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感、剧情效应与智性语言
2024-11-11黄恩鹏
长联画幅,十一位诗人的躯身,披着自己的诗句;铁画银钩,疾风劲健的行草,浅浅枯枯的墨,枝叶纷披。光亮灼灼,是画家的心态流露、诗人的心灵寄予,更是“剧情”的“高光”部分。正如倪瓒《六君子图》,别出心裁画了山谷中的六株树,胸中逸气,超然物外。以“树”喻“君子”,表达了作者对君子“正直特立”高风的崇尚。古与今,笔法类似。戴卫以枯湿笔墨画《诗魂》中的“灵魂”,既是生命个体,也是时代整体。诗人周庆荣擅长把握“宏大叙事”,在“设计”这场“大戏”时,每一幕都按时空顺序进行排列(这其实不重要,甚或可以忽略)。文本凸显的是诗人对现世“活法”的思考。景色美丽,诗人出场,瞬间明亮。即便黯淡,心灵亦会被点燃。对诗人而言,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动荡,无论有怎样的苦难,神祇在心,崇仰在侧,此生行世,就不虚度。
“布景”让“剧情”先胜一筹,亦为之后人物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它是“化境”之安排。“化境”在中国古代艺术理论中是一个常见的概念,存在于诗词、绘画、戏剧等艺术领域。“化境”在古代艺术评论家那里,被认为是最上乘的审美。周庆荣将“人物”安放于“布景”中。但文本主体,又都是“我”。古诗人与我,角色互换,“本我”“亲在”,或“他我”互置,从而“剧情”呈现出了立体效果。事实上,“看客”似乎成了一切朝代都能介入的角色。由己及人、及时代、及世界,联类体验的暗示。诗人内心展现的是另类人生。中国戏剧,多是借助叙事及想象来完成历史事件叙写。对于隐喻性的诗文本而言:在场感、剧情效应与智性语言,必不可少。
历史不就是由一个个隐喻的剧情进行组构的吗?
现实世界是一个同源类“戏剧”,充满了各种各样内容的剧情。诗人是讲述者或表达者。
“双重时空”里的“我”,都在“出场者”身上看到或听到kwuVOSLJ6ImLFxRMYg8Go1h6D8j3bllGN4N3vh17sic=了。布景(场景)既是眼前之景,也是旧时风物,也是诗人历史性忆念的关键意象。现实时空是前景,过去的时空隐含其中。所有忆想,是绾结二者的枢机。时间透视与空间透视相类似,二者是以知觉发生变化的。布景是遥远历史的某个截面,或将自己所经历的某一片刻复活、再现,敞开于人们的视域。周庆荣生在江南,熟悉江南生活,诗中布景,都是江南。
诗题凝缩了诗文本主体意义群,也是剧情内核,凸现了心境和与命运的关联。“我”把自己想象成了观察的空间和战场。无论是古诗人,还是当下诗人,灵魂在世,精神在场。虽有诸多浪漫,但都能从唯美语境里觅到“生存”的思考。
先是“孔丘”出场。周庆荣将其列入第一位,一是历史需要,二是与现实有更多的比照。孔子后的诗人,或浓或淡,身上都有一些儒学的影响。诗句或许比诸多时代言辞更胜一筹。持续的思想,是纵横的。诗迎面而来,不问来处。古诗,包容儒释道思想。存在于这个世界与离开这个世界,同样需要内在醒觉和省察。因此,孔子政治思想核心内容是“礼”与“仁”治国主张“德政”,其思想影响了之后的诗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或许是他吟出的“第一句”最具隐喻意味的诗。无论是英雄君子,还是凡夫小人,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布衣百姓,如“这河流一般”流逝了。诗人将孔子安排在首场出现,也是看到几千年来的“圣教”对之后的诗人价值观的影响。“孔子走向诗”、孔子走向诗人。当礼教式微,诗又有何作用?“期待世界向每一个人敬礼,当王道腼腆,我看到诸侯在各自表演。”“灰尘多的时候,诗开始重要。”“粟米批评硕鼠,树木反抗斧头。君子想念淑女,庙堂被布衣孤立。巧言毁德时分,或许,诗是最好的真理。”(第一幕:孔丘走向诗)诗“台词”体现的,正是孔子的“礼教”的涵容性和目的性。“反礼教”,或许能让社会堕落、衰亡。
