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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员

2024-11-20克拉克·霍华德

译林 2024年6期

他们找到格鲁弗时,他正坐在坦皮科一家廉价小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悠闲地抽着烟,喝着苦咖啡,时而远望一艘货船在码头卸货,时而看看站在柜台后的女服务生玛蒂娜——头天晚上和他一起在海滩散步的女孩。

他们径直走到他的桌前,问都不问就坐了下来。格鲁弗估计乔会先开口。他猜对了。

“哈里,你真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我们料到你出狱后会违反假释条例,但没想到你会离开美国。”

“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平静地对前妻说,“为了我的健康。我需要山里的空气。”

“坦皮科并没有山,”乔的新任丈夫说,“这是一个海港。”

“我知道,”格鲁弗回应道,“有个花言巧语的旅行社职员给了我错误信息。”他啜了口咖啡,靠在椅背上端详着这个取代他位置的人。他叫巴克哈特,当意识到格鲁弗是在故意奚落他时,他不禁紧蹙眉头,破坏了那张黝黑英俊的脸。

“你还是那么骄横,”巴克哈特说,“看来监狱并没有改变你。”

“它没有让我喜欢上那个陷害别人,然后转身偷走他妻子的警察,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巴克哈特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放在桌子上的两只大手攥成拳头。乔连忙碰了碰他的胳膊。

“你们俩都住嘴。”她厉声说,然后转向丈夫,“巴克,去柜台给我买杯咖啡。我想和哈里好好谈谈。”巴克哈特没说话,起身离开了座位。

“你把他调教得和我一样好。”格鲁弗冷冷地说。

“听着,哈里,”乔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能把这一切归咎于巴克。你从古巴向美国运送非法移民,结果被抓了。”

“你应该很清楚,乔,”他把烟头熄灭,又点燃一支,“没错,我把移民运送到美国。在礁岛,每个有船的人都或多或少做过这种生意。因为在捕鱼淡季,你不得不这样做,否则会入不敷出。但我和那一船因船只倾覆掉进海里淹死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你是知道的。”

“发现尸体的海警指认,逃离现场的那艘船就是你的。”

“不,不是那么回事,”格鲁弗平静地说,“两个海警说他们不确定,另一个海警只说可能是。”他看了眼走到柜台前的巴克哈特,“只有一个海警一口咬定那是我的船。”

“巴克只是在履行职责。”乔说,“你真是疯了,认为他陷害你是为了得到我。我们当时根本不认识对方。”

“也许你不认识他,亲爱的,”格鲁弗说,“但他认识你。有时候,我觉得礁岛上的每个男人都认识你。10年前,你真的很美,乔。你穿着紧身裤和那件前摆打了个结的白色短上衣来到海滨——哇,你那时真的很美。”

“我现在也不算丑,你没注意到吗?”她说,“顺便说一句,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看那个女服务生的眼神。你不觉得你比她大得太多了吗?”

“不,我不觉得,”格鲁弗说,“至少,她不这么认为。没错,你当然不是丑小鸭。我没瞎。你是个漂亮女人,但你身上已经失去了10年前的一些东西。也许是你的纯真,也许是你的可爱,我不知道。不管是什么,你很会利用它。你知道,我运送非法移民一半是为了维持生计,另一半是为了满足你的物质需求。迈阿密高档商店的裙子,卧室里的电视机,还有几十美元一件的泳衣——你肯定有十几件了。”

“我的身材很好,”乔说,“我想展现出来。”

“嗯,你做到了。你知道,10年前——”

“能不能别再提10年前了,”她厉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它再也回不来了,哈里。”

巴克哈特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桌旁,“怎么样?”

“哈里同意一切都过去了。”乔说。

“对,”格鲁弗说,“彻底埋葬了。”他又把烟头熄灭,再次点燃一支。

“你总是这样一支接一支地抽吗?”乔问。

“只有在我醒着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最好戒掉,”巴克哈特说,“你得保持最佳状态,才能潜入160英尺深的水下。”

格鲁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向乔,“你最好检查一下你丈夫的脑袋,巴克哈特夫人。我想他是疯了。”

“他的脑袋没问题,哈里,”她说,“是你的有问题。你的思维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敏捷了。我们大老远从美国赶到墨西哥,可不是为了叙旧。”她向前探了一下身子,稍稍压低了声音,“我们需要一个潜水员,哈里。”

“去别的地方找吧。”

“我们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

“你们可以在码头上雇一个,每小时300比索,大约25美元。”

“我们需要一个认识的人,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没门。”

“我们愿意出60万美元中的三分之一给合适的人选,哈里。”

格鲁弗不禁张大了嘴巴,满腹狐疑地看着前妻。过了一会儿,他将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我在几个街区外有个房间,我们可以去那里谈。”

三人一起离开了。格鲁弗甚至没有和柜台后的玛蒂娜道别。

房间位于一条狭窄的小街,登上一段楼梯就到了。格鲁弗让巴克哈特夫妇坐那两把直背木椅,自己则坐在床上。这次是乔的新任丈夫一直在说话。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在你坐牢大约一年后,美国切断了与古巴的所有外交关系,”巴克哈特说,“这样一来,海上运输就停止了,杜绝了包括你在内的一批人为了捞快钱一直在做的偷运移民活动。但你的一个老朋友,纳皮·霍姆斯,找到了新的赚钱路子。他通过迈阿密的人脉资源,开始在夜间出海,在一艘从南美驶往纽约的外国货船经过的航道附近抛锚。在某个位置,货船上会有人从船舷扔下一个海豹皮包裹。包裹上有一个浮子,防止它沉没,还会有红外线标记,以便被找到。货船经过后,纳皮向四周水域发射红外光,找到包裹,把它打捞上来,然后返回礁岛——”

“包裹里是什么?”格鲁弗打断他的话。

“你猜不到吗?”巴克哈特反问。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格鲁弗说,“你可以就此打住了。我不想和毒品扯上任何关系。”

