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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界的移动与文体的新创

2024-12-04毋燕

南方文坛 2024年6期

近年来,跨界融合,创新发展成为时代共识,学者的多栖写作显得尤为瞩目。文学视域中的多栖写作,涉众最广的应是多文体的跨界创作,徜徉诗、词、文、赋的世界,当然,也有游走在剧本和小说创作之间,探进“故事力”艺术表现。事实上,自古以来,有很多跨界写作者,都具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即批评家。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何平教授认为,好的文学批评家应该是跨越边境者。这一点在中外文学史上的例证比比皆是,作为新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不仅是了不起的批评家,还是伟大的作家,在小说、散文、杂文、现代诗及旧体诗等多个领域都有巨大贡献。梁实秋不仅是批评家,作为我国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还是我国著名的散文大家。“在当代文学批评领域,惯常的跨界写作更是渐成一种风气了。”①很多从事文学理论批评的学者兼长他种文体,如丁帆、南帆的散文创作,张清华、张新颖的诗歌创作,都是作家跨界的成功典范。跨界小说且美誉在外的文学批评者更多,吴亮、李陀、李庆西是新时期文学批评的跨界开拓者,於可训、李敬泽、王尧等批评家推出的小说,都引起了较大反响,成为现象级的文本。在这一群体中,陕西作家邢小利就很有代表性,邢小利自20世纪80年代始,一直身处文学现场,活跃于陕西文坛,做编辑工作的同时还进行着散文、小说和文学评论的写作,多栖并耕,博涉会通。这一代知识分子既有着时代的特征,也有着历史的承续,“自己好赖也算个读书人,读书人自古就得给社会尽点责任”②,因此,以邢小利的多栖写作为窗口,探析不同文体特性及审美关系,透视新世纪文人学者的心灵世界和文学精神,皆具有典型意义。

一、散文的审美:性灵哲学与理想文化人格

邢小利的散文,有一种能够让人沉潜心境且“自我观照”的驱动力。他凝聚生命的感性体验与生存的理性思考,以向内归因,向外生长的气势,静观、内省,饱含对民族的、历史的、人类的深刻忧患意识,以及对于人类生存与文化精神的反思精神。

在其散文随笔集《独对风景》《回家的路有多远》《种豆南山》《义无再辱》《长路风语》《独向陌生》中,字里行间流淌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文精神的向往和坚守。从“独对风景”到“独向陌生”,生发出的孤独的自我咏叹,作为邢小利文学创作的审美立场,也是其散文的面影和风骨。“孤独,首先源自于个体生命的困顿。……人与人之间的精神隔膜、不理解、熟悉下的陌生,是人自身生存过程中的一个最大障碍。这,就是邢小利散文中反复表述的一个题意。”③邢小利的散文,还以对知识分子隐秘内心世界的探掘和对人生意义的勘探见长,具有雅士文风,往往体现出一种形而上的哲学凝视,支撑其审美世界的则是“我隐故我在”的审美机制。“在我匆忙的生命行程中,我时常驻足——在我遭遇顿挫的时候,在我得意忘形的时候,向云烟深处的南山眺望。那里是隐士的隐居之处,修行之所。……真的隐士,古往今来,都是高士和美人。”④“隐”,作为作者人文审美世界的思想基座,是“我”与世界的凝望,因为有了审美的距离,诗思、哲情于是遽然而“显”。

