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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月

2024-11-27陈永忠

金沙江文艺 2024年11期

女儿考上大学离开家后,归月每天回到家里,整个屋子空荡荡的。虽然已经很疲惫了,但往往夜深人静的时候还睡不着。于是只好看看书,刷刷手机。

有一天,她刚下班回来,便接到必德打来的电话。必德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回来了,想见见归月。

见到必德时,他脸色有些发白,看样子是生气使然。

归月问,怎么不见马笑一起回来?

必德没好气地说,我跟她吵架了,自己坐班车回来的。

为什么吵啊?

她一有空就让我回忆……回忆跟她在一起的某个片段,我哪里想得起,头都痛了,她还不依不饶,真是烦死人。

她应该送你回来,不怕你走丢吗?

你把我想成老年痴呆了吧?我只是想不起过去……

你真就一点都想不起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吗?

嗯。必德摇头。

可你们毕竟是夫妻啊。

那又怎样?天底下哪有不相识的妻子呢?我要跟她离婚……

啊?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跟她商量过吗?

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我不喜欢她,要跟她离婚。

别急,对自己要有信心。

我跟她,一片空白。上次听你劝,试着与她相处。可这么久以来,我不习惯她的讲话方式,语气很生硬,态度很强势。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只是你们要商量好……

后面的几天,归月一直在想必德跟她说的事。他跟马笑真的要分开吗?要分早就该分了。如果那个时候离婚,似乎更符合常理。归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甚至还想要找马笑谈谈,最后,还是否定了主动找马笑的想法。

又是一个周末,归月本来安排好要与几个文友去采风的,未曾想马笑会给她打来电话。

两个女人单独坐在咖啡店里聊天,还是第一次。

马笑仍是那身工作时间的小西装,近似于男生的短头发。脸上抹了一层白粉,还是遮不住淡淡的黑斑。

说吧,想说点什么?归月撩了一下额前的发丝,并不看马笑。

想不到,我们还能够坐在一起喝咖啡。谢谢你能来。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你愿意打电话找我,挺难得,来听听又何妨?

过去的,咱们都别提了。就说说现在……其实,咱们俩也是同病相怜……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你还有个完整的家,我什么都没有……

完整的家?哼!你是在笑话我吧!他现在只记得你。我是想跟他从头再来,把以前的忘掉,可他忘得真干净,连我是谁也不知道。

他不是生病了吗?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啊,这病真是怪了——单单记得你。我心不甘。

这你要去问医生。或许,他不记得你,是因为你们没有真正爱过。

归月说出这话,马笑愣了半天。似乎在思考,又好像找不到话接下去。

我……我活该吧……这或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看似强势的马笑,此刻已经没有那股劲头。

归月,也不完全是你说的那样,一开始,我真的爱他,打算跟他好好过一辈子,可是……马笑眼里含着泪水,停了一会儿,带着哽咽的腔调说,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并不爱我,他爱的是你……归月,我跟儒明……我就是想报复你,报复必德,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必德,我不应该去伤害你们……我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得到……我现在只有必德了……你帮帮我,求求你……

马笑可能从来没在哪里示过弱,在归月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条件优渥,自以为是的女强人。她这突然的示弱,反而让归月的心变得复杂起来。

最后,归月说,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块,如果要有什么,那就是相互瞧不起……没想到,我们的婚姻却遭遇一样的不幸。这谁也怪不了,怪我们自己。我是彻底解脱了,你比我好,你还有必德。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如果你真的还珍惜他,你得有点耐心……我只能你给提这点建议。

说完,归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店。

大山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加入县里鸭产业联盟。鸭产办的魏主任前几天来找过他,向他介绍了现在的形势,希望他能加盟。

魏主任说,他们已经找到一家省内有实力的农业投资集团,这是抱团发展的好机会,希望大山好好考虑。

现在,大山的一禾鸭庄,在穗城的鸭饮食业当中知名度越来越高,店里25个包间和一个能容纳20桌的大厅,几乎天天爆满。要想吃他们家的血浆鸭、黄闷鸭,必须提前一天订餐,才能吃上。

前段时间,电视台还专门到一禾鸭庄拍了两天。那时,大山还特意找到归月,请她帮忙写一段解说词,介绍三穗鸭的历史和一禾鸭庄的经营理念。归月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闲下来,大山就拿出归月写的那张打印稿,他觉得归月很有才气,把三穗鸭的历史和一禾鸭庄特色写得恰到好处——