“放松点,好吗,哈里?”乔若无其事地说,“你不会和毒品扯上任何关系。巴克只是给你介绍一下背景情况,仅此而已。”

格鲁弗靠在格栅床头板上,点燃了一支烟。

巴克哈特继续说道:“纳皮把包裹带回港口,扔进他那辆破车的后备箱,一路开到迈阿密,把它交给一个叫马歇尔的家伙。你可能不知道此人,他曾是芝加哥的一个恶棍。”

格鲁弗摇了摇头,“确实不知道。不过,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巴克和迈阿密缉毒队一起负责这个案子,”乔替丈夫回答,“他被派去监视礁岛那头的纳皮。东西转交过去后,迈阿密的警察就接手了。”

“纽约警方也参与其中,”巴克哈特补充道,“他们监视了整条线路,就等着突击搜查一批大货,这样才有价值。事情是这样的,马歇尔取货后,就带着包裹飞往纽约。这些东西会交给上面的大毒贩;他们进行查验、分级,然后按定好的价格付钱给马歇尔。这时,运送货物的货船将停靠在纽约港。马歇尔会抽出他和纳皮的酬金,把剩下的钱交给货船上的人。那个人最后把钱带回他走私的货源地。”

“你们还是在说毒品,”格鲁弗态度坚决地说,“我仍然不想参与其中。”

“让他说完,哈里,好吗?”乔说,“你会发现这和毒品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就我们而言。”

“再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纯洁了?”巴克哈特讥讽道,“我看不出毒品交易比你做的人口交易糟到哪儿去。”

“我所做的,”格鲁弗冷冷地说,“是在帮助别人。”

“你可是拿了钱的。”巴克哈特提醒。

“医生也一样。我还是为他们做了好事。”

“好吧,现在你有机会为自己做点好事了,”乔插话道,“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好事,只要你闭嘴听我说,”随后她恳求地看着他,换了一种语气,“求你了,哈里。”

“好吧。”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微微一颤,想起10年前她常这样发嗲,让他大包小包地给她买东西。10年前她真的很美,他想,突然意识到自己痛恨巴克哈特。“说吧。”他淡淡地说。

“不知怎的,”巴克哈特继续说道,“纳皮知道自己被监视了。他来找我,说他想出钱让我给他开绿灯。他说他要为马歇尔再运一批货,一批大货,然后打算拿着自己的那份钱远走高飞,去新奥尔良或者墨西哥湾的其他地方。他给了我1万美元,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把最后一批货送过去。”

“你是怎么做的?”格鲁弗问道,瞥了乔一眼。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巴克哈特说,“我不得不这样做。结婚后,我的生活费用不断飙升。”

“可以想象。”格鲁弗挖苦道。

“你就继续讲吧。”乔恼火地说。

“当然,宝贝,当然。”巴克哈特冲着妻子咧嘴一笑。这让格鲁弗更恨他了。“所以,”巴克哈特接着说道,“我让纳皮做了最后一单生意,没有向迈阿密警方报告。纳皮把东西交给了马歇尔;马歇尔把它带到纽约,收了钱。像往常一样,他拿出自己和纳皮的那份钱,剩下的交给了把包裹从货船上扔下来的那个人。那个人准备把钱拿回给毒贩——纳皮接收过的最大一笔货款:60万美元——他当时乘坐的是一艘名为‘茹列塔号’的货船。”

格鲁弗皱起了眉头,“‘茹列塔号’?”

巴克哈特又咧嘴笑了,“我想这会让你醒悟过来。”

“‘茹列塔号’沉没在——”

“距离佐治亚海岸98英里处,”巴克哈特说,“前机舱锅炉爆炸,在上下四层甲板上炸出一个直径40英尺的大洞。货船沉入160英尺下的海底,至今还在那里,受损的一侧着地。”

“船员呢?”

“全部遇难。”

格鲁弗舔了舔嘴唇,“打捞情况呢?”

巴克哈特摇了摇头,“不值得。‘茹列塔号’离开纽约港时是空载的,唯一能打捞的就是这艘船本身。”

“如果船身受损,就无法修复,而且太重,无法吊出。”

“它被遗忘了,”巴克哈特说,“保险公司赔偿了船只和船员的损失,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但对我们来说不是这样,”乔接过话,“因为我们知道,在大副阿曼德·布里奥斯的房间里有一个保险箱,里面装着60万美元现金。”她急切地向前倾着身子,“我们让它躺在海底三年,哈里。我们等了三年,等你出来,好让你潜下去帮我们拿到它——帮我们大家拿到它。”

“没错,”巴克哈特说,“乔觉得我们俩也许亏欠你点什么。就个人而言,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感兴趣的只是潜水员。”

格鲁弗站起身,推开摇摇晃晃的玻璃门,走到小小的阳台上。从阳台的一角,可以俯瞰一条笔直的鹅卵石街道,还可以远眺码头和港湾里的海水。他盯着水面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回到房间。“你们去找别人吧,”他说,“我很久没下过水了。我现在状态不佳。”

“我们可以等你恢复到最佳状态。”乔说。

“没错,”巴克哈特站起来,靠在墙上,敞开外套,刚好能让格鲁弗看到别在腰间的点38口径手枪,“我们就没想过找别人——尤其是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你在威胁我吗,巴克哈特?”格鲁弗平静地问。

“当然不是,”乔再次替丈夫回答,“你是我们一夜暴富的合作伙伴,他为什么要威胁你?但你得承认,如果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却不要求让你一起参与,那就有点愚蠢了。”

格鲁弗从乔的声音里听出了不祥的意味。他回头看了眼巴克哈特腰间的手枪,无奈地点了点头,“嗯,我想那样做是有点愚蠢。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巴克哈特说,“我们会帮你收拾行李。”