屈原是《诗经》诞生近三百年之后的楚国诗人。在民歌发达的时代,他创造了新诗体“楚辞”,让诗歌重新崛起。屈原坚持国家理想,又要保持美好人格,复杂得难以抉择了。他的“虽九死犹未悔”,让他注定成为悲剧性人物。他始终有着“为国而殇”的理想,亦似前定的命运。“我带着使命而来,舞台是告别之前的真实。”(第二幕:屈原——一个节日的理由)平静的诉说,其实心在流血。“汨罗江”和“水草”对应的是“鼙鼓”与“长戟”,近在耳边的战争鼓声、愈来愈近的长枪大戟,压过了悲天悯人的啸吟。区区肉身,何以为藉?“汨罗江,你是我长租的客栈。水草如花,我是花瓣上的鱼。鱼的泪是整条江的水,挽歌不呜咽,挽歌只行吟。”诗句是流淌了两千三百年的清泪。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并非要人们记住他,而是一种殉难仪式,这个仪式传了下来。“诗人自杀”成了一种笃定的精神涅槃方式。诗歌教人慢慢品咂,也教人认知世界。对诗本体来说,机敏的不安,组构了诗的直觉。屈原的修辞、借喻,沉溺于风格之中。也因此,《离骚》与《楚辞》之风,两千余年,传承不衰。
李白是时代的幸运儿,但李白活得并不潇洒。“抒情的对象属于怎样的立场”,“出世”与“入世”的对立,是诗人永远无法摆脱的人生悖论。但是,吴筠道长看得最清楚,他一句话道出了李白的心态:“想用庄子洒脱的胸襟去完成屈原悲壮的事业,岂不是南辕北辙!”故此,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李白,是到底要“宫锦袍”,还是去做“蓬蒿人”。这是矛盾的李白。他所说的,是否就是所能做的呢?“我不要江山,我只赞美。当诗遭遇现实主义,我的灵魂直挂云帆,所有的光荣到了沧海不过是一望无际的空。我把一个男人心底的欲望留给了《霓裳羽衣曲》,诗如果美,抒情的对象属于怎样的立场,我忽视。”“那些继续写诗的人,你们忘记了我周围的细节。你们一代一代地活,你们是我的墓志铭。”(第三幕:李太白的心长成了诗魂)周庆荣在设计李白的“剧情台词”时,要比屈原更为轻松些。李白有儒家思想的尊卑,又有诗人屈原的悲慨。但两者又有不能并存的矛盾。像似在盛大月光照耀之下,一位站在夜空之下孤独饮酒者的形象。星月在头上行走,世界在脚下行走,李白能够跟得上,甚至远逾于时代的风格。而当风格凸显,那么这个世界就属于文学的,属于一位特立独行的诗人。诗人要创造自己的语言,有时候可以在庙堂之上,有时候可以在蓬蒿之间。重要的是,审读自己、评判自己。
经历了“安史之乱”的王维,虽然仍在朝中挂职,却更为悉心释梵。他中年以后卜居辋川,游心禅境,生活闲淡。正是这种闲淡,成就了一代大诗家、大画家。事实上,唐宋时期的诗人之“闲”,皆与禅学有关。禅家以心为本体,所谓“无心之心”也。不造作,不染著,无拘无缚。“入兴贵闲”的价值命题,让审美心胸有了可以对应的存在。这个对映,就是诗。“茶一盏,香一炉,宣纸上画出遥远的山水。”这些其实都是外在的,内在的他们,仍有世道之变的忧思。“当别人的一切为了热闹,我沐浴更衣,远离尘嚣。”(第四幕:王维——繁华落尽我更静)摩诘离开官场,才有空与寂、“自然合一”的生活态度。王维是诗坛、画坛的圣手,追求主观精神的自由境界。画与诗,以神运化,与天地同巧。“与气节无关”“活着就是一切”,这个道理,简单,实在。或许在唐代诗人中,诗画皆胜的王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诗人总能在月光下的竹林里找到清澈的精神存放之处。也因此,诗文本需要安放一些避世的理想。象征主义的意念可以触及。词就是事物,亦是词意所指的事物,就是语言本身。闲适的人,其精神境界也是阔大的。