三穗鸭最早叫麻鸭,相传已有300年历史,清嘉庆年间,有一个姓宋的四川秀山鸭客,赶着三十多只种鸭来到青洞,他看见这里山清水秀,土净泉清,良田大坝,沃野无边,气候温和,特别适合鸭子的繁殖生长,于是,他就在此定居下来,决定在这里养殖鸭子……一禾鸭庄采用绿色生态的三穗鸭食材,秉承传统烹饪技艺,守信经营,赢得了市场口碑……

大山看着看着,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微笑。

加入联盟这个事,大山想了几天,觉得可行。成为其中一员,遵守行业规范,形成健康有序的市场模式,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整个行业都是有好处的。

再有两天就要召开联盟成立大会,要在会上签订加盟协议。魏主任已经把协议草稿给了他,有无意见,明天之前反馈。

协议是规范性的文本,一般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大山还是想请归月过来看看,帮他把下关。他似乎对她有一种依赖。他打电话给归月,让她晚上来店里一趟,说是请她吃饭。归月在电话那头开玩笑说,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

归月下班后,并没有立即过去。她知道,饭点的时候,一禾鸭庄的生意忙得很,她不便这个时候过去打扰。

一禾鸭庄的客人悉数散去,店里恢复了安静。此刻,在一间专门用来歇息的茶室里,大山等来了归月。

归月安静地坐在竹椅上,看大山熟练地冲泡工夫茶。

大山一边冲一边说,喝茶的习惯是在广东打工时养成的。回来这些日子,忙前忙后,也没有时间好好享受一下,“功夫”都差点废了。

我看你挺讲究的,动作还像那么回事嘛。归月打趣道。

大山正准备将冲泡好的红茶依次注入两只小杯,归月摇了一下手,说她没有喝茶的习惯,就喝白开水挺好的。大山只好给她倒了杯白开水。

还说请我吃饭,看你都忙成什么了。还好,我知趣点,就不在那个时间点来捣乱了。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助于我?归月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真的是想请你吃个饭,一直不见你来,我一忙就到了现在。

算了吧,你也别难为情了。吃饭啊,等你有空了再说,先欠着。要真没事,我就走了。归月故意说。

别呀,有有有,有事……大山急忙从口袋里把几张对折两次的纸掏出来,递给归月。

喏,就是这个,协议,你帮把下关,后天就要签了。

归月接过那几张纸,打开瞄了一眼,仍旧折好放进包里,说,这个事啊,我知道。我先放好,明天抽空看,不耽误你。

为什么不现在看?大山有点蒙。

现在啊,我现在是想同你说另外一个事。

另外一个事?

对。你跟香秀的事。我问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要不是头两天在超市碰上她,我还不相信,她已经不在你这儿上班了。她告诉我她心里很难受,你呀你……枉费人家对你一片真心。

唉——她都半个月不来了,我上门去请过她几次,她不想见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山埋着头,不敢看归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人憔悴成那个样子,看着真叫人心痛……归月盯着大山,直到他再次抬起头。

那我问你,是为什么?你嫌弃她吗?嫌弃她结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嫌弃她脾气不好?嫌弃她年纪大了?你现在当了老板,有钱了,是穗城的名人,条件好了,开始傲气了……

别说了,你知道我海大山不是那样的人。别人不懂我,难道你也不懂吗?

不懂,在这件事上,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你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是吗?

没有,我没变,我……我对不起香秀,她是个好女人,她很善良……是我不配爱她……我已经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了,希望她能原谅我。

你的想法?我就知道你有想法。是不是因为我?我们……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还回得去吗?大山,你醒醒吧。我求你了,你跟她吧,你们是最适合的一对人。在此之前,我们三个人面对面,说得清清楚楚,你怎么不明白呢?

