单。”张帆说，这种情况维系了半年多时间，今年7月，一批健身博主开始推荐甜巴莱姆彩椒，他们家的产品一下子就“火”了。

韩明峻还在“折腾个不停”，他最近在玉溪市附近又租下150亩田，把之前赚的钱折腾得一干二净。张帆知道这是有风险的，但又觉得彩椒的市场预期值得这番“折腾”。

如今夫妇俩的农场规模达到了420亩，其中的70%用于彩椒种植。“算上新租的地，我们每周彩椒的产量将达到50～60吨。”张帆说。

张帆曾在北京一家法语培训机构上班，“在北京的生活，是忙碌的、一成不变的，而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一片旷野。”现在，她的旷野与这些彩椒有关。

摘自微信公众号“北青深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