“我想和朋友道个别。”格鲁弗想起了玛蒂娜。

“如果是咖啡馆的那个女孩,哈里,那就算了,”乔说,“我们最好悄悄地离开这座城市。”

巴克哈特已经从壁橱里拿出格鲁弗的旧手提箱,打开放在床上。

他们开着巴克哈特在科珀斯克里斯蒂租的车,从坦皮科向北驶去。格鲁弗驾车,乔坐在副驾驶座上,巴克哈特则仰躺在后排座位上小睡。

“哈里,我们的计划是,”乔向格鲁弗说明情况,“巴克回到礁岛,辞去警职。他目前正在度假;我们把他的两周假期一直留到你出狱。”

“你们真好。”

“说话别带刺儿,哈里,这样不好。”

“对不起。”他冷冷地说。

“他现在一回去就辞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会说,他在度假时遇到一个贵人,给了他一份加州工厂保安部门的美差。他会说我正在加州找房子。其实,我是和你去坦帕买船和潜水装备。”

“那得花不少钱。”格鲁弗说。

“你估计要多少钱?”

格鲁弗向前弓着身子,噘起嘴唇,“很难说。我用在监狱铸造厂挣的钱订了一本游艇杂志,从上面的船价列表来看,我们得准备1.5万至2万美元。”

乔点了点头,“我和巴克也是这么估计的:2万美元左右。我们现在有4000美元,是过去两年半攒下来的。”

“我想象不出你还会攒钱。”格鲁弗说。

“嗯,我学会攒钱了。在计划要去捞大钱后,我们像守财奴一样省吃俭用。”

“4000美元离2万美元还差得远呢。”格鲁弗说。

“这个我们有办法,”乔自信地说,“巴克当了17年警察,可以从警局养老基金和信用社领到1.1万美元。我们有家具和汽车,我还有几件珠宝首饰,都是用巴克从纳皮那儿弄来的1万美元买的。我们会把这些东西都卖掉。”

“也就是说,准备孤注一掷?”

“是的,哈里,”她神情坚定,“孤注一掷。”

格鲁弗点点头,继续默默地开车。他们经过墨西哥的马塔莫罗斯市,到达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布朗斯维尔市。返回美国没有问题;他们都有入境墨西哥时办的旅游卡。

穿越边境时,格鲁弗又想起了玛蒂娜。他认识她不过一个星期,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默契、一种情愫。他们似乎彼此心灵相通。他在坦皮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他去咖啡馆吃早餐时,她招待了他。那天傍晚,他又见到了她,当时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从他身边经过。他和她聊了几句,陪她走了一会儿。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又是她招待他,于是他约她下班后见面,她答应了。从那以后,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一起。格鲁弗差不多到了开始考虑,如果能和玛蒂娜这样的女孩在一起,为她而活,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乔和巴克哈特出现了。

从布朗斯维尔,他们一路前往科珀斯克里斯蒂国际机场,巴克哈特在那里把车还给机场的汽车租赁公司。他们买了去坦帕的机票。

在机场餐厅一个偏僻角落的桌子旁候机时,格鲁弗问乔和巴克哈特是否只有他们知道这笔钱。“这个阿曼德·布里奥斯的老板们呢?”他问,“他们应该知道有60万美元在‘茹列塔号’上。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呢?”

“他们没有去找是因为巴克哈特让他们以为钱已经不在船上了。”乔说。

“是的,”巴克哈特解释道,“‘茹列塔号’沉没的那天早上,纳皮跑来告诉我这件事。我同意让他从海上接收最后一个包裹,但我并不知道是‘茹列塔号’上的。纳皮为钱的事焦头烂额。他当时就准备去找,但我让他冷静下来,告诉他在我想出办法之前,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然后乔和我开始讨论有多少人知道这笔钱——他们是谁——我们开始想办法缩小范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与我对接的几名迈阿密警察,告诉他们有一批大货没有经过纳皮到了马歇尔手里。我告诉他们这是我发现的,因为纳皮对此十分气恼;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批货,纳皮没有插上手。迈阿密警方向纽约警方透露,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大包裹从另一条路线运来了。这样一来,纽约警方就会认为纳皮只是掩人耳目的小混混,而大货是通过另外的方式运送出去的。

“纽约警方立即行动,突袭了马歇尔的交易地点;他们截获了所有货物——那些大毒贩还没有完成分割和包装。”

巴克哈特向前倾着身子,满意地交叉着双手,“现在好戏来了。我向纽约和迈阿密的警察建议,不要动马歇尔和纳皮;让纽约的突袭行动看起来像是当地的一次突击搜查,让这两个人以后还有机会送货。他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同意了。然后我说,我们最好编个故事泄露给贩毒集团,这样他们就不会把这次突袭归咎于马歇尔和纳皮。他们同意了。接下来,我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把责任推给收钱的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马歇尔是收钱的人,然后把钱送回货船——这都是纳皮告诉我的。其他所有办案人员都认为钱是通过其他方式支付的,可能是通过我们尚未确定的某个人。于是,我们同意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说收钱的人受到警方监视,当我们看到他带着一大笔现金时,知道发生了一笔大交易,于是进行了突袭。然后我们会说我们的行动不够迅速,在这个过程中,那个拿着钱的人逃跑了。”巴克哈特笑了起来,“明白了吗?”

格鲁弗点了点头,“你本来要保护马歇尔,但实际上是在陷害他。”

“没错。当这个消息传开后,贩毒集团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马歇尔拿走了那批货的钱,他没有把钱交给货船上的联系人,而是带着钱溜了。”巴克哈特笑道,“马歇尔自己让这个消息变得更加真实可信。听到纽约的突袭时,他吓坏了,随后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我们说的那个收钱的人所做的那样。”

“奏效了吗?”

