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典籍简的书法价值
2024-11-26孙建亮
摘 要:简牍分为文书简与典籍简两大类,典籍简具有官方功用的特性。在已经出土的简牍中,汉简的出土规模与数量最多,同时也颇具代表性。西汉是书法史上重要的阶段,是隶变的关键时期,并且存在“西汉无碑”的现象。在这样的情况下,西汉典籍简的价值显得尤为突出。西汉典籍简有古隶、分书、草书三种字体书写,古隶和分书占据绝大部分。研究西汉典籍简对于研究西汉书法史、书法教育、隶变、西汉刻石、东汉碑刻等方面都有重要意义,并且给予书法学习者新的探索之路。
关键词:西汉;典籍;简牍;书法
中图分类号:J2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7357(2024)24-0-03
“简牍”一词古已有之。《说文》:“简,牒也。牍,朴也。”简牍是简与牍的合称,简牍中也细分为多种形制,如札、两行、方、检、符、楬、笺等,本文中统一概括称为简牍。其材料主要是竹子和木头,金、银、玉、铜、铁等材料虽有出现但较为少见,本文暂不做概述。简牍是记载汉字的重要载体,在纸张未发明以前具有重要的作用。目前,我国出土有自春秋战国时期到两晋时期的大量简牍,数量超过三十万枚,其字体涵盖了篆书、隶书、草书、行书和楷书。书法界根据书风特点和时代又划分为战国楚简、秦简、汉简、三国魏晋简,其中以汉简的规模和数量为最。简牍从功用上可分为文书简和典籍简两大类,其中文书简约占80%,典籍简约占20%。西汉在书法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个时期的隶变、古今文字转换、书体演变都具有相当的研究价值,“西汉无碑”的现象使得同一时期的墨迹更有意义,本文选取西汉时期的典籍简进行简要概括、罗列,探究西汉典籍简的书法价值。
一、西汉典籍简概述
典籍简就是抄写典籍的简册,也有研究者称为“书籍简”,抄写的书籍相当于《汉书·艺文志》中的六艺、诗赋、兵书、数术、方技[1]。
我国出土的简牍约三十万枚,其中典籍简占20%,时间涵盖战国、秦朝、两汉、三国魏晋。汉代的统治者喜爱典籍,遗留下一批高水平的、训练有素的书手所抄写的典籍简,因此,西汉典籍简出土次数约占一半。根据发掘时间和入藏时间来看,存在西汉典籍简的主要有:武威汉简、银雀山汉简、居延新简、马王堆汉简、定县汉简、阜阳汉简、敦煌汉简、张家山汉简、地湾汉简、悬泉汉简、尹湾汉简、虎溪山汉简、额济纳汉简、孔家坡汉简、杜陵汉简、印台汉简、睡虎地汉简、水泉子汉简、北大汉简、乌程汉简、天回汉墓医简、周家寨汉简、渠县城坝汉简、海昏侯墓汉简、胡家草场简等。这些简牍中,出土的数量多少不一,有些上万枚,有些仅一枚,内容既有文书简又有典籍简。此外,简牍在日本、朝鲜、韩国等地也有出土,日本木简约五十万枚,韩国木简约八百六十枚。朝鲜则有典籍简《论语》,有学者认为,成书年代在公元前45年以前,从字体、纪年简来判断其书写时代与河北定县汉简相近[2]。日、韩、朝等地的典籍简本文暂不论述。
西汉典籍简中的书体主要有三种,分别是古隶、分书和草书。
古隶又称秦隶,是秦国文字的俗体。汉承秦制,西汉的文字亦接续秦朝遗风,西汉古隶在秦隶的基础上进一步减省。西汉古隶书体具有字形偏长、残存篆书笔画、无明显雁尾等特点,笔法由小篆的圆转过渡到平直、方折,字形由篆文省并、偏旁变形,书写变得迅疾。代表性的西汉典籍简有银雀山汉简、马王堆汉简、阜阳汉简、周家寨汉简、张家山汉简、虎溪山汉简、孔家坡汉简、睡虎地汉简、水泉子汉简、胡家草场简等。
分书即为成熟的隶书,也叫作“八分书”,用笔逆入平出,一波三折,波挑与东汉隶书无异,字形扁方,具有明显的“蚕头雁尾”笔画特征。代表性的西汉典籍简有武威汉简、居延新简、定县汉简、北大汉简、海昏侯墓汉简等。
草书已经完全脱离隶书的形态,形成了新的符号,笔画牵连减省,但有别于学界现在说的“今草”,在西汉只有“草书”这一概念。代表性的西汉典籍简有尹湾汉简。
通过比对,可以得知西汉典籍简所用书体主要以古隶和分书为主,以正体字书写为核心,草体字书写是个例。
二、西汉典籍简的书法风格
西汉典籍简在书法上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徐利明认为,书vE2Oqf4CIO+eLnecS8BjXQ==法风格的形成需要特定的功用目的及其相应的格式;工具和材料;形式表现技巧;个性气质与审美趣尚[3]。西汉典籍简恰恰满足了书法风格形成的原因。
