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文明视野下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学理阐释
2024-11-11刘世强周杰
〔摘要〕促进文明交流互鉴是习近平文化思想的重要内容,彰显了中国共产党的天下情怀和责任担当。从全球文明视野审视习近平文化思想有助于深入把握“人类文明向何处去”的中国方案,促进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的良性互动。从出场语境看,世界文明格局重塑、西方文化霸权终结、全球治理赤字加重构成了习近平文化思想提出的历史背景。从内在逻辑看,习近平文化思想以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根本任务,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理念指引,以超越二元对立的思维陷阱为内在要求,以打造新型文明伙伴关系为行动路径。从价值意蕴看,习近平文化思想促进了世界文化的繁荣发展,推进了人类文化共同体建设,丰富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在新征程上开创文明交流新局面、引领人类发展进步的行动指南。
〔关键词〕习近平文化思想;全球文明变革;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D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24)06-0011-09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的背景下,世界面临多重挑战与危机,这提出了“人类文明向何处去”的时代之问。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鼓吹文明优越、挑动分裂对立、制造集团对抗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提倡平等尊重、主张交流互鉴、致力团结合作是人心所向和大势所趋。中国坚定地站在历史正确和人类进步一边,积极探索人类文明的正确交往之道。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正确把握全球文明发展的历史进程与一般规律,审视全球文明交流交锋的当前现状与发展态势,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践行全球文明倡议等一系列重大理论和实践命题,构成了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国际篇,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规律、人类文明发展规律的认识达到新高度。本文旨在从全球文明视野探讨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出场语境、内在逻辑和价值意蕴,以更好把握新时代党的创新理论的国际视野和对外实践,进一步彰显中国共产党的天下情怀和责任担当。
一、习近平文化思想出场的全球文明语境
“理论创新只能从问题开始。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论创新的过程就是发现问题、筛选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①面对世界文明格局的深刻调整、西方文化霸权的“历史终结”、全球治理赤字的理念困境,我们迫切需要对人类文明新的相处之道进行系统性思考,习近平文化思想正是在世界文明的大变局中应运而生,顺势而成。
(一)国际力量对比的变化推动世界文明格局的调整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世界文明格局的形成与演化来源于并反映着国际力量对比特别是大国之间物质实力对比的深刻变化。正如恩格斯所言,“政治、法、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②近代以前,受生产力状况和交往水平的限制,并不存在全球意义上的文明形态,人类文明主要以民族或区域的形态呈现出来,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文化因素造就了相对隔绝的地域性文明,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自地理大发现以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到快速发展,引发了西方国家经济、政治、文化和军事等方面的现代革命。代表新兴生产力发展要求的资产阶级不仅在西方国家内部取得统治地位,而且逐步打破传统文明交往中的地理边界和政治边界,彻底改变了多元文化的相互隔绝状态,人类文明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交往图景。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③