“非常奏效。”巴克哈特得意地说,“大约在突袭行动一个月后,犯罪集团的几个人出现在礁岛,他们截住纳皮,逼问他马歇尔的下落。我已经提前透露给了纳皮,所以他知道该怎么说。他告诉他们,他想亲自去找马歇尔,因为马歇尔欠他钱。他们想知道因为什么欠他钱,但纳皮故意三缄其口;他只是说,一个多月前他为马歇尔干了活,马歇尔没给钱就跑了。在黑帮看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马歇尔的事全都清楚了。”

“马歇尔后来怎么样了?”格鲁弗问道。

“大约一周后,他的尸体在伯明翰的一条小巷被发现。他是被活活打死的。显然,袭击他的那些家伙费了很大劲想知道他把那60万美元藏在哪儿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他们就是不相信。”格鲁弗平静地说,“所以他们把他打死了。这种死法太可怕了。”

“哪一种死法都很可怕。”巴克哈特冷冷地说。

广播里响起飞往坦帕的航班即将起飞的通知,三个人站起身,继续他们的旅程。

第二天中午,他们走在坦帕的码头上,看着一排排停泊的待售船只。

“看到满意的了吗?”巴克哈特问。

“有几艘可以考虑,”格鲁弗说,“不过,在买之前,我想试驾一下。”

“慢慢来,挑艘好的,”巴克哈特说,“我要去礁岛待四五天。希望我一回来,船已准备好,潜水装备和补给品也都就绪,我们只需付清船款就可以出发了。”

“是,是,船长。”格鲁弗冷冷地说。巴克哈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没再说什么。

他们乘出租车回到汽车旅馆,头天晚上他们在那里租了两间相邻的客房。乔帮丈夫收拾好准备乘大巴去礁岛的行李,然后他们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和他一起前往汽车站。

临行前,巴克哈特给了格鲁弗最后的警告,“你要记住,乔现在是我的妻子,哥们。别趁我走了就胡思乱想,明白吗?如果她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你对她放肆,我就不会分你一分钱,还让你落得和马歇尔一样的下场。我说清楚了吗?”

“清楚得很,警官。”格鲁弗说。

巴克哈特上了车,和他们挥手告别。

“我还真挺喜欢他的,”当巴士驶出视线后,格鲁弗说,“个性十足。”

“很风趣。”乔说,“走吧,我们去买船。”

他们回到船坞,格鲁弗看了几艘大致符合需求的船只。有一艘120马力柴油发动机的“大银行家”游艇看起来不错,但它只有32英尺长,格鲁弗想要一艘大一点的。另一艘38英尺的“拜泰姆”完全符合要求,但它太新了,船主的开价太高。除此之外,他们只找到了一艘1963年产的35英尺长的“彭布鲁克”,售价为13950美元;但当格鲁弗把头探到甲板下时,他发现引擎保养得很差,于是这艘船也被否决了。

最后,他们回到汽车旅馆,在小咖啡厅吃了晚餐。吃完,他们来到房间门口时,乔也对格鲁弗说了几句告诫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耍什么小聪明,哈里,比如半夜逃跑之类的。巴克非常想得到那笔钱。他费了很大劲才把事情安排好。如果你让他的计划泡汤了,就算你逃到天边他也会找到你。”

“嗯,我想他肯定会的。”格鲁弗漠然回答,“而你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乔耸了耸肩,“我也想要那笔钱。”

格鲁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亲爱的,10年来你真是长进了不少。我记得那时你只想多添一件40美元的泳衣。”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我明天早上会在这里。”他平静地说,“晚安,乔。”

他关上门,留下她站在走廊里。

第二天中午前,格鲁弗找到了他想要的船。那是一艘36英尺长的“哈特雷斯”,由钢材和柚木制成,燃料容量为75升,巡航速度为15节。格鲁弗在码头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发现这艘船在船体和机械方面都完好无损。在乔和经纪人的陪同下,他将船驶出港口,进入开阔的海湾。

这艘船巡航沉稳,转向灵活,格鲁弗对其性能很满意。

“比两倍大的船还稳,不是吗?”经纪人说,“它的主人是一名退役的海岸警卫队队员,后来他升级换了一艘‘大银行家’。”

“你要价多少?”

“嗯,它有一个测深仪,所以我得稍微多要一点,14500美元吧。”

“船开回去后,我和妻子商量一下。”格鲁弗说。

“好的。我去晒晒太阳。”

经纪人走到甲板上,这时格鲁弗让船体缓缓来了个180度的转弯。

“14500美元有点高,是吗?”乔说,“我们需要测深仪吗?”

“你们自然是不需要,”格鲁弗说,“因为你们不用下水。但当我跳下水时,我想知道海底到底有多深。”

“巴克已经告诉过你,沉船在160英尺深的地方——”

“当然,我相信巴克说的每一句话。我只是想用测深仪再核对一下这个数字。”

“好吧,哈里,”她冷冷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希望我们还有足够的钱来买潜水装备。我可不想看到巴克让你只带着肺里的空气下水。”

格鲁弗露出了笑容,“很高兴知道你还在乎我。”

半小时后,他将“哈特雷斯”驶回船坞,帮经纪人系好缆绳。他让乔给经纪人2000美元作为订金,余款将在三天试航满意并且对船体进行水下检测后支付。两人签署了有条件的交易文件,经纪人提交了一份初步表格,将船的所有权转让给格鲁弗。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格鲁弗和乔每天一大早就出海,全面检测船的性能。下午,他们采购航行和潜水所需的用品。他们预订了一台价值1000美元的呼吸空气填充泵和400英尺长的软管,等着巴克哈特带着更多的钱回来。格鲁弗加急定做了一套潜水服——需要额外支付20%的费用,接着跑了三家用品店,才找到一顶大小合适的深潜头盔。他买了蛙鞋、水肺和面镜进行初步潜水练习,并在水下30分钟船体检查时第一次使用了它们。他发现船体状况良好。