可我,我心里已经装不下第二个女人。归月,这么多年,我也想忘掉你……那个时候,得知你已经结婚,我痛不欲生。后来,我想我们这辈子注定有缘无分,我决定不再回来,离你远远的,也许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忘记你……那会儿,马笑刚当上招商局长,就去广东招商,把我招回来,迟迟不去见你,也是这个原因,怕对你心存希望……可是,后来,我听说你过得不好。儒明和你,你们在一起徒有虚名……我知道你的脾气和性格,有韧性,为了孩子,你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一个完整的家。直到你留在村里跟我打拼那几年,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发现我仍然爱着你,我强压着自己的内心,想着你是有夫之妇,有家庭。我不能自私而让你受到别人的指责……归月,我是爱你的,很爱很爱,我知道你也爱我,不是吗?只是,你觉得对不住我,你要面子……可最终,儒明背叛了你,这是你不能容忍的。你果断跟他离了,你看似解脱了。你内心的痛楚,我最能理解……归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都是自由的,归月……

大山眼里含着泪水,深情地看着归月。归月早已泪流满面。

大山,你怎么这样傻啊,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爱。我承认我爱过你,可那是过去,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没能执着地等你,我是个移情别恋的女人,是个贪图功利的女人,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我早已配不上你了……我感谢你对我的好……你听我劝,好好爱香秀吧,她是个好女人,她值得你爱……

归月起身,大山也跟着站起来。归月要走,大山不让。大山跨过去,要拥抱归月,归月往后面退了几步,还是被大山抱住了……

对于失忆,必德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整个人被抽空了,身边的一切是陌生的,他像个外星人。这种痛苦和困惑旁人无法理解,他没有办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得不接受,这就是事实——与父母的血脉关系,这种生物属性是无法改变的,重新授受并无多大障碍。至于之前的亲朋好友以及同事,记不起来,似乎也还能说得过去。唯有与马笑的夫妻关系,是他最大的困惑——尽管他不愿承认,这也是事实。

他要与马笑离婚,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住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他也尝试过与马笑相处。期望不久能恢复一些过去与她相处的片段……失忆的病理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失望了,这种期待似乎遥遥无期。就算如此,可不可以从头再来,重新认识对方,像一对初识的男女朋友相处下去,谈一场恋爱?他有过这种念头,毕竟他们在法律上还是夫妻,少的就是一场恋爱,一份足以承载婚姻的感情基础。所以,在与马笑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在努力适应这个陌生的女人,希望通过接触了解,能对她产生好感。

现实与理想还是有差距的。必德从马笑身上找不到感觉,他甚至对她的言行方式产生了某种反感。于是,另外一个声音又对他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是不可能的。

又到了周末,马笑像往常一样,尽量推脱在外县的工作,回到穗城,回到必德身边。必德的父母回老房去了。家里只有必德一个人。

这天晚上,马笑下厨做了几个好菜。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要必德陪她喝几杯。自从受伤以来,必德已经不喝酒了。可马笑说,红酒度数不高,让他少喝一点。

跟前段时间相比,必德隐约感觉到马笑有些变化。最明显的是,她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本来必德是想趁此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开诚布公与她谈一谈。可是,不等他开口,马笑就先入为主——必德啊,马笑说,我也想了许多,想了许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还是好好谈谈吧……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非常感谢最近以来,你对我的照顾,可我觉得我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必德啊,对不起……

马笑提起酒杯,深情地说,我们以前曾经有段幸福时光,周末空下来还喝一点点红酒,你说喝红酒不过瘾,可你还是陪着我喝。红酒喝多了也是醉人的……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后来,后来我们就没有机会在一起喝酒了,同桌吃餐饭的时间都奢侈……好了,不说了,不说过去了,来吧,我们喝一个。

她跟必德轻碰了一下杯子,一仰头,杯底朝天。必德先是一愣,稍稍犹豫,浅呡一小口。

我是想弥补我的过错,马笑给自己续上酒,继续说,过去,我们曾经相爱过,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幸福地过一辈子,老天没给机会,我们之间出了点问题……这些你都忘记了。我多么想帮你回忆啊,可真要打开记忆,值得说起的又太少……唉,我怎么又说到过去……我想明白了,我不再指望你恢复记忆。我们在一起的片段,如果你真的记起,也许会再次伤害到你。我宁愿看到现在的你,心灵如一片净土,在这片净土上或许能重新播种我们的感情……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感觉你有些抵触……

马笑深深地喝了一口,往必德碗里夹了一筷菜。此时,她脸上泛起一缕酒红,眼里格外柔媚,她看着必德,等他接话。

我,我,不好意思啊……必德有些局促,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样接住马笑的话头。他低头沉思片刻,才说,说实话,我们之间……因为我的原因,我们之间的关系以这样一种方式存在,是始料未及的。我也曾试图说服自己,要勇敢地面对这一切,试着与你相处,但是……非常抱歉,我找不到感觉……而我又无法否认,我们是夫妻……这种尴尬处境,我矛盾,我很痛苦,你明白吗?