在这一历史进程中,西方国家凭借现代化的先发优势迅速崛起,不仅在物质实力和制度规则方面占据绝对主导,而且确立起了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文明格局。具体而言,西方国家在不断拓展的全球交往中以物质力量的优势推动制度模式和价值观念的对外扩张,通过强势的文化殖民不断吞噬和宰制其他文明,“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④不可否认,由于力量消长的变化,国际权力中心经历了从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再到美国的历史转移。社会主义国家的兴起、亚非拉国家的独立也极大地重塑了20世纪以来的全球文明版图。然而,这些变化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文明格局。及至冷战结束,伴随着社会主义陷入低潮以及大量国家倒向资本主义阵营,西方在世界文明格局中的地位愈加巩固。进入21世纪以来,国际力量对比出现深刻变化,突出地体现为西方实力地位的相对下降和发展中国家的群体崛起。以经济总量为例,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按照市场汇率测算,“1991年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占世界经济比重分别为83.1%和16.9%,到2023年分别为58.3%和41.7%,‘东升西降’、‘南升北降’的态势不断显现。”⑤力量对比的变化推动着文明格局的调整,特别是新兴市场国家基于经济实力增长和国际地位上升在文化上更加自觉自信,在文明的对外交往中不断彰显自身的独特性与自主性,要求建立与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相适应的世界文化秩序,推动世界文明格局的多极化趋势愈发清晰。
(二)西方文化霸权的终结呼唤全球文明形态的变革
近代以来,西方国家对外扩张和建构秩序的过程也是其文化霸权确立并不断巩固的过程。资本的逐利本性和征服欲望推动着西方国家在全球范围内攻城略地,先是依靠商业和军事手段完成对非西方国家物质层面的占领,继而通过先进的媒介技术和文化产品实现价值观念的扩张,进而确立起文化意义上的西方霸权。在这一基础上,西方国家认为自身文化具有天然的优越性,将其物质上取得的成功推导为文化的先进性,强调文化是支撑其崛起和强大的深层力量,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根本指引。从本质上讲,西方文化霸权旨在将基于西方国家特殊经验的思想观念当作普世性价值选择,使其脱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而获得普遍的、必然的、永恒的正当性。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必须使这种思想统治具有某种秩序,必须证明,在一个个相继出现的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把这些思想看做是‘概念的自我规定’”。⑥在西方国家看来,既然西方文化代表着先进、发达与文明,那么推动其在全球范围内的传播、扩散、渗透也就具有了合理性和正当性。因此,“当代全球化基本上是由资本主义阵营强国文化主导所形成的单个中心文化正日趋强烈地向外围辐射”。①
特别是冷战结束以来,将西方模式视为现代国家治理理想形态和唯一选择的“历史终结论”盛极一时。在其影响下,西方国家对自身的制度和观念盲目自信,拒绝具有进步意义的体制与观念变革,同时不顾实际地大搞民主移植和文化输出,从而大大加剧了西方文化霸权的深层危机。首先,西方文化霸权的内部困境不断凸显,资本逻辑绝对化导致其与政治、社会、自然以及人的关系全面紧张,使得西方国家出现经济虚化、政治极化、社会分化等多重病症。其次,西方文化霸权的同质化取向使其难以接受其他文明的合理存在和平等地位,前者以技术、媒体、文化产品为依托的文化渗透必然激起后者的文化抗争,从而使得当前的全球文化交往中呈现出殖民与反殖民、控制与反控制的激烈较量,加剧了世界范围内的文化对峙与冲突。再者,西方文化霸权垄断了现代化的定义权,制造出“现代化等同于西方化”的虚假叙事,使得后发国家只能在西方现代化模板影响下亦步亦趋,自主现代化的探索受到极大压制,甚至掉入“模仿-依附-不发展”的陷阱之中。可见,西方文明的“历史终结论”正在终结,不仅面临难以克服的内在危机,而且加剧了多元文化的对立冲突。在后西方文化霸权时代,人类社会迫切需要找到新的文明交往范式。
(三)全球治理赤字的不断加重呼唤全球文化观念的更新
在全球化时代,伴随着多元文明在同一时空领域的持续、深入交往,跨越国界的全球性问题大量产生,领土争端、国家内战、地区冲突等传统安全议题与气候变化、恐怖主义、传染性疾病等非传统安全威胁相互交织叠加,影响到人类的生存与发展。然而,既有的全球治理体系难以有效解决日益增多的全球性挑战。当前,全球治理的症结表面上是公共产品供给的缺失以及治理规则的失灵,而在深层次上反映的是全球治理理念的困境。具体而言,既有的全球治理体系反映着西方的观念诉求和价值偏好。一是对立冲突的思维模式,即从对立斗争的视角看待不同国家、民族、文明之间的关系,认为冲突是事物的本质样态和世界发展的根本动力,一方只有将另一方压倒甚至消灭才能实现历史的进化,这从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的“权力政治论”“国强必霸论”“文明冲突论”等可见一斑。这种思维模式割裂了世界的整体性和统一性,否定了合作协调的可能,难以凝聚推进全球治理所必需的国际共识。二是唯我独尊的霸权逻辑,即居高临下地看待西方与非西方的关系,认为西方文明是普世、先进和至高无上的,非西方文明则是狭隘、封闭和落后的,因而西方文明对非西方文明的征服是“天赋使命”。这种将自身扩张侵略合理化的观念给非西方世界带来深重灾难,是造成全球性问题不断增加的重要推手。三是个体本位的价值立场,即将个体权利与利益视为行为体开展交往、采取行动的基本出发点,认为个体的满足优先于集体的利益是理性且正义的。然而,个体是社会中的个体,无视社会属性的个体主义必然带来物质主义膨胀和人作为类存在物的退场,进而加剧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