阅读其散文,深刻的生活剖析、细密朴素的解说,显示出学者散文理性与感性的契合,文字隽永、文体自由、文句质朴、文意率真,如作者所言,散文是他心灵的颤抖。

一是立足民间立场,充满悲悯情怀。诙谐或称幽默,是学者散文趣味的一大指标,邢小利的幽默多属冷幽默,深藏不露,前一句还是平常话语,看似随意,后边笔锋一转,令人在出其不意的惊诧中,恍然大悟。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总编辑宋亚萍指出,邢小利的散文“长于春秋笔法,文藏春秋笔意,幽默不动声色,却常令读懂者会心一笑。自第一部散文集《独对风景》开始,邢小利就以一个普通的士大夫形象,表现出了对社会文化独有的思考”。特别是游览感怀类的作品,如《夜泊秦淮的哀伤》《印象·〈印象·刘三姐〉》等文章中,对于传统文化为商业氛围所浸扰的批判是尖锐的,对于文化如何承传的思考是深刻的,这些,都“总该是一个有文化的地方吧?”⑤作者为此发出了无奈的喟叹:“啊,今夕何夕,今世何世?我糊涂了。”⑥

二是擅长自由世界的诗意呈现。邢小利的散文以“人”为首,以“情”为重,尤为重视自我的生命体验,充满生活的细密感,在《我的散文是我心灵的颤抖》中,他表述道:“对于散文,我特别重视体验,自己的体验,生命的体验。没有自己生命体验的写作,在我看来,那只是为写作而写作,缺乏生命的动人力量。”⑦因此,在不同时期的散文集中,都有大量的“种豆南山”牧歌类的散文,温柔而多情,绵密却不显得冗重,诗意的浪漫情愫,表达着对辉煌而又洒脱人生的向往。虽同为散文文体,但在作品题材、文体笔调、语言风格上却各有韵味,既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谦和醇厚,也流露着“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般的峻洁孤高,偶尔还寄托如“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悲情。不难看出,其散文崇尚并且践行的正是性灵文学的思想。在《烟雨张良庙》中,作者认为张良对生命的掌握是主动的,“既能让生命大放光华,驰骋天下,灭秦兴汉,建立赫赫功勋;又能让生命内敛,退居山林,独善其身”⑧。在古典文学的花园中作家孜孜不懈地追寻着人类的真情与精神的自由。

二、评论的践行:文坛镜像与批评精神

在陕西文学界,尤其是陕西文学评论界,邢小利的文字极有辨识度——坦诚直率,真诚深刻,“追求朴素是邢小利文学评论的基调,文素意深是他追求的第一准则”⑨。这自然离不开他扎实的文艺理论素养,“从1980年到1984年初这一段时间,我的兴趣主要在文艺理论和各种西方的思想和学说上”⑩。

邢小利在文学评论方面,从主题、载体、内容、形式进行了多维度多层次的探索,其成果按内容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文艺论文集,一类则是具有史料价值的评传类成果。前者包括《文学与文坛的边上》《坐看云起》《长安夜雨》,集中展现了邢小利多以生命与生存为审美主题,独出机杼,烛照深微;在《新时期陕西作家与陕西文学》中,邢小利对新时期以来的陕西文学给予了较为全面的勾勒,对于代表作家进行了重点的呈现,对于丰富陕西文学研究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后者集中表现为具有评传性质的著作,有《陈忠实画传》《陈忠实传》以及《陈忠实年谱》《柳青年谱》,从这4部作品的创作过程来看,邢小利的评论精神不仅体现在对于文学现象的客观还原和敏锐捕捉上,在对于作家贡献的评判时更体现出了扎实的文学史功底,特别是由其编写的《柳青年谱》《陈忠实年谱》“以开阔的视野、丰富的史实、严谨的考辨真伪的学术精神,提供了准确、清晰,便于稽查,具有资料性工具书功能的作家创作史读本”11。

从2011年到2013年,邢小利为了创作《陈忠实传》,搜集了大量资料。因为资料丰富,先行编写了《陈忠实年谱》,年谱起讫于陈忠实的生卒之年,以时间为经,事迹为纬,几乎涵盖人物所有的文学活动与文学成就。为了更为全面呈现陈忠实的文学成果,应约将《陈忠实年谱》加上已为《陈忠实评传》写的少量文字,精选多年来为陈忠实文学馆的建立、完善所搜集、拍摄的图片资料,于2012年10月出版《陈忠实画传》,该书在陈忠实的前70年人生历程中截取了22个重要节点,客观地勾勒出一条线索简单明晰的“路线图”。后不断打磨,于2013年推出《陈忠实评传》,艺术呈现了一位文学巨匠完整的人生事件。2015年,以陈忠实文学研究为基础撰写完成《陈忠实传》,通过传记文学形式开发出一座精神富矿。2017年《陈忠实年谱》单独出书,将原来只有几万字的年谱充实到20余万字。