就在必德说出这番话期间,马笑脸上的酒红更深了一些,仿佛可以觉察到酒分子举着红旗攻城略地,向着她漂亮的眼窝漫延开去,要在那里燃烧起一团烈火。

必德,你也许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现在情况……她显然有了一些酒意,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只有你,必德……我承认,我脾气不好,说话的方式,你无法接受,我改,你看到了吗?我已经在改了……我发誓对你好,请给我点时间,我会做得更好的,必德……

马笑放下杯子,伏在桌上呜呜大哭。必德不知所措,他愣一会儿,将身子移去,挨近马笑,一只手轻抚着马笑的肩背……马笑突然侧身紧紧地抱住必德。

房间里十分安静,除了抽泣声……

这次谈话,没有取得进展。面对马笑的哭诉,必德一时不忍心说出“离婚”两字。而马笑明知必德对自己没有感觉,她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放弃。

回想起自己跟必德的婚姻,马笑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大起大落。一开始,她爱上必德并非完全出于功利的考虑,那个时候,她确确实实喜欢必德,喜欢他高大俊朗的身材和一肚子的才气。但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婚姻很快就亮起了红灯。里面的因素除了性格上的差异,相处的方式有问题外,马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必德心里一直忘不了归月,这是她不能容忍的。她曾经动过离婚的念头,趁早结束这段不幸的婚姻,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选择的男人,为什么得不到他的心呢?于是,她心里窝着气,心想,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吴必德心里不是爱着别人吗?她就故意不放手,拖着,谁也好不了。这种极端的想法近乎变态,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出轨归月的丈夫儒明,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一种报复的快感。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偶然因素,那就是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儒明乘机表达了关心,温暖了她那颗冰冷受伤的心。谁曾想,后来的变故,是如此的戏剧,不是她报复了必德,而是生活惩罚了她,将她打回原形。

痛定思痛,马笑现在应该好好想想了,到底怎样的生活态度,才能回归到人生的本真。十几年来,生活给她的教训是沉重的。

有意思的是,在人生的道路上,他们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这个时候,生活好像又给了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

马笑心里明白,如今,上了年纪的女人离婚,再想找个心仪的男人并不容易,多年以后仍然单着的大有人在。要想赢得必德的心,必须改变自己,做一个值得对方拥有的人。

马笑的心思,必德不置可否。他记忆里留存下来的唯一画面,就是跟归月在一起的大学时光。这些零零碎碎的画面,经常会从他的脑海里流淌出来,显得弥足珍贵。

这天,必德无聊地在书柜里翻找着什么,突然在一个比较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一本破旧的书。这是一本反复在他脑海里出过的书。书皮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还好有几块胶布粘着,不然就彻底散架了。

不过,书名还隐约可辨:《平凡的世界(下)》。扉页上写有一行字:赠给归月同学。落款:必德。日期是1997年初夏。

必德头脑里那点仅存的记忆斑块,好像突然被风吹了一下,向周围漫延开去——新的记忆斑点出现了——

那一次,必德和归月在老街的旧书摊前偶遇,他淘到了一套三册《平凡的世界》。这正是归月喜欢的书。于是他赠予了她。后来毕业,在收拾行李时,归月准备将它们扔掉,还是必德保留下来的。至于怎么到了自己手上,被遗忘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这个细节没有留在他的记忆里。

赋闲在家,必德慢慢拿起书本,打发漫长的日子。最初,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学会识文断字的新手。他离开书本已经好多年了,无聊让他重新走近书本。看着看着,书本就离不开手了,他每天都要坐上好几个小时。书柜里原本就没有几本像样的书,并且过去几乎没翻动过。现在,他像一个饥饿的流浪汉,到处觅食,包括十几本大学教材,他已经看了好几遍。

他需要新书来满足阅读。他曾经让归月帮忙买了一些。后来马笑也买了几本给他。在此之前,他总感觉脑袋里空荡荡的,日子过得单调乏味,整天没着没落。读了一段时间的书,渐渐地,日子一下子变得短了,精神世界却丰盈起来。

必德一边看书,一边做读书笔记。他手边已经记满了三个本子。他突然有了写作的冲动。大学里学的汉语言文学,写作是他的强项。过去因为工作,因为浮躁,他没怎么写纯文学作品,写的都是一些官样文章。那个时候,他讨厌这种写作,但是没有办法,那是工作需要。现在他有大把的时间,书看得多了,对文学创作产生了兴趣。