首先,西汉的思想文化以及统治者的重视导致典籍简数量增加,儒家经典成为“必修课”,《论语》《诗》《书》等典籍成为抄写的对象。同时,统治者对诸子百家等典籍非常珍惜,建有专门的藏书阁,用来校订儒家典籍、收藏典籍。其次,西汉时期以《尉律》选拔人才,孩童学习至十七岁可参加考试,“讽籀九千字”可去郡县任职,以“秦书八体”加试,优秀者可逐级上推中央。汉武帝时期则“置书写之官”用来抄录典籍,在已出土的西北汉简中就有边塞士卒练习书法的简牍,可见书法热度之高也。统治者把个人的仕途命运与书写优劣紧密联系,刺激了平民百姓对书法的热爱,同时促进了书法教育的进步,提高了人们的书法审美观念,出现了大量的书写人才,为以后的“翰墨之道”打下了坚实基础。对文字书写的严格要求,则可以有效实现精准抄录典籍。再次,典籍简作为一个范本,用字规范严谨。同时也作为儿童学字、读书的启蒙教材,也会处理得字字独立,方便阅读。最后,简册有明确的使用制度,国家对于简册管理严格。抄写普通书籍的简册长度与抄写经书的简册不一样,《说文》中有解释:“典,大册也。”编绳和简册的书写原材料也会根据书写内容的重要程度区别对待。
总的来说,由于典籍简的抄写,从材料、编绳到抄写者水平和态度,都会被认真对待,十分谨慎,这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西汉典籍简端庄典雅、古拙大方、结体严谨、用笔细腻、字字独立、方便识读、富有书卷气息的特点。这是由特定的功用场合所决定的,与东汉碑刻中的“庙堂碑”相似,具有端庄雅重的气息。
西汉典籍简种类繁多,仅在书体上就有古隶、分书、草书三种,限于篇幅原因,笔者仅从宏观的角度概括说明西汉典籍简的书法艺术特色,暂不对具体的细节差异表述。西汉典籍简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结体严谨,用笔精到
西汉典籍简大多抄录的诸子百家、《仓颉篇》等内容,其中有儿童学习读物、字书,也有收录典籍。在用笔上十分精到,起笔、行笔、收笔都有书法意识,变化也较为丰富,很少出现夸张、浮躁的笔画,整体呈现笔画内敛含蓄、逆入平出的特点。在结体上,部分文字尚有篆书遗风,但整体的结构收放有度、均匀平整、结构严谨。字体书写则以正体字为主体。
(二)字字独立,章法舒朗
典籍简十分注意章法的处理,这是与文书简最大的不同。文书简尽可能在一定的空间内书写更多的文字,字形压扁,将字与字之间距离收紧,压缩空间。文书简会有多行写在同一木牍上的现象,导致字距行距区分不够明显,并且在一个句子的收尾或者一段的结尾出现夸张数倍的长线条。典籍简则不同,它装订成册,每枚简的字与字拉开距离,单字本身首先保证字的结构准确,不可以压扁字形,确保最佳识读。典籍简是每条简书写一行字,保持行距字距,很少出现夸张的长线条,书写较为理性。
(三)端庄典雅,有书卷气
学界有声音说简牍是“民间书法”,这是很片面的。有研究者发现汉碑的书写者和汉简的书写者本属于同一书写人群[4]。“庙堂碑”是名家书法,典籍简同样也具有书卷气,它们都是由具有良好的书法功底与文学修养的书家完成的。至于水平粗劣的习字简,应客观看待。定县汉简、武威汉简、北大汉简等都具有浓厚的书卷气息、文人气息,整体呈现出端庄典雅、古朴大方、沉稳内敛的书法美。
三、西汉典籍简的书法价值
西汉时期,在书法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是书法发展、演变的核心时期,故西汉阶段的墨迹值得书法研究者高度重视。西汉典籍简的大量出土,给文字学者展示了文字演变的过程,给书法学习者提供了重要的临习范本,更是让书法学习者看到了珍贵的西汉墨迹。在此之前,西汉书法史的研究,主要依靠残存少量的西汉刻石,研究者普遍认为西汉“绝无后汉之隶”。“西汉无碑”的现象使得研究者对西汉书法的发展了解甚微。西汉典籍简是反映官方正体文字的镜子,呈现出西汉纵向时间轴上的文字变迁史。可以说,西汉典籍简足够具有典型性,是研究西汉书法史、文字演变的宝贵资料。