除了以上公开出版的刊物,邢小利编著了《陈忠实集外集》,收集陈忠实从1958年至1976年发表的所有作品,其中不少作品陈忠实都未曾收入自己文集中。这本书虽然由白鹿书院内部印行,但钩沉索引,披沙沥金,对于陈忠实研究乃至对于陕西当代文学的研究,无疑提供了一份必要的“备忘录”。在陈忠实80周年诞辰之际,特别撰文《注目南原觅白鹿》,重温“白鹿原的陈忠实和陈忠实的白鹿原”,从乡土文学的角度给予陈忠实创作高度评价:“正如要了解封建或曰帝制时代贵族家庭的生活,需要读《红楼梦》一样,如果要寻求传统乡土社会生活的质感,则要读一读《白鹿原》。”12内容深刻宏阔,文笔轻盈悠远。

邢小利的批评,承继着陕西沉稳厚重的文学精神。特别在进入21世纪以来,邢小利将批评沉浸在笔耕不辍的理性思辨和感性叙述中,在2013年5月3日《人民日报》刊登的《文学陕西:也曾灿烂,也有迷茫》评论文章,既有对陕西文学发展的概览回顾,更深情指出了文学陕西发展面临的一些问题。他认为“陕西文学,既有骄人的过去和也还灿烂的当下,但也有后劲乏力、后继无人之隐忧。毋庸置疑,时风对于文风的影响乃至塑造不可小视。”这是文学的时代困境,他特别提出当下文学批评的缺失,剖析入微,鞭辟入里。文章发表虽已有10年时间,但即使放在今天看来,论及话题依然是文学批评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显示了一位批评家秉笔直书的批评风范。文章结尾,作者写道:“文学陕西,也曾灿烂,也有迷茫。正是,倚栏心事凭谁问,烟锁河山两茫茫。”诗意的表达,余韵绵长,锥心的忧思、竭诚的企求,与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最后“救救孩子”的呐喊,同样振聋发聩。

三、小说的开掘:

人文困境与文体叙事的双向探索

邢小利曾称自己搞文学评论是一种“错开的花”,他真正的兴趣是在创作上。除散文外,在小说方面也显示出独辟蹊径的才情,2008年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捕风的网》,从知识分子的情爱心理入题,展现出当代知识分子丰富纠缠的文化人格,在人性和生命的维度探掘前行。2021年,历经近10年打磨,推出首部长篇小说《午后》,出版社推荐是“继《春尽江南》《应物兄》之后,又一部书写当代知识分子真实生存困境与灵魂裂变的剖心之作”。通过日常的生活和生存体验,在更具世俗特点的普通人物那里还原审美的对应,表达了对生命本质的叩问和人类生存意义的追寻,隐含着古典主义的价值追求和现实主义情怀的审美张力。