克服全球治理赤字必须超越西方长期主导的思维观念,实现治理理念的重塑。习近平指出,“要跟上时代前进步伐,就不能身体已进入21世纪,而脑袋还停留在冷战思维、零和博弈的旧时代。”②全球治理是众人之事,依靠单打独斗不行,一味发号施令也无济于事,必须集思广益,通力合作,鼓励多元声音,兼顾各方关切,追求均衡普惠。在这个意义上,世界上没有高人一等的文明,用单一文明将五彩斑斓的世界格式化是做不到的,将文明进行等级划分的做法更是极其有害的。国际社会需要基于平等、包容和相互尊重探讨不同文明和谐共处、合作应对全球危机的正确思路。正是基于全球观念变革的迫切需求,习近平文化思想准确把握历史大势和时代潮流,立足不同文明主体发展的共同愿望和普遍诉求,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出全人类共同价值,践行全球文明倡议,主张在文明的交流互鉴中求同存异、共生共荣,为更新全球文化观念、推进全球治理进程贡献了中国智慧。正如习近平所言,“我们应该推动不同文明相互尊重、和谐共处……从不同文明中寻求智慧、汲取营养,为人们提供精神支撑和心灵慰藉,携手解决人类共同面临的各种挑战。”③
二、全球文明视野下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内在逻辑
面对全球文明的深刻变革,习近平文化思想顺应时代潮流和发展大势,直面全球文明交往存在的问题与不公,把握文明交流互鉴在推动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地位作用,提出了21世纪“人类文明向何处去”的中国方案。从全球文明的视角出发,习近平文化思想是立意高远、思想深邃、内容完整的理论体系。其中,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根本任务,全人类共同价值是理念指引,超越二元对立思维陷阱是内在要求,打造新型文明伙伴关系是行动路径。这四个方面的内容相互贯通,共同构成了全球文明视野下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内在逻辑。
(一)以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根本任务
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重构世界历史秩序的正确方向。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①就发生学而言,世界历史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中得以展开。资本主义一方面使人类文明的多样性在世界历史的展开过程中具有了现实性,真正开启了多元文明并存的时代;另一方面又建立起了资本主义主导下的世界体系,使全球文明交往具有强烈的单向逻辑、同质化倾向和对抗性色彩,使非西方文明始终处于受压抑、被宰制、强依附的弱势境地。当前,世界历史正由一元主导走向多元共存的时代,特别是随着经济全球化向纵深发展和科技革命的日新月异,世界一体化的程度进一步加深,全球文明交往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和程度展开,世界各国的文化思想、文化政策和文化产品在宽广空间和多元领域中相互交流碰撞。在这一背景下,资本主义主导下的虚假共同体已经不能满足人类文明的发展需求,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当下世界各国的价值纽带和共同诉求。
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丰富的内涵。第一,坚持相互尊重、平等相待。习近平文化思想强调,每一种文明都是在历史长河中依托自身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人文条件生成的,“凝聚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非凡智慧和精神追求”②,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只有特色、地域之别,不应以先进与落后为名将文明分成三六九等。第二,坚持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习近平文化思想揭示了人类文明的内在属性,强调多样性不仅是世界的客观现实,而且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动力,要以求同存异的态度对待文明之间的差异,以相互欣赏的眼光增进不同文明之间的理解。正如习近平所指出的,“各种文明本没有冲突,只是要有欣赏所有文明之美的眼睛。”③第三,坚持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习近平文化思想强调交流互鉴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动力,人类文明的可持续发展需要发挥各个民族的非凡智慧,在文明的交流互鉴、取长补短中超越文化封闭和文化冲突,激发全球文明发展活力。第四,坚持与时俱进、创新发展。习近平文化思想强调世界文明应在传承中创新,以创新实现文明的传承延续,以创新增添文明的发展动力,以创新实现文明的和谐共存。