在往返于船坞和汽车旅馆之间的路上,格鲁弗闲暇时会买些他需要或想要的其他物品。他挑选了一套海图,包括墨西哥湾、加勒比海和东海岸。他买了一条铅腰带和一对铅脚环,都是一次性的,用于下沉配重。他还买了一把软木柄小刀和高压鱼叉枪,以防涂在身上的驱鲨剂失效。在一家五金店,他买了一根小撬棍和一把羊角锤,以防阿曼德·布里奥斯的保险箱被螺栓固定在甲板上,或者在船只沉没时,船体受到巨大破坏,保险箱被卡在里面了。另外,他还买了一盏大功率的水下照明灯,用来照亮幽暗的海底。

他完全乐在其中,像个孩子逛玩具店一样,转来转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由乔来付钱。然而第四天,他们回到汽车旅馆时,发现巴克哈特回来了,他的购物狂欢结束了。

两天后,他们付清了船款,拿到了船契和执照,在船上备足了第一段航程所需的物资——绕半岛航行800多英里到达杰克逊维尔——然后离开了坦帕。

一路向南,他们一直航行到庞塞德莱昂湾,上午和下午都会停下来让格鲁弗练习游泳和潜水。格鲁弗惊讶地发现,他很快就适应了海水,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大海。部分原因是他的身体状况良好,这得益于监狱铸造厂的劳作和监狱的饮食限制。其他原因,他认为,一辈子都在和海水打交道,这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他猜想,一个人骨子里一旦浸入了海水,他就永远不会失去它。

他在水下60英尺左右的浅水区训练中,使用了水肺、面镜和蛙鞋。之后,他第一次穿上新潜水服下潜到90英尺深的地方。他开始感到凉意、寒冷,这就是他记忆中的深邃大海。周围一片幽暗,再下面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格鲁弗知道,他很快就会潜入深海。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或者焦虑,反而发现自己在期待着这一天,这一刻。他想,那时他将再次投入大海的怀抱,就像再次见到老朋友一样。

过了庞塞德莱昂湾,进入礁岛北部周围的船运通道后,他们不再每天停留,而是绕着半岛顶端稳步航行。他们驶离海岸线,向北行驶,直到远远地越过迈阿密地区;接着又向陆地驶去,沿着海岸一直航行到维罗海滩;然后向远海航行,避开肯尼迪角及其安全触角。当他们再次看到陆地时,已经处于代托纳比奇的北部了,在余下的航程中,他们可以一直在近岸水域航行。

他们在上午10点左右到达杰克逊维尔,决定在那里过夜。乔上岸购买食品,格鲁弗和巴克哈特留在船上,为“哈特雷斯”的最后一段航行做好准备。格鲁弗花了大半天时间进行细微的机械调整;巴克哈特好好冲洗了一下甲板,仔细检查了主潜水所用的绞盘。下午晚些时候,他们补充了淡水,加满了燃料,准备第二天黎明前出发。当晚,他们一起上岸吃了一顿牛排大餐。

吃完后他们准备离开餐馆。巴克哈特去前台结账时,格鲁弗和乔在门厅等着。格鲁弗见身旁有一台自动售报机,就买了一份报纸,惊讶地发现他的老朋友纳皮·霍姆斯死了。

头版底部有一篇豆腐块文章,标题为:渔民之死仍无线索。格鲁弗在第一段看到了纳皮·霍姆斯的名字。他皱起眉头,迅速瞥了乔一眼,继续读下去。报道称,经过一周的调查,在纳皮·霍姆斯惨遭杀害一案中没有发现新的证据。这个长期在礁岛捕鱼的渔民,在自己的船上被人殴打致死。警方正在寻找一名最近辞职的礁岛警察,他曾利用受害者作为走私线人,但警方拒绝透露这名前警察的姓名,或者暗示他与这起凶杀案有任何关联;他们只是想讯问他,寻找可能的线索。礁岛警方认为,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凶手曾是死者的走私同伙。

格鲁弗读完时,巴克哈特走了过来,站在乔的身边。格鲁弗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看着他,冷冷地说:“看来你终于解决了最后一个知道‘茹列塔号’秘密的人。”

“不要多管闲事。”巴克哈特威胁道。

格鲁弗放下报纸,逼问道:“你打算怎么除掉我?”

“哈里,别犯傻了,”乔赶紧打圆场,“纳皮必须处理掉;他是个酒鬼,总是口无遮拦。”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不一样,你是我们的搭档,我们相信你。”

格鲁弗甩开她的手,“好吧,但我不相信你,巴克哈特夫人,也不相信你丈夫。你们去找个新搭档吧。”

“哈里,听我说——”

“算了,宝贝,”巴克哈特打断乔,“别跟这个混蛋费口舌了。”他看着格鲁弗,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我没有警徽了,混蛋,但我有枪,我随时可以杀了你,而且不会惹上麻烦。你有前科,已经违反了假释条例。我可以说你是来报复我的,因为我把你送进了监狱,还娶了你老婆。乔会为我作证。所以你要按照之前答应的去做,明白吗?否则,我就一枪打爆你的肚子,你会死得很惨,真的很惨。听明白了吗?”

格鲁弗看了看乔,又看了看巴克哈特,面无表情地说:“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很好,”巴克哈特朝街上晃了晃头,“你走在前面,回到船上去。”

他们离开餐馆,默默地走过几个街区,回到船坞。

上船后,巴克哈特脱下外套,让格鲁弗看到别在腰间的手枪。“你到下面的船舱睡一觉,”他说,“我今晚就带大家离开这里。往北直奔佐治亚海岸外的杰基尔岛,然后向东行驶98英里。当你早上醒来时,我们就到了你潜水的位置。做个好梦。”

格鲁弗咕哝了一声,转身离开,听见巴克哈特反锁上驾驶舱的舱门。

黎明时分,乔下来叫醒了他。

“我们快到了,”她递给他一杯咖啡,“巴克要你一吃完早餐就到甲板上去。你洗漱好后去厨房,我给你准备早餐。”

格鲁弗点点头,从床上起来。他把咖啡端到船头,一边洗脸、刮胡子,一边不时地喝一口咖啡。15分钟后,他端着空杯子走进狭窄的厨房,坐了下来。

“你想吃点什么?”乔问。

“清淡点的东西。你炒的鸡蛋还是那么清淡吗?”