《午后》的独特审美,首先在于还原了21世纪知识分子真实的生活处境和精神世界,聚力呈现时代的文化困境和文学使命。主人公南柯是惯常意义上的“文化人”,从事着“文化”工作——汉唐文化研究院的研究人员与《唐音》杂志的编辑。他热爱自己的专业,编写《王维研究》,出版文史随笔《散淡的竹林》,他专心做学问搞研究,有着知识分子的傲骨,连续三次拒绝“给领导写讲话稿”,追求内心的尊严和自由。但南柯作为长安城的文人,虽然与文坛若即若离,但又不坠文人志趣。小说围绕主人公南柯,在构塑长安城文化圈的同时,纵横勾连起小说的人物关系,包括齐文晋、潘冬宝、柴一才、汪文海等男性人物,以及兰湘婷、如忆、顾晓卉和陈红等与南柯有交集的女性形象。在后记中,作者阐明:“在‘午后’这个生命阶段,……对于人生目标的寻找与选择,关于生命价值与意义的理解与确认,包括如何对待爱情和两性关系,可能就更能显出人性的本真,心灵的自由度,更能表现人的精神世界以及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13小说隐射时代变迁,着力展示了以南柯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生活日常、生存状况、精神困境,围绕着他们的爱情观、事业观、价值观,对接了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生活困境,又聚焦生命的自省,辐射出文化多元时代文化人的精神状态,透过小说人物的人生经历展现时代洪流。小说后半部分基本都是围绕开办南山书院而展开,借主人公之口道出南山书院的宗旨:“开卷有益,传薪有火。古今在望,天地在心。”不难发现,这恰是作家文学精神的求索轨迹,显示出为文与为学高度的开放性、包容性以及现实的观照性,映现的正是21世纪以来中国文人学士在社会变动时代虽有犹疑踌躇但依然笃定自信的生命状态,以及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学理想。

《午后》的独特审美,也表现在关于小说本质的独特体悟中。作者关于文学真实性的认知尤为醒目,“现实主义文学的第一个原则就是真实性,其实我们的文学从来就没有真正面对过真实。……如果把我们真实的生活与被誉为最真实的文学作一对比,就可以发现真实性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已经被打了大大的折扣。”14小说崇尚的是生活本该有的“真实性”,小说中看不到高大上的人物形象,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日常烟火气息的知识分子形象。“南柯是作者用自己的生活经验、艺术经验和生命体验孕育出的新世纪知识分子的一个典型。”15更为难得的是,小说践行了文学应有的对于“人”的观照,因为,在作者看来,“文学具有一定的反社会性”16,乍看,此说惊人,再读,便可见其洞见之深、学识之广、谋篇之远,在作者笔下,文学是距离心灵最近的创作活动,“文学往往是从人性、人情角度来表现人生、反映生活,它对社会秩序——政治秩序、道德规范,具有一定的挑战性和破坏性”17。剥离附着在文学上的社会考量之负累,直面文学本义。

《午后》的独特审美,还在于对传统小说写作技法的突破创新。小说文字轻盈,叙述轻灵,迥异于惯常意义上的小说书写范式,“写的时候,想尽力忘掉脑子里已有的关于小说的种种概念。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装了太多关于小说的概念以及其他种种小说的套路和模式。我想依着我的生命触动和我对小说以及文学的理解写这个《午后》”18。为了将自己对于文学丰富立体的认知呈现,小说首先从线索上进行突破,铺设南柯的爱情线索,这也是小说的主线。过去书写知识分子必然要为社会“代言”“立言”,小说价值也多为大担当、大情怀、大境界,但《午后》摒弃了宏阔的大事件书写,反其道构思,从“大我”转向“小我”,深入个体的精神世界。在追求厚重、坚韧的陕西小说界,《午后》以一种陌生化的写作技法形成文学的审美张力,这样一种“轻长篇”19,对于平衡和丰富陕西长篇小说的写法,就显得颇有意义。

四、学者跨界:平行创作中的互文共振

学者跨界创作,充满文学的浪漫情怀,又直面现实百态,丰硕的知识心得、不拘一格的技法探索、深隐的精神忧思、对生命价值的探寻及关于当代时文的文化思辨,都使得他们的文本内蕴着独特质地。在关于艺术的美学观念与审美创造上,散文、小说、文学批评及其他文体,看似各自的笔法相异,实际上在平行创作和表达中互文共振,共同托载起文学的主流品质:真、善、美。

