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保守党为何难免没落

《血腥恐慌！或者说，托利党究竟怎么了？》

作者：[英] 杰弗里·惠特克罗夫特

（Geoffrey Wheatcroft）

出版社：Verso

出版时间：2024年5月

定价：24.95美元

本书分析了英国保守党在今年大选中惨败的原因，并断言其已经积重难返。

杰弗里·惠特克罗夫特是英国记者和历史学家

在2024年7月举行的英国大选中，自2010年以来长期执政的保守党惨败，在下议院全部650个席位中的份额从选前344席降至121席。这是该党自1834年成立以来的最大选举败绩，超越了其在1906年创下的最差选举纪录。保守党常常被称为“托利党”，后者的本义是指一个创立于1678年，后来停止活动的英国政党。1783年，小威廉·皮特成为英国首相，围绕在他身边的一群政客被称为“皮特党”或“托利党”，在议会占据重要议席。1834年，时任“皮特党”领袖和英国首相皮尔正式将该党命名为“保守党”，当时该党主要代表土地贵族的利益。1846年，皮尔由于降低外国粮食的进口关税，触犯了土地贵族的利益而被同党成员赶下台。

不过，在19世纪结束之前，保守党已经重塑自己，吸引了中产阶级乃至工人阶级的选民。1884年，英国将选举权扩大到大多数成年男性，1918年以后，所有成年男性和大多数女性也获得了投票权。在全民普选的时代，英国保守党成了世界上最成功的选举政党，没有之一。在过去135年里，它在英国独立或联合执政了85年，几乎成为英国“天然的执政党”，而其他党派之争仅仅像是选民偶尔换换口味。

20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保守党领袖非丘吉尔莫属，他在“二战”期间领导跨党派政府，奉行坚决抵抗不投降的政策，带领英国赢得胜利。但是保守党在1945年的战后首次大选中输给了工党，原因是英国民众希望社会变革。1951年，保守党重新上台，连续执政13年。从1964年到1979年，工党和保守党两大政党在英国交替执政。1979年，撒切尔夫人领导保守党在大选中获得压倒性胜利，此后保守党创下了战后一党连续执政18年的纪录。从1997年到2010年，保守党处于在野状态。2010年以后，保守党再度连续执政14年。

然而，最近这14年的连续执政并非一帆风顺，而是跌宕起伏。从2010年到2015年，保守党在卡梅伦的领导下与自由民主党组成联合政府。在2015年大选之后，保守党以微弱多数单独执政。为了兑现竞选承诺，首相卡梅伦于2016年举行脱欧公投，希望通过公投来确保英国留在欧盟内部。然而，公投出人意料地获得通过，卡梅伦也因此引咎辞职。与卡梅伦同属保守党内“留欧派”—主张英国留在欧盟内—的特雷莎·梅接任首相，并宣布举行大选。2017年大选使得保守党失去了下议院多数席位，只是在民主统一党的支持下才得以继续执政。此后，特雷莎·梅提出的脱欧协议草案三度遭到下议院否决，特雷莎·梅在2019年宣布辞职。

在随后的保守党党魁选举中，属于“脱欧派”的约翰逊获胜并接任首相。由于缺乏下议院对脱欧计划的支持，约翰逊宣布举行大选。保守党在这次选举中取得压倒性胜利，约翰逊也随之成功推动通过了脱欧协议。

2020年年初，新冠疫情席卷英国。为了应对疫情，约翰逊政府实施了包括限制社交互动在内的公共卫生措施。但约翰逊本人及其亲信却被曝光违规聚会，此后又爆发了一系列令约翰逊声名扫地的丑闻。2022年6月，保守党副党鞭平彻（Chris Pincher）被曝光在酒后猥亵两名男子，并被揭发过去曾经多次因为性行为不端而被指控，而约翰逊和保守党高层在明知这些指控的情况下依然袒护和重用此人。此事引发的危机导致约翰逊政府多名高级官员辞职，约翰逊也在7月7日宣布辞职。英国政府随后对约翰逊启动调查，结果发现他多次在下议院撒谎。

约翰逊辞职后，特拉斯赢得保守党党魁选举，并于9月6日接任首相，她主张回到撒切尔夫人时代的自由放任资本主义，在9月23日宣布了大规模减税和借款计划，结果迅速导致英镑和政府债券暴跌。特拉斯于10月20日宣布辞职，成为英国历史上任期最短的首相。苏纳克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接任保守党党魁和首相，力求稳定经济，但依然未能挽救危局。

在今年7月英国大选举行之前，舆论已经普遍预测保守党将会遭遇惨败。分歧仅仅在于，保守党是否能够在未来东山再起，还是从此一蹶不振？英国记者和历史学家惠特克罗夫特在此次大选两个月之前出版了《血腥恐慌！或者说，托利党究竟怎么了？》一书，剖析了保守党注定失去政权的原因，并断言其已经积重难返。

惠特克罗夫特对过去14年执政的保守党领袖提出了犀利但公正的批评。卡梅伦过去软弱，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担任首相6年的主要成就是为将英国从他所钟爱的欧盟中脱离出去提供了合法手段—公投，同时他太脱离现实，以至于未能意识到自己无法获胜。特雷莎·梅无法作出决策。约翰逊是一个腐化堕落、满口谎言的江湖骗子。特拉斯的49天执政是一场彻底的失败。苏纳克仅仅是一个勉强涂饰的裱糊匠。一言以蔽之，他们都是或者碌碌无为或者素质低劣的政客。