“当然。两个鸡蛋?”

“嗯,好的。”他拿起咖啡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故作镇静地问,“巴克哈特会杀了我吗?”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哈里?”她敷衍道,“我看不透巴克的心思。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在坦帕告诉过你的——他非常想要那笔钱,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

“而你仍然和他在一起,不是吗?一路打杀。”

“你想让我去哪儿?”她问道,“回到你身边?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了吧?”

“也许是的,”格鲁弗说,“但我希望你能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确保我从巴克哈特那里得到公正的对待。我可不想落得和纳皮一样的下场。”

乔往碗里打了两个鸡蛋,加入牛奶搅拌,之后倒入煎锅,熟练地用木铲炒起来。鸡蛋很快就熟了,她把黄澄澄的松软鸡蛋盛到盘子里,端到桌上,在他对面坐下来。

“听着,哈里,”她耐着性子说,“我们是搭档——你、我和巴克。我承认巴克不信任你;他当了17年警察——他被训练得不相信别人,但你没有理由认为他会杀了你。”

“他杀了纳皮。”

“纳皮不在计划之中。他靠不住。巴克除掉他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觉得我不会是下一个?”

“你替他干了这个活儿就不会。他为什么要杀你?”

格鲁弗耸耸肩,开始吃起来,“为了钱,为了确保我永远不会告发他。”

乔使劲摇了摇头,“你告发巴克就是告发你自己,哈里。至于钱,反正我们会分到三分之二——40万美元。我们在阿根廷可以得到11%的利息,哈里,只要我们不把这些钱带出国。这样,即使不动用本金,我们每年能有4.4万美元,每周900美元,哈里。在阿根廷,一对夫妇每周靠900美元就能生活得很好。”她伸手端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口,“你也应该想想这方面的事,哈里。也许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住一段时间;我相信我能说服巴克。”

“那么你真的不认为他打算杀了我?”

她再次使劲摇了摇头,“我向你保证,哈里。只要你别对巴克耍心眼,他就会放你走——带着你那份钱。”

格鲁弗注视着乔的眼睛,想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看到了10年前那个甜美而纯真的乔。但他不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她有意显示出来的假象。无论如何,格鲁弗都无法低估被人蒙骗的可能性。巴克哈特完全有可能骗了乔,打算除掉他们俩。或者——这个想法让他感到震惊——乔可能打算对他和巴克哈特下毒手。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当那箱钱安全上了船,而他还在慢慢地从水中浮上来时,她就将巴克哈特从船舷边推下去,然后驾着船离开,留下他们俩拼命踩着水,直到手臂僵成木棍。

乔可能这么做吗?他心中暗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她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递还给他。杯沿的一侧留有淡淡的红色唇印。乔注意到他在看杯子,嫣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吃完了就到甲板上来吧,”她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走后,格鲁弗认为她有可能把巴克哈特和他留在海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会这么想,难道仅仅是因为刚刚被她碰过的胳膊生出了一丝寒意?

格鲁弗轻声叹了口气。他想,潜入深海就轻松了,在那里他所担心的只有食人鲨。至少它们的意图很明确。

90分钟后,早餐消化得差不多了,格鲁弗做了一些简单的健身操来放松肌肉,然后坐在栏杆旁的箱子上,准备潜水。他穿着潜水服,全身涂满了驱鲨剂,脚上是蛙鞋。他的腰间系着一条挂着小刀、撬棍和羊角锤的硬质橡皮带,再往上是一条用帆布裹着的铅腰带,用来增加他下沉的重量;两条腿的脚踝上方则戴着铅脚环。水下照明灯横挂在胸前。鱼叉枪靠在右舷梯子旁边的栏杆上。

“潜水充气泵运转得怎么样?”他问巴克哈特。

“就像一个电子钟,”巴克哈特回答,“启动之后运行平稳。”

“辅助系统连接了吗?”

“全部就绪。别担心,一切都好。可以戴头盔了吗?”

“我想可以了。”格鲁弗并没有显示出多高的热情。

巴克哈特举起头盔,套在格鲁弗的头上,底座轻轻地压在双肩上。他稍微调整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面罩。

“感觉怎么样?”

“很好。系上背带,把它密封好。”

巴克哈特在头盔衬里和格鲁弗的潜水服上都贴了橡胶垫片。然后,他用皮带在格鲁弗的胳膊下从前到后将头盔紧紧绑住。

“好了。”巴克哈特说。

“好的,我们来测试一下软管。”

巴克哈特将两根软管连接到头盔的圆顶上,一根用来向头盔里输送新鲜空气,另一根用来排出污浊空气。刚一连接好,格鲁弗就能感觉到它们在工作了。“关闭面罩。”他说。

巴克哈特用螺栓将面罩关上,格鲁弗的头部现在处于真空状态,他开始呼吸输入的空气。

“准备好了吗?”巴克哈特问。

“准备好了。”格鲁弗说,声音听起来空洞而遥远。

巴克哈特扶他站起来,把他领到梯子旁,“记住,高级船员的房间在中层甲板的船尾。布里奥斯是大副,所以他有自己的房间。寻找只有一个铺位的舱室——”

“好的,好的。把绳子给我。”