必德翻动着这本残破的《平凡的世界》,他在想,另外两册呢?是不是还在归月那里。他得问她要来,好好看一遍。必德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一种舒心的微笑。

必德无意间找到那册《平凡的世界》,他立即想到要物归原主,让书们团聚。于是他把书给归月送去。这样,一套三册就团圆了,这让归月感到很惊喜。

必德说,它们不能分开,现在全了,我要把这套书好好再读一遍,所以待会儿我还得向你把它们都借走。

没问题,这书本来就是你的,喜欢读书是好事,归月说,对了,必德,你来得正好,有件美事需要你参与,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那要看是什么事,我能不能胜任。

我想你没有问题。

于是归月把成立鸭美食文化研究会的事告诉了他,希望他来担任会长。

这么突然,必德心里没有准备,有些不敢相信,说,这个重担我可能胜任不了。

没事的。我看你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也算是年富力强,我和魏主任商量过,想去想来,认为你最合适。你不过来,我还要准备去找你呢。

成立鸭美食研究会这个想法,是一次工作中,归月无意间向鸭产办的魏主任提起过,那也只是随意提提,魏主任却上了心,几次来找归月沟通。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认为穗城要做大做强鸭产业,这背后必须有文化支撑。魏主任请归月来具体筹备这项工作,邀请县内乡土专家和有学识的鸭美食文化爱好者加入。谁来担任会长,俩人也达成了统一意见。按说,归月是不二之选,但是不行,作为在职的体制内人员,应该回避,于是归月想到了必德。

归月认为,必德赋闲在家好长一段时间了,身体调理得不错,虽然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并不影响他找点事干。在归月看来,参与鸭美食文化研究,不但不会影响必德看书写作,反而更能发挥他的作用,可谓是美事一桩。

必德还要推辞,归月又劝了他一番。

一会儿,魏主任过来了。是归月电话请她过来的。

她也帮着劝必德,说先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干一段时间,如果真的觉得有压力,或者不想干,我们再重新找人。魏主任还说,县里还要成立鸭产业联盟,到时研究会作联盟成员之一要参与进去,这是穗城鸭产业发展到现阶段必然要求,是全县的一件大事。背后的文化支撑很重要,作为文化人能为此做些事情,还是很有价值的。

两人一番工作做下来,必德心里稍稍释然一些,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鸭产业联盟成立大会如期召开,大山被邀请到会并签署加盟协议。

上次,大山让归月帮忙把关协议,其实,她早就从魏主任那里知道县里要成立鸭产业联盟这件事了,当时,魏主任告诉归月,她要亲自上门邀请大山。所以,归月当时装作不知。

大山非常感谢魏主任一直以来对他的帮助,这次又是她亲自出面邀请加盟,大山自然十分愿意支持配合。当天,大山成功签订加盟协议自然不在话下。在会场,他见到了魏主任,见到了归月,更是意外还见到了必德。他这才知道县里还成立了鸭美食文化研究会,必德当上会长。他发现,必德上前台签订协议的时候,归月坐在台下,她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必德,他们保持着眼神的交流。不知怎么的,大山心里瞬间涌起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再有一年,女儿就要大学毕业了。对于已经残缺的家庭,归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女儿也渐渐理解了父母的选择。女儿是她的骄傲,她已经长大了,也要面临踏入社会,开始人生的抉择。她从女儿的身上看不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女儿从来不会为钱发过愁,她还没有谈恋爱,没有表现出对前途的过分忧虑……那么,她未来的路怎么走,恐怕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现在,在感情世界里,归月不能说没有渴望,但她谨小慎微,不敢轻易触碰。对大山,对必德,她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至于以后,又是怎么样的情形,谁也预料不到。

归月的内心,大山又能懂多少呢?好好的香秀,他不接受。香秀离开快半年了,她还会不会回来,很难说。大山坚信着自己始终爱着归月,现在看来,归月并没有给他机会。他会一直等下去,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人们有理由相信,他还会等下去的。

必德自从当上研究会会长后,跟归月接触的机会更多了一些。他对归月有一种天生的好感,甚至有时会产生某种非分之想。相较而言,他与马笑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他还是那样的固执,他爱不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法律上的存在。马笑仍然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机会,她在努力,至于努力的效果会怎么样,目前来看,并不是很乐观。

责任编辑:李学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