(二)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理念指引
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涉及人类文明秩序的转型,需要具有强大生命力、塑造力的价值体系进行引领,超越多元文明价值分歧与对立引发的行动困境与文明冲突。作为具有人类文明属性的价值理念,全人类共同价值提供了多元文明价值选择的最大公约数,为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了价值基础。首先,全人类共同价值占据了人类文明进步的价值制高点。作为全球文明交往的重要成果,全人类共同价值体现了中华文明、西方文明以及世界其他文明的共同价值追求,反映了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和现实需求。正如习近平所指出的,“和平与发展是我们的共同事业,公平正义是我们的共同理想,民主自由是我们的共同追求。”④其次,全人类共同价值明确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主体。不同于普世价值以“普世”的话语叙事反映西方文化传统和价值追求的虚假性与片面性,全人类共同价值从人类视角观照每一个现实的文明体,强调多元文明的共同价值并非抽象地独立于文明体之外,而是“为我”与“为他”的价值统一体,使特殊价值与共同价值成为一种互为确证和内在统一的关系。最后,全人类共同价值揭示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实现路径。全人类共同价值反对西方国家垄断价值实现的“专利”和“标准”,超越特殊价值对共同价值的支配性关系,以不同文明对价值内涵的差异性认识为前提,支持各国独立探索基于自身价值选择的文明发展道路,以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态度引领人类文明的多样性发展。
推动全球文明变革必须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理念指引,汇聚起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强大合力。一是凝聚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共识。要增强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国际传播力和影响力,塑造实现人类美好生活的共同命运认知,以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等价值理念引领全球文明变革的正确方向,回应人类文明秩序转型的价值诉求。二是建构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认同。要阐明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多元文明实现共存的最大公约数,弥合不同社会制度和民族文化对全人类共同价值的认知偏差,彰显全人类共同价值的跨文明属性。三是明确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规范。要把握全人类共同价值对不同文明及相互关系的评价功能,以共同的价值规范减少全球文明发展的价值分歧,推动不同文明在开放包容的秩序中实现价值互鉴。总体而言,全人类共同价值回应了不同文明体在全球文明秩序转型中的价值诉求,是连接共同体成员的重要价值纽带。
(三)以超越二元对立思维陷阱为内在要求
信奉二元对立是西方文化的一种基本思维方式。这种思维,“认为在任何一种结构中,正题与反题是两极,二者之间的关系是矛盾、对立、冲突的。任何两种力量、结构或是过程之间以冲突为基本取向,以消灭对方为发展前提。”①伴随西方国家在实力地位上的领先,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也成为认识、对待不同文明交往的主导性范式,使得一元与多元、传统与现代、自我与他者等多对关系范畴充满内在紧张。然而,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将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简约化、对立化,使我们难以正确认知复杂的现实世界,也无助于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鉴和共同繁荣。超越二元对立的思维陷阱是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在要求。