在所有文学文体中,散文是最易彰显创作主体的审美视域和精神世界,最能凸显作者的价值趣味。学者散文不同于纯感性的抒情美文,也不同于掉书袋式的知识堆砌,更不同于学术论文式的严密推理,它是以作者的学识、学养为核心的诗意阐发,充满文学与智识的审美张力的“理趣”,通过主题、事件、意象等互文,彰显中国文化基因,增强和读者间的情感共鸣。其中,智识、诙谐、机敏、朴素、真诚,是“理趣”内在构建的主要元素,“理中含谐、以谐显朴、朴中孕智之理谐朴智四位一体,也许还是评价学者散文水准高下的重要杠杆。从此意义上说,学者散文实在是对学者人品、学问和才情的极大考验”20。因为“如果才气不足以驱遣学问,就会被其所困,只能凑出一篇稳当然而平庸之作”21。而且,学者散文多长于对历史与现实以及文化充满了现实反思和深刻批判,是基于现实指向未来的使命担当。这一点黄科安在论及现代随笔时提出:“总结中国现代随笔几次兴衰和消长的现象,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现代知识者是否拥有自由的灵魂和独立的人格,是否能高扬现代理性的批判精神,是否能以‘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来作为‘指点向导一世’。”22

长篇小说作为最具包容性的文体,叙事机制不仅是结构和语言的有机组合,同时也是文化心理的一种能指符号,携带时代的整体精神,也非常适合创作主体传递个人的审美价值。“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以《午后》为例,小说采取了一种复调式的叙述机制,作者通过视角、情节、结构调控叙事话语,形成故事的主体叙述语言和故事环套故事的副叙述语言,为小说提供了一种多节奏、复音部的审美趣味。若前者为纵向的叙述语言策略,对应着故事主人公的爱情主线,呼应的是作为独一无二的“这一个”“人”的情感需求,后者则为横向阐释语言策略,构塑着故事的价值意义,较于前者,呼应的是具有普遍性的“这一类”“文化人”的精神追求,这部分内容鲜明、热烈地彰显了作者对社会、对人生、对情爱、对文化最饱满而又真挚的热忱。第一类是作者的生命观,具有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和先进的现代观念,《中年的惶惑》23和《至境之渡》24两篇,可作为整部小说的人物精神世界的剖析之作。第二类为作者的文学观,是在“唐代的李白在长安”主题研讨会上发表的对文学生态的分析批判,可作为小说的旁白,与小说成互文效果。第三类为作者的情爱观。与南柯情感牵畔的女性有四位,其中与晓卉的纠缠,最能体现南柯理想情爱的追寻。作者将南柯与晓卉的故事给予独特的文字呈现,恰恰表现了对温婉含蓄的古典文化的珍视。第四类为作者的文化观,是关于隐士文化的阐释并由此展开的中国隐士历史和文化博物院的设想,回应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展现21世纪知识分子对于文明的建构之人生抱负。这部分匠心独运,如果说整部小说的风格舒缓冲淡,“呈现出如此的诗美与优雅,如此的忧伤与悲悯”25,是知识分子世俗性的困惑和挣扎,那么这部分插入式的副叙述语言,恰如平静湖面下涌动着的汹涌波涛,是与南柯为代表的21世纪中的知识分子的灵魂对话,南山书院的落成,正是新时代知识分子对于人生价值不断追寻、对于中华文明以古开今的践行拓进。

文学批评的写作,内核是作者对于文学未来发展的思考与谋划。发生于20世纪末的“博士直谏文坛”,体现了一种理性的、深刻的、具有审美意义的文学批评。批评家以先锋、尖锐、犀利、鲜活而真诚的话语姿态活跃于文学评论界,对功利主义时代文坛的种种弊病和缺失,进行了直言不讳的抨击。令人钦佩的批评锋芒和勇气胆识,以凌厉的否定和全新的话语系统给批评界带来一股新风,不仅为批评本身,而且为整个文学的发展带来了活力。作为批评家的邢小利就此撰文《突发的思想交锋——博士“直谏”陕西文坛事件始末》,全面回顾了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并对当时的文学批评生态进行观照,作出判定:“应该看到,这场‘博士直谏陕西文坛’的讨论具有一种文化突围的意义,它廓清了笼罩在文学批评中的一些迷雾,开拓出了一种文学批评的新境界,使人们再次认识了文学批评的性质和意义。这次讨论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在陕西,在后来的几次关于文学的活动中人们谈起文学来则更真诚也更能讲真话了。在对文学神话的质疑中某些文学造神活动多少也有所收敛。”26呈现事件真相的理性,以及对问题的深刻理解,无不体现出批评家守望文学的理想和初心。