西汉典籍简为研究隶变提供了证明材料,并在西汉典籍简中确定了隶书的成熟时段。西汉典籍简中的字体主要是古隶和分书,是作为正体字使用,并且有官方功用的性质,这为研究隶变提供了有效帮助。西汉典籍简再现了分书成熟的过程,将分书成熟的时间节点向前推进了大约两百年。纵向对比西汉典籍简与秦简,也可以看出西汉古隶与秦隶是一脉相承的。西汉典籍简处于古文字到今文字的过渡时期,研究秦隶也避免不了同西汉典籍简做对比。可以说,西汉典籍简是研究隶变不可或缺的一环。
对于书法研习者来说,西汉典籍简成为新的取法对象,可以引领创作风气,增加新的创作面貌,也为书写汉碑汲取营养。西汉典籍简中很多文字具有篆意,隶书创作加入“篆意”可使作品更加古朴。在当下的书法国展、省展中,取法西汉典籍简的人数逐步增加;在高校书法专业教学中,越来越多的教师推荐西汉典籍简为学习范本,学生的创作风格更加丰富,毕业创作展现得愈发百花齐放。
西汉典籍简为研究西汉刻石提供有效参考。西汉时期没有大规模的碑刻,仅存有少许刻石,西汉的刻石由于风化、人为破坏等导致刻石模糊不清,拓片打出来也是模糊不堪,这使得本来就少的西汉刻石文字变得更加紧缺。笔者曾经研究过西汉典籍简与西汉刻石在字形上相似度极高,如表1所示[5]。对比其字形结构和章法气息,两者相似度非常高,这给研究西汉刻石提供了“透过刀锋看笔锋”的可能性,有助于分析西汉刻石字法的来源与准确性。
西汉典籍简对于研究东汉铭石书碑刻、庙堂碑同样具有参考价值。东汉时期的思想文化不同于西汉,东汉统治者尊崇儒家思想,以孝道治天下,社会推崇厚葬,刊石立碑,涌现出一大批技艺精湛的刻工,精美的汉碑数量得以暴涨。书法界所熟悉的《曹全碑》《乙瑛碑》《礼器碑》《史晨碑》就是这时期的代表作。西汉典籍简中的定县汉简、武威汉简和海昏侯墓汉简在用笔、结字等方面与东汉碑刻《乙瑛碑》《礼器碑》《曹全碑》极为相似,如表2所示[5]。西汉典籍简与东汉碑刻的区别在于西汉典籍简是墨迹,是书手一手书写的本来面貌,字形小,用笔灵动,变化丰富;东汉碑刻则经过刻工的二次加工,并历经上千年的风吹雨打,字口模糊。有研究者发现,汉碑的书写者和汉简的书写者本属于同一书写人群[4]。这更加说明两者的关系密切。通过比对,西汉典籍简的墨迹材料可以为东汉碑刻提供有效参考,为学习东汉石刻隶书提供帮助和启示。
对于书法史研究者来说,西汉典籍简中展现的书法教育、学习方式等问题也值得深入挖掘。
四、结束语
王国维先生曾提出:“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6]”新的材料出土必将带来新的研究方向,更容易取得新的学术成果。清代人发现了甲骨文,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开拓了新的“碑学”书法,西汉典籍简的出土无疑是时代给予当代书坛的恩赐。学习书法要看墨迹,更脱离不了名家名作,比王羲之更早的名家墨迹在过去很难见到,但西汉典籍简的出土具备了名家墨迹的可能性。西汉典籍简正是出土简牍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跨度时间长、数量丰富、出土地区涵盖众多省份,在现代印刷技术下显得清晰准确,是研究文字变迁、隶变、书法用笔、书法风格的重要资料。西汉在书法史上位置特殊、意义重大,研究西汉的墨迹是书法史学者绕不开的功课。当下越来越多的书法家开始关注西汉典籍简,这是给书法界注入的新鲜血液,它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值得我们这一代书法研习者深入挖掘和无限探索。
参考文献:
[1][汉]班固,著.汉书·艺文志讲疏[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0.
[2]郝树声.从西北汉简和朝鲜半岛出土《论语》简看汉代儒家文化的流布[J].敦煌研究,2012(06):63-68.
[3]徐利明.中国书法风格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
[4]王晓光.秦汉简牍具名与书手研究[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16.
[5]孙建亮.两汉典籍简书体研究[D].西安美术学院,2020.
[6]王国维.王国维考古学文辑·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