第一,超越一元与多元的对立,推动不同文明的包容共处。当前,人类社会交往遭遇两种文明观的负面影响。一是霸权主义的文明观,即强调西方文明的优越性和普世性,试图以西方文明的一元性来压抑、否定、消解非西方文明,其实质是西方建构的“中心-边缘”秩序在世界文化领域的体现和拓展,这必然带来西方文明与非西方文明之间的冲突。二是相对主义的文明观,即强调每一种文化的独特性与优越性,并认为不同文化之间难以找到可以通约的价值一致性,这显然夸大了不同文明的个性与差异,同样将加剧文明之间的紧张。霸权主义的文明观拒绝承认多元文明存在的合理性,相对主义的文明观否定不同文明交流的必要性。二者看似截然不同,但都是二元对立思维陷阱的具体体现。事实上,人类社会的演进不是单一文明的扩张征服史,也不是各自文明的孤立演进史,而是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鉴史。习近平文化思想既反对唯我独尊的文化霸权主义,又反对割裂共同价值的文化相对主义,主张在承认尊重文明多样性和独特性的基础上促进不同文明之间的包容共处、相互借鉴和彼此融通。
第二,超越传统与现代的对立,推动多元文明的传承创新。如何看待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是攸关文明存续发展的重大问题。历史地看,面对西方国家率先开启的现代化进程,非西方世界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集体反应。一是坚持复古主义,即拒绝现代意义的剧烈变革,抵制与外来文明之间的一切联系,试图从传统的信念和习惯中寻求慰藉。二是信奉线性发展,认为传统意味着落后与蒙昧,现代则意味着先进和理性,人类社会的现代化就是彻底告别传统、全面拥抱现代的历史过程。显然,一味怀念过去无助于我们更好地走向未来,割断自身根基的现代化同样难以成功。正因为如此,习近平文化思想主张超越传统与现代的对立,正确处理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关系,强调要充分挖掘各国历史文化的时代价值,推动各国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正如习近平所言,“我们既不要片面地讲厚古薄今,又不要片面地讲厚今薄古,而是要本着科学的态度,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努力用中华民族创造的一切精神财富来以文化人、以文育人。”②
第三,超越自我与他者的对立,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从自我角度出发进行思考和行动,是国家、民族和个体的理性使然,是文明得以发展的重要动力。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就是理性持续高扬、自我价值不断实现的过程。然而,“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①因此,自我总是与他者相联系的,自我只有在与他者的互动中才能得到确认。对自我的过度强调必然刺激强烈的征服欲望和对抗情绪,造成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失衡。从现实的世界文明交往观之,强势的西方文明寄希望于通过文化的扩张输出实现自身的价值目标,在极大压缩了非西方文明存在空间的同时,也激发了后者的激烈反抗,从而造成不同文明的对立冲突。基于此,习近平文化思想强调“同我即对、非我即错的逻辑方式不符合人类文明发展潮流”②,要树立正确的义利观,正确处理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系,在实现自我发展的同时兼顾他者利益,以普遍、公平和互利的文明交往实现对自我中心主义的纠偏。
(四)以打造新型文明伙伴关系为行动路径
就其实质而言,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要超越西方主导的传统文明交往秩序,打造新型文明伙伴关系。传统的文明交往秩序呈现出如下特征:一是具有明显的等级性,遵循着中心对边缘的绝对支配逻辑,世界文明的交往实则是西方文化产品和价值观念的单向输出。二是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以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为标准大搞党同伐异,非西方国家要么加入西方领导的价值观同盟,要么被贴上“专制”“异类”的标签。三是具有剧烈的破坏性,西方国家在世界上不顾实际地推广自身的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导致不少发展中国家政局动荡、社会失序甚至四五分裂,成为世界动荡不安的重要原因。正是基于对传统文明交往秩序的深刻反思,习近平文化思想倡导打造新型文明伙伴关系,走出一条“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的国与国交往新路。
打造新型文明伙伴关系必须加强国际人文交流合作。国际关系或文明交往,归根到底是人的实践性活动,通过以人为主体和载体的交流合作能够增强各国之间的彼此了解,推动不同文明在互学互鉴中建构起具有平等性、包容性和建设性的文明伙伴关系。首先,人文交流有助于消解隔阂误解。习近平指出,“人们希望通过文明交流、平等教育、普及科学,消除隔阂、偏见、仇视”。③当前,不少国家之间的冲突并非利益层面的结构性矛盾,而是错误认知和沟通不畅导致的结果。通过人文领域充分的沟通交流,可以了解彼此的真实意图,从而达到消除分歧、增进信任的目的。其次,人文交流能够增进相亲相通。国际人文交流不仅涉及政府层面的宏观谋划和战略合作,更涉及民众的切身利益和直接感受。通过开展不同领域、多种形式的人文交流活动,将增进不同国家民众之间的友谊,促进彼此之间的心灵契合。最后,人文交流能够巩固国家之间的总体关系。国之交在于民相亲,作为一种承载着情感与价值的力量,国际人文交流合作是拉近两国关系的重要纽带,能够为促进两国在各领域的合作,进而为解决日益复杂的全球性问题提供坚实的民意基础。基于此,习近平文化思想倡导“加强国际人文交流合作,探讨构建全球文明对话合作网络,丰富交流内容,拓展合作渠道,促进各国人民相知相亲,共同推动人类文明发展进步。”④