各种文体之间,彼此勾连,互相渗透,既存在着相通的审美趣味,同时也是作家不约而同对自我审美方式的穿越和革新。多文体的跨界写作,最为凸显的意义正在于此,以一种位移的文化想象和审美实践,讲述被遮蔽或被遗忘的生活故事,进而对世界加以新的感知和艺术建构。“我已经确切地相信:将来的光明,必将证明我们不但是文艺上的遗产的保存者,而且也是开拓者和建设者。”27邢小利将自己的文学观、文化观、文人情怀一并寄寓在文学写作中,壮心在怀,钟情翰墨,他的散文“言”与“文”并重,常常直抒胸臆,却又兼具古典的含蓄蕴藉风致;他的评论质朴却坚韧,充沛着深刻的思辨精神和真诚的人性之美;他的小说温润和激烈交错生长,行文中理想化的文化人格和美学品位,表达的是他对于现代生命精神的一种探勘。借鉴鲁迅先生的这种现代性思想去考察当下学者的跨界写作,对于当下的文学创作如何反映现实、如何表现时代精神亦可提供一种理论与实践的镜鉴。

【注释】

①吴俊:《“三栖评论”专栏致辞——代首期主持人语》,《小说评论》2021年第1期。

②邢小利:《放手,和还不能放手的》,载《独向陌生》,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第42页。

③韩鲁华:《探寻精神家园的心路——邢小利散文创作谈》,《当代文坛》1999年第2期。

④邢小利:《南山隐士》,《羊城晚报》2009年11月11日。

⑤邢小利:《夜泊秦淮的哀伤》,载《独向陌生》,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第122页。

⑥邢小利:《印象·〈印象·刘三姐〉》,载《独向陌生》,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第126页。

⑦邢小利:《我的散文是我心灵的颤抖》,载《独向陌生》,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第193页。

⑧邢小利:《烟雨张良庙》,载《独向陌生》,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第111页。

⑨阎建滨:《邢小利与〈坐看云起〉》,《文学自由谈》1993年第4期。

⑩邢小利:《一棵开花的树》,载《独向陌生》,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第183页。

11张艳茜:《作家年谱,有着生命温度的文学史》,《光明日报》2022年3月17日。

12邢小利:《注目南原觅白鹿》,《光明日报》2022年7月29日。

1318邢小利:《午后·后记》,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第309、307页。

1416172324邢小利:《午后》,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第159、159、159、54、238页。

15王鹏程:《现实困境的古典摆渡——论邢小利的长篇小说〈午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2年第3期。

19宋宁刚:《〈午后〉的常态叙事与“轻长篇”》,《文学自由谈》2021年第5期。

20王晖:《1990年代学者散文的内涵与审美特性》,中国作家网2008-12-18。

21余光中:《散文的知性与感性》,《羊城晚报》1994年7月24日。

22黄科安:《知识者的探求与言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第363-364页。

25仵埂:《在优雅隽永的情感流韵里徜徉——邢小利长篇小说〈午后〉略论》,《关东学刊》2021年第4期。

26邢小利:《突发的思想交锋——博士“直谏”陕西文坛事件始末》,《作家》2001年第11期。

27鲁迅:《集外集拾遗·〈引玉集〉后记》,载《鲁迅全集》第7卷,第418-419页。

(毋燕,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本文系2022年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年度项目“陕西影视作品地域文化呈现经验及创新策略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2022J049;2022年陕西省艺术科学规划项目“三副对联说陕西”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2022HZ1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