巴克哈特把两根尼龙绳的末端递给他,他要把它们带到海底。格鲁弗转过身,从栏杆口退到梯子的顶端。他下到一半,停下来接过巴克哈特递过来的鱼叉枪。这时,他朝甲板那边望去,发现乔正看着他。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几乎是一种决绝的表情,仿佛是最后一次看着他。格鲁弗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顺着梯子下到最后一级,然后一脚跨入水中,沉了下去。

他的下潜很平稳,毫不费力。他一只手拿着鱼叉枪和两根绳子,另一只手自由地控制潜水的速度。当他觉得下沉太快,无法通过手部动作减速时,他就用力蹬腿,通过蛙鞋来减速。有几次,他抬起头,看见“哈特雷斯”的船身和四条摇摇晃晃的绳索——两根输气软管和两根尼龙绳——跟在他后面;但很快,他就无法分辨海面的情况了,于是就不再看了。现在海水开始变暗,他知道自己快到达深海了。他尽量放慢下沉速度,打开水下照明灯。顿时,一道阴森、怪异的光线划破了下面的黑暗。

海水越来越冷,他手脚冰凉,开始感觉到耳膜和肺部受到压力的影响。他的呼吸急促而吃力,但还不至于让他担心。他稳稳地拿着鱼叉枪,将这束强光前后上下移动。他看到一些海底生物从面前冲出,或者逃离他的身边,他潜得越深,周围的海洋世界就越丰富。他继续下沉,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

他的脚跟踩到了沙底,一直陷到脚踝处。他缓缓向后翻滚,双脚从沙子里拔出来,浮在他面前。他跌坐到沙地上,松开了鱼叉枪,但还是抓住了两根绳子。他立刻恢复了平衡,身子向前,跪了下来。他取回鱼叉枪,把它放在身边,同时解开水下照明灯的带子,查看周围的情况。他用光束慢慢地划出一道道弧线。

“茹列塔号”就在他的右侧,顶层甲板正对着他,上层建筑被海底生物弄得黏糊糊的,看起来像一个锈迹斑斑的大垃圾堆。格鲁弗站起身来,向它走去。走近细看,他判断船的一侧——也就是爆炸损坏最严重的一侧——大约有8英尺深埋在了海底。他希望阿曼德·布里奥斯的舱室不在那一侧。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他走到竖起来的甲板旁边,把两根尼龙绳往下拉,以便把它们牢牢地绑在栏杆上。他在绳结上多留出一英尺的绳头,用来系住鱼叉枪;没有必要把它带进沉船,因为海底生物害怕被困住,从不进入任何类型的围栏内。枪系好后,格鲁弗解开铅腰带和铅脚环,准备行动。

他摆动蛙鞋,爬上甲板,将光束照在一个舱口上。他游过去,发现舱门卡住了。他从腰带上取下撬棍,用力穿过门闩,将门撬开。门被拉开时,里面喷涌出一股浊水。与此同时,一具骷髅的碎片从格鲁弗的胸前漂过。他想,下层甲板上可能有很多这样的骸骨,当船沉没时,大部分船员应该都在那里。他叹了口气,从肩上取下绕成十几圈的预留软管,小心翼翼地游进去。

舱口的梯子斜向一边,格鲁弗把它当作寻找下层甲板的指引。他小心翼翼地向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向里行进了两层,来到第三层,也就是中层甲板,那里是高级船员住的地方。他随着梯子的路线弯来绕去,慢慢地放出身后的软管,确保避开任何尖锐物体。

当他最终进入中层甲板时,他估计预留长度的软管够他走半个通道。如果在软管用完之前没有找到布里奥斯的舱室,他就必须返回海面,准备好更长的软管,第二天再一次潜水了;深海的压力已经让他的身体疼痛难忍。如果在下面再待一个小时,他的胳膊和腿就不能动了。

当他准备沿着通道走的时候,他看到蛙鞋将踩在通往下面右舷舱室舱壁的门上,而他的头顶上则是通向左舷舱室的门。格鲁弗决定先去下层船舱试试,因为那里比较容易进去。他走到第一个舱门前,转动门把手,由于两边的压力均衡,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门。他用灯照着前面,钻进了舱室。他扶着门,环顾四周。舱室的大小让他在头盔里皱起了眉头;舱室很大,按照货轮的标准可以说很宽敞。难道是……?他迅速用灯四处照了照,直到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舱室一角的海图桌。格鲁弗笑了。他是在船长的房间里!这意味着大副的舱室应该就在隔壁。

格鲁弗从船长的房间出来,再次爬进通道,吃力地朝隔壁舱室游去。那里的门已经开着,他毫不犹豫地游了进去。这个舱室比第一个舱室小,但肯定是大副的房间;单人铺位让格鲁弗对此确信不疑。他靠着舱壁稳住身子,用灯照着翻过来的舱室。在他的头顶上,嵌入式衣柜的门都敞开着,金属衣架在流经沉船的缓缓暗流中无声地摇摆着,有些衣架上还粘着制服的线头。格鲁弗看出衣柜里没有别的东西了,便把灯转向墙上的一个五斗柜上,柜子的金属抽屉仍然牢牢地关着。他把灯挂在胸前,又拿起撬棍,刮掉一层铁锈,撬开最上面的抽屉,腐烂的衣服漂了出来。格鲁弗撬开第二个抽屉,更多的个人物品碎片漂了出来。他又试了试其他三个抽屉,发现还是同样的情况。

格鲁弗转过身,沿着倾斜的甲板来到嵌进墙壁的铺位前。铺位下面是一个储物箱,里面有一个金属小提箱。格鲁弗将小提箱侧着拖出来,让它沉到自己脚下。他跪在地上端详,随后用刀从盖子的金属板上刮去一层海洋浮渣,露出下面的名字:A.布里奥斯。格鲁弗舔了舔嘴唇,用撬棍和羊角锤猛击铁锁。他敲着,撬着,砸着那块金属,直到卡扣松动断裂,锁的铰链松开。然后,他用撬棍尖端敲掉箱子周围的锈迹,拉起盖子。