三、全球文明视野下习近平文化思想的价值意蕴
习近平文化思想不仅聚焦中华民族的文化建设,而且坚持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统一,积极探索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中人类文明的相处之道,为促进世界文化繁荣发展、构建人类文化共同体、丰富人类文明新形态贡献了中国智慧,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人开放包容的胸襟格局。
(一)习近平文化思想推动了世界文化繁荣发展
文明是人类社会在特定时期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文化则是人类社会的精神活动及其产物。文化是文明的精神内核和重要体现,文明则是文化的发展进步和必要升华。世界文化的繁荣发展离不开正确文明方向的引领,也离不开不同文明的良性互动。习近平文化思想关于人类文明发展与交往的理性思考和鲜活实践有助于推动世界文化的繁荣发展。
第一,习近平文化思想提供了实现世界文化繁荣的新理念。在西方主导的文化理念功能失调与价值祛魅的背景下,多元文化观念和社会思潮在全球范围内的交流碰撞愈加激烈,成为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的重要体现。面对层出不穷的全球挑战,国际社会迫切需要理念层面的更新,摆脱世界文化旧秩序的框架束缚,更好推动世界文化的繁荣发展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这一新理念需要具有包容力,推动不同文明的共存与发展,而不是以一个文明否定甚至消灭其他文明;需要具有凝聚力,找到不同文明在事关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等重大问题上的价值一致性,从而塑造集体行动所必需的基本共识;需要具有感召力,能够提供国际社会共同认可的人类文明秩序的崭新图景,从而更好引领时代发展的潮流趋势。正是由于具备强大的包容力、凝聚力和感召力,习近平文化思想能够超越西方中心的历史惯性,回应国际社会的普遍关切,锚定历史前进的正确方向,从而为推动世界文化繁荣发展提供理念支撑和价值引领。
第二,习近平文化思想树立了促进民族文化发展的新范例。习近平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①近代以来,面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强势冲击,广大非西方国家都面临着文明存续与转型的时代考验,大量国家要么试图通过关闭大门、回到过去以抵御外来文化的强势入侵,要么选择照单全收、全盘西化以加入所谓“世界文明阵营”。前者因拒绝开放错失走向现代化的历史契机,后者则因丧失自主性而成为西方国家的战略附庸。在这个意义上,如何在民族性与世界性、自主性与开放性之间保持平衡是发展中国家推进包括文化发展在内的现代化必须直面的重大课题。习近平文化思想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指导,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深厚根基,以世界文明的当代演进为历史方位,既立足自身实践,从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视角出发,以强烈的历史使命和自主意识谋划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创新发展;又深具全球视野,通过探讨全球化时代国家文化建设的基本经验和一般规律,为发展中国家的民族文化发展提供启示。
第三,习近平文化思想展现了推动世界文化进步的新担当。作为一个胸怀天下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党始终以世界眼光关注人类前途命运,从人类发展大潮流、世界变化大格局、中国发展大历史正确认识和处理同外部世界的关系”②,在推动自身发展和实现民族复兴的同时,始终致力于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在习近平文化思想的正确指引下,中国积极开展对外文化交往,展现负责任大国的国际担当。一是在事关世界和平发展的重大问题上头脑清醒、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反对一切形式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批驳“文明优越论”“文明冲突论”“普世价值论”等错误思潮,积极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世界文化秩序。二是坚持“全球南方”的身份属性和角色定位,支持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振兴以及在全球治理中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提升,团结争取国际社会的最大多数。三是立足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与和平性,全面参与全球治理、积极提供公共产品,以缓解世界上不断加剧的和平赤字、安全赤字、发展赤字和治理赤字。