然而，领导人的平庸无能绝非保守党的根本症结所在。

前文提到，在过去135年里，保守党在英国独立或联合执政了85年。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成功，原因在于，“始终如一”从来不是保守党的美德。相反，保守党在历史上一向灵活多变，有时致力于自由贸易，有时则倾向于保护主义；曾经决心镇压北爱尔兰的爱尔兰共和军，后来又主动与其谈判；在1920年代打压工会，在1950年代安抚工会，然后在1980年代再次打压工会。保守党在其长盛不衰的时代具备适应现实的非凡能力。

这也意味着“保守党”这个名称是具有误导性的，事实上，英国保守党在历史上很少根据简单的保守主义原则运作。在过去一个世纪，它陆续与其他政治派别结盟，并逐渐吸收他们，包括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主张爱尔兰自治的自由联合派、1930年代的国家自由派，以及1930年代脱离工党的国民工党等等。与这类非保守派的政治团体结盟的重要后果是，英国保守党的政策路线趋向温和、包容，愿意满足来自不同政治立场的同路人的需求，甚至会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借用或默默接受政治对手的政策。这令保守党长期具有广泛的选民基础，在选举中对摇摆的中产阶级自由派以及相当一部分工人阶级都具有吸引力。

英国保守党这种务实的政治传统，号称“一国保守主义”（One-nation Conservatism）。这个理念由1868年成为首相的迪斯雷利提出，迪斯雷利警告说，英国的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正在变成两个国家，而“一国保守主义”旨在让上层阶级帮助下层阶级，令社会政策和经济政策能够涵盖各个阶层的需求，解决日益严重的社会分裂，同时以妥协和维持社会稳定为中心，拒绝意识形态至上。

在“一国保守主义”理念的指引之下，英国在迪斯雷利执政期间启动了大量社会改革，包括旨在保护工人权益的新《工厂法》，允许和平罢工的《1875年合谋及财产保护法令》，允许工人在民事法庭起诉违约雇主的《雇主及工人法令》等。

19世纪末，英国保守党一度放弃“一国保守主义”，转而支持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但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又促使保守党回到传统轨道，在“二战”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对于工党主导的建立福利国家和国民医疗服务体系，以及使用凯恩斯主义干预经济的政策路线采取宽容态度。

英国保守党的另一个传统是在“一小撮”贵族精英内部以指定继任的方式传承权力。这有违民主原则，但是也保证了由温和而明智的精英名流担任党内领导职位。这些精英或许不乏贵族的傲慢，但是对公共事务富于责任心。

惠特克罗夫特指出，1965年堪称英国保守党的转折之年。保守党在前一年的大选中输给工党，失去了持续13年的执政地位，于是从1965年开始效仿工党，由本党议员投票选举和罢免党魁，这些议员本身则是由数百万选民选举出来的。这姗姗来迟的党内民主永远地改变了保守党领导阶层的构成。1965年由本党议员选举产生的党魁希思（Edward Heath），以及10年后接替希思当选党魁的撒切尔夫人都并非出身于“一小撮”贵族精英，此后的党内领导人更是如此。

希思和撒切尔夫人都放弃了“一国保守主义”的理念，拥抱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区别在于，在凯恩斯主义的大背景下，1970年至1974年担任首相的希思未能成功贯彻其政策路线，而1979年上台的撒切尔夫人恰好赶上了新自由主义全面崛起的时运。撒切尔夫人认为，保守党宽容妥协的传统是一种恶习，而非美德。唯有拥抱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的“撒切尔主义”才是真正的保守主义，党内的反对者几乎和她仇视的社会主义者一致。

在推行自由放任资本主义的同时，撒切尔夫人通过诉诸强势民族主义来塑造民众认同，包括1982年针对阿根廷的马岛战争，以及在“冷战”中对苏联的强硬态度。然而，“冷战”的结束其实也将英国打回原形，保守党内部占据主导地位的民族主义派别不愿承认英国对美国的从属地位，便开始将欧盟和移民视为导致英国政治影响力和文化统一性不断削弱的两大罪魁祸首。

1990年撒切尔夫人提议征收人头税、建议对医疗卫生和教育制度实行市场化改革、拒绝支持欧洲统一货币和统一经济政策，引起保守党内部的激烈反对。在她黯然辞职后，继任者梅杰对她的政策路线有所修补，但无法弥合保守党的分裂，最终在1997年败给了工党的布莱尔。那次大选失败之后，保守党选择了一条灾难性的道路，采用了一种新的党魁选举方式：先由本党议员投票将候选人缩减到两个，然后由全国的保守党党员最终投票。

将选择权交给党员曾经可能有些道理。在1950年代，英国保守党拥有280万名党员，是欧洲最大的政党之一。然而如今保守党党员人数已萎缩至不足18万。大多数在选举中投票给保守党议员的选民并不是保守党党员，而保守党党员比大多数保守党选民更为年长、富裕，男性、白人的比例更高，政治立场更偏右翼，相比于整个选民群体就更不用说了。在拥有4700万选民的英国，特拉斯仅凭81326张票就当上了首相。而保守党议员们虽然可以罢免党魁兼首相，却无法替换他们。倘要改变这项实施了27年的制度，相当于剥夺保守党党员的特权，会令保守党更加分崩离析。

在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之后，英国民众亲身经历了脱欧对经济造成的损害，近年来英国的民调显示，重返欧盟已经成为英国的主流民意。但是，苏纳克却坚称脱欧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如此不接地气，在大选中惨败也是自然的。

传统的英国保守党是一个灵活务实的政党，与其他国家冠以“保守党”或“保守主义”之名的政党毫无相似之处，后者几乎清一色是建立在意识形态上的右翼政党。然而，今天的英国保守党正在模糊这种区别，其反欧盟、反移民的立场与其他国家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日益靠拢，与传统的“一国保守主义”日益远离。依照这一趋势，这个“天然的执政党”难免没落。

解读／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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