和五斗柜的抽屉一样,格鲁弗首先看到的是布里奥斯放在小提箱里的个人物品残余物。然而,当那团腐烂的浮渣在他周围迸裂散开时,格鲁弗用灯照了照小提箱里面,只见在它的底部中央,放着一个金属保险箱,和一台便携式电视机差不多大小。

格鲁弗咽了一口唾沫,把撬棍和羊角锤丢到一边。保险箱上有一个把手;他把它提出来,拽到通道里。顺着软管,他七弯八拐地游出了“茹列塔号”。

在沉船外,格鲁弗只用了几分钟就把一根尼龙绳牢牢地绑在了保险箱上。现在拽三下绳子就是让巴克哈特把它拉上去的信号——但格鲁弗还没有准备好发出这个信号。首先,他想离海面足够近,确保“哈特雷斯”不会丢下他开走。保险箱可以很快升到海面,格鲁弗却不行,否则会有患上减压病的风险。

他把一根绳子系在沉船栏杆上,带上鱼叉枪和水下照明灯,开始缓缓地往上升。他顺着手里的绳子,一次上升20英尺,然后停下来休息。他尽量保持呼吸平稳,把多余的软管推到身后,让它沉在下面,这样巴克哈特就不会知道他要上来。

每次休息几分钟后,他就继续向上游。有那么一刻,他的耳朵有一种拔塞子的感觉。没过多久,他穿过黑暗,进入一片朦胧之中,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开深海;此刻他感到胳膊和腿非常沉,得费很大劲才能让它们动起来。为了减轻重量,减少负担,他从腰带上取下小刀,割断了挂水下照明灯的吊带,看着它缓缓沉下去。

经过六次断断续续的停留,格鲁弗已经升到可以看见“哈特雷斯”船身的地方。他移到绑着保险箱的绳子旁,用力拽了三下。整整一分钟过去了,他才看到绳子慢慢向上移动;巴克哈特正在把保险箱拉向水面。

格鲁弗丢下两根绳子,从船身下面游到船的另一边。他慢慢地游上来,靠近船头。他潜伏在水面下,取下腰带,做了一个吊带,把鱼叉枪夹在臂弯里。然后他用一只手和脚上的蛙鞋踩着水,另一只手从吊带上抽出小刀,割断头盔的带子。他感觉到头盔在微微晃动。他用手指摸索着,将刀尖抵在密封头盔和潜水服的橡胶垫片上,小心翼翼地划开橡胶垫片,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脖子被划破了好几次。刹那间,水从四面八方渗入头盔。格鲁弗松开刀,双手抓住头盔。他头往下缩,同时双手用力向上推头盔,终于把头盔摘了下来。

格鲁弗扔掉蛙鞋,伸手抓住舱室通风井的壁架,浮出了水面。他悄悄登上船,沿着左舷向船尾甲板移动。他在船舱边缘停下来,向角落望去。

巴克哈特正在最后一次转动绞盘,把保险箱拖到与栏杆持平的位置。

“快点,巴克。”乔焦急地说。

“好的,好的。”巴克哈特固定好绞盘,将尼龙绳甩到船上,保险箱重重地落到甲板上。

乔跑过去跪下。“就是它,巴克!”她兴奋地说道,接着用手指抠了抠保险箱上的黏液,“我们找到了,巴克!终于找到了!”

“是啊,终于找到了。”说完这句话,巴克哈特转身匆匆回到栏杆旁。

“你要干什么?”乔问。

“我要把格鲁弗拉上来。”

“不,巴克,”乔冷冷地说,“割断软管,扔进海里。我们不再需要哈里了。”

巴克哈特皱起了眉头,“你不是说我们不和他玩阴的;把钱一起分了……”

“我改变主意了。你知道,他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麻烦。我是说,万一他发现我们合谋把他送进了监狱,发现我们一直在交往呢?巴克,他会恼羞成怒的。”

“嗯,”巴克哈特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是的。”

乔冲他莞尔一笑,说道:“割断软管,亲爱的。”

“嗯,好的。”

当巴克哈特走向充气泵时,格鲁弗从船舱的拐角绕过来,冷冷地说道:“别浪费时间了,巴克。”

巴克哈特张大嘴,僵住了。乔抬起头,惊恐地瞪大眼睛。她那沾满海底黏液的双手颤抖起来。

“巴克,别让他伤害我!”她跳起来,跑向丈夫。

“他伤害不了任何人,宝贝。”巴克哈特自信地说,伸手去掏腰间的手枪。

然而,格鲁弗的动作更快。他举起鱼叉枪,扣动了扳机。这时乔刚好冲到巴克哈特身后,两人处在同一条线上。鱼叉发出一种奇怪的吮吸声,穿过两人的身体,将他们钉在了一起。

格鲁弗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向后倒在栏杆上,随即翻进了海里。

那天晚些时候,格鲁弗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两杯醇厚的朗姆酒,然后回到甲板上,撬开了保险箱。他在里面发现的是和衣柜、小提箱里一样的东西:长满苔藓的海洋浮渣。诚然,这些浮渣是一种不同的绿色——美元的绿色——但仍然只是纸浆。阿曼德·布里奥斯一定从来没有想过“茹列塔号”会沉没,他用的不是防水保险箱。

格鲁弗把装满纸浆的保险箱扔进了大海。然后,他又倒了一杯酒,靠在栏杆上,审视着自己的处境。说起来,他的情况也不算太糟。乔的钱包里还有大约1700美元。船的钱已付清,船契在他的名下。绕过佛罗里达州,穿过墨西哥湾,回到坦皮科将是一个漫长的旅程,但这是值得的。尤其是玛蒂娜还在那里等着他。

格鲁弗低头看着海水,想到乔和巴克哈特正在缓缓沉入海底。不,他的情况不算糟,他想,至少不像有些人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