(二)习近平文化思想推进了人类文化共同体建设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是一个领域众多、层次丰富、持续推进的宏大进程。相对于经济、政治、环境等方面的共同体建设,人类文化共同体的建设困难更多、挑战更大。一方面,特定的文化观念是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建构起来的,具有内在的稳定性,同时文化观念的差异相较于利益层面的分歧更为深刻和持久。另一方面,近年来,西方国家为维系其霸权地位,大搞所谓“价值观联盟”,并据此划分阵营、打压异己,加剧了不同文明之间的矛盾冲突。基于文化观念差异的规律认识以及文化冲突的现实把握,习近平文化思想为推动构建人类文化共同体提供了现实路径。
第一,以“类文明”属性为建设人类文化共同体奠定共同身份。社会成员拥有共同的身份是共同体得以存在和维系的重要前提。如果社会成员之间没有共同的身份或者形成敌对的角色,那么他们之间就难以开展长期有效合作,建构文化意义上的共同体更是无从谈起。尽管不同的社会成员拥有各自的特殊性,但由其组成的人类社会一定拥有超越个体的共同身份,即将全人类作为基本单元的类文明属性。人类的类本质特征意味着人类社会存在着一些不是由个体简单叠加而成的共同性利益,需要“把人类作为一个独立的、单一的主体对待,从人类的整体性角度观察和处理种种社会生活与公共事务。”①习近平文化思想以人类社会共处同一个地球为事实依据,以不断增多且影响广泛深远的全球问题为现实观照,以全人类的共同利益、整体价值和普遍诉求为根本旨趣,系统回答了人类文明相处共存的目标、理念、原则和路径等问题,有助于唤起人类社会的类意识、类思维和类本质,从而为人类文化共同体的建设提供身份前提。
第二,以治理体系变革为建设人类文化共同体强化机制保障。人类文化共同体建设离不开文化治理机制的支撑。文化治理体系的完善与更新,不仅有助于解决伴随世界文化多元化深入发展产生的文化发展问题,而且能够为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提供观念支撑。因此,文化治理体系变革既要聚焦为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发展提供公平正义的规则秩序,也要注重为多元文明在交流互鉴中共同解决经济发展、地区冲突、气候变化等全球问题提供共识基础。在习近平文化思想的指引下,中国积极推动文化领域的全球治理体系变革。在全球层面,中国坚定地支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国际文化事务中的核心地位,反对国际人文合作政治化,倡导并践行全球文明倡议,积极贡献推动全球文化治理体系变革的中国智慧。在区域层面,中国依托上海合作组织、“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金砖国家合作等多边机制,合作解决文明冲突、文化安全、文化传承等全球文化问题,彰显文明互学互鉴的时代价值。在双边层面,中国与多个国家签署文化合作协议,互设文化中心和交流平台,积极推动教育、文化、旅游、体育、媒体等领域的合作,促进共同体成员的心灵相通和情感认同。
第三,以对外文化交往为建设人类文化共同体提供实践场域。人类文化共同体的形成不仅需要国际社会成员拥有共同的文化身份,而且需要在国际交流合作的实践进程中使其得到确认、充分展示并实现升华。换言之,人类文化共同体的建设不是抽象的价值伸张,不是虚假的自我想象,而是将应然转化为实效的具体的实践过程。新时代以来,面对全球文明交往中存在的冲突与对抗、隔阂与误解等问题,中国以习近平文化思想为指引积极参与对外文化交流,既充分尊重文化的独特性与差异性,又通过交流互鉴找到文明共存与融通的最大公约数,构建起层次多样、内容丰富的文明对话网络,积极探讨人类社会的相处之道和前途命运,增进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相互了解和情感亲近,使得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中国与世界的文明互动中得到广泛传播,实现普遍认同。此外,从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总体视野看,中国坚定不移地走和平发展道路,构建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建设,提出并高质量推进共建“一带一路”,倡导平等有序的多极化和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这些都为人类文化共同体的建设提供了扎实的实践基础。
(三)习近平文化思想丰富了人类文明新形态
“对历史最好的继承就是创造新的历史,对人类文明最大的礼敬就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②习近平文化思想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在批判资本主义主导的虚假文化共同体基础上,推动构建符合历史发展逻辑和国际社会普遍需求的文化形态,积极推动人类文明迈向更高阶段。
第一,习近平文化思想坚持文化为人民服务的取向,超越了文化为资本服务的现代化。现代资本主义文化在反抗封建主义的过程中反映了历史进步的要求,其自由、民主、人权等观念促进了人类思想的解放。但随着资产阶级统治地位的确立,资本的增殖本性使得文化领域也被卷入市场化浪潮,文化中心逐渐成为销售中心,单一性文化逐渐失去艺术价值而成为强加给大众的标准化文化产品,沦为人民的虚假需要,导致了人民的精神空虚。习近平文化思想深刻回答了“文化为什么人”的问题,强调文化建设必须以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为目标,文化生产应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发展不能在市场化中迷失方向,而要在不断满足人民多样化的文化需求中实现人民的精神富足。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指出,“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把人民满意不满意作为检验艺术的最高标准,创作更多满足人民文化需求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让文艺的百花园永远为人民绽放。”③
第二,习近平文化思想彰显文化主体性的原则,打破了“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迷思。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①人类的思想、观念以及文化都是对现实生活过程的反映。由于经济发展、政治制度和历史传统存在差异,各国走向现代文明的道路必然具有不同的形态和形式,从而产生各具特色的现代文化。但是,近代以来的世界文化格局由西方国家主导,反映的是西方现代化的发展逻辑和利益诉求,“其本质是资本权力意志主导的文化叙事与价值理念”。②面对“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话语霸权,习近平文化思想以“两个结合”成功塑造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不仅巩固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主体性,而且掌握了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文化主动,筑牢了独立自主走向民族复兴的文化根基。正如习近平强调的,“每一种文明都是独特的。在文明问题上,生搬硬套、削足适履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十分有害的。”③世界各国应坚持国家文化建设的主体性原则,牢牢把握文化建设主导权,重视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创新,建立符合自身实际的现代文化。
第三,习近平文化思想内蕴平等包容的气度,摒弃了追求文化霸权的现代化。历史地看,西方文化伴随着西方国家的对外扩张和暴力掠夺实现了由特殊性到普遍性的转化,建立起了“普世文明”的文化叙事。在文化全球化进程中,西方国家以固有的傲慢与偏见在全球范围内输出文化观念,推行文化殖民,不断摧残和消解非西方国家的文化主体性,使非西方国家逐渐丧失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造成愈加失衡的世界文化格局。基于对近代以来中国文明蒙尘的深刻记忆,以及对实现人类文明共存共荣的远大追求,习近平文化思想反对文化领域中的霸权霸道霸凌行径,将平等包容视为文明交流互鉴的内在实质。在其指引下,中国既珍惜和维护自己的思想文化,也承认和尊重他国的思想文化,绝不追求文化霸权、唯我独尊,不把自身的文化观念和文化产品强加于人。与此同时,中国既以海纳百川的胸襟主动汲取人类文明的一切有益成果,又以命运与共的意识积极参与全球文化治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指出,“文明交流互鉴应该是对等的、平等的,应该是多元的、多向的,而不应该是强制的、强迫的,不应该是单一的、单向的。”④
结语
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形成有着全球文明发展与变革的时代背景,同时也蕴含着人类文明交往与共处的深刻智慧。就理论形态而言,习近平文化思想已经发展出相对独立、成熟和体系化的全球文明观。从全球文明视野出发研究习近平文化思想在理论上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和世界历史理论,拓展了习近平文化思想的研究视域,呈现出新时代中国针对“人类文明向何处去”的系统性思考;在实践上廓清了全球文明交往中的错误思潮,指出了加强国际人文交流合作的正确路径,构建起促进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良性互动的战略性格局。面向未来,世界范围内不同文明之间的碰撞交锋将更加激烈,构建开放包容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任务也更为迫切,中国将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习近平文化思想为指导,强化作为文明互鉴倡导者和践行者的身份自觉,通过促进中外人文交流合作消除不同文明之间的误解与隔阂,规范不同文明的交往与竞争,促进不同文明的包容与互信,实现不同文明的共存与融通,以整体视角、共生思维和协商合作为解决纷繁复杂的全球性挑战、促进人类文明发展进步不断作出新的历史贡献。
(责任编辑: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