“祖国的处境波澜起伏,天下太平一定是最好的文章。”“烽火狼烟,人脸选择面具。”(第五幕:lyj6Lpm2UbKHqk13TD9ijvwJqaokbKdY6l/RWmCwKf8=陈子昂——我登幽州台)陈子昂是忧国忧民的军旅诗人。陈子昂剀切直言,对武后不少弊政进行过中肯的批评。在御敌方面,他有谋略奇计,无奈昏官执印。他曾一度“逆党”下狱。陈子昂因而怀才不遇,叹小人济济的无德。但他又太在乎了段简。诗人在这里说了“我的目光向前”,本意是带有心胸的,内心看到了自己其实就是一个蜷伏者。如何闲适,那一定是功成名就之后。如果像《登幽州台歌》那样的心境就好了。那是他内心的坦白,也传递了生不逢时的抑郁之气。也因此他“独怆然而涕下”,或许会涕泗滂沱。周庆荣把握怀才不遇的军旅诗人时,是抱有同情态度的,也不乏联想。“天地悠悠,谁在流泪?硬朗的风吹起浮尘,视线被迷惑。胭脂糟蹋了好文章,我要直来直去地说话。”
生命需要拆解来阅读。诗句的精彩,更应是诗人的精彩。一位诗人的伟大不在于他拥有多少诗作,而在于作品的强度和对社会的影响。唐朝诗人当中,或许杜甫是最令人尊敬的一位批判现实主义诗人。“我知道任何产生英雄的时代,人们要做好颠沛的准备。”(第六幕:杜子美——我徒然地看着自己的屋顶被风吹破)中年之后的杜甫,“一心豪迈”,弃官入川,虽然躲避了战乱,生活相对安定,但仍心系苍生,胸怀国事。蝼蚁之辈,自求其穴,为的是彤庭分帛;君子之人,奔走吁呼,拯济苍生。不能避开黑暗,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做一道阳光。年轻时的杜甫曾跟着李白一同游历,他既内视自身,也外感世界。他的诗歌,多是批判现实主义。国家危急,人民艰困,他的诗较多反映现实。这是一位接地气的诗人。“穷年忧黎元”,是他的品格;“济时肯杀身”,是他的精神。周庆荣写:“草木证明着土地深处的生命,伟大的态度从来不喧闹。”“我以在场的方式对待世界,一生没有学会逃避。饱读诗书的人,你不选择济世,难道只介意自己的伤悲?”“我无法告诉历史,一种动荡一定有一种原因。比如,我看到朱门的酒肉,比如我还看到路旁冻死的人。”这一幕,看到、听到,已然不再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身心憔悴的杜子美。
提起“寒江独钓”,必然与禅有关,也必然想起柳宗元。柳宗元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也是一位淡泊人生的圣徒。“他们都已经走远了。”他们,在这里是谁呢?其实亦是不言自明。时间走远了,只有“我在”,只有“此在”。柳宗元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后被贬永州。在永州期间,他以一种“闲安”的态度,面对自然山水,写出诗文佳篇。柳宗元除了多项政绩外,还喜修禅。在柳宗元的诗歌、散文创作中,作者一再抒写“忘机”体验,很好表达了对周围变化着的风云毫不在意的心境:“鸟去了暖处,我坐等一场雪。雪平均了世道的差异,官道与野径终于没有了区别。”(第七幕:柳宗元——天气冷了,我寒江独钓)诗人就该如此,孤寂与清高,仿佛被时代遗弃,实则是在遗弃时代。渔翁的超然与静谧、虽谪居又淡定、孤舟独钓的理想人格和遗世独立的精神,全在这样的句子里了。
对于李煜,文本一开始渲染江南之美。江北有寒,江南有暖。江山愿景,人性真实。以《虞美人》名世的后主,忆念旧日楼台、故国明月,同样的风景,全然的两番心情。百忧丛集,困顿与凄凉,都在世事沧桑中了。“草木上的露水,像我的人民善良的眼睛。”(第八幕:李煜——江山就是一首诗)悲矣,哀矣。“露水”是弱的隐喻。这帝王,柔慈的心肠,语句也是这般不胜风雨。周庆荣将角色一转,忆念的惆怅,跃然纸上,台词或唱词,设计得精准。一个凋零了无限风光的唐后主,在悲观的生涯中,说出了内心的苦痛:“我早就感觉到江北传来的寒意。马蹄踏霜,地面铺满刀的锋芒。一颗帝王的心,是否不该轻易地抒情?”“都说诗歌伟大,它终究没能代替千军万马。”李煜是天生的诗人、词作家,不是皇帝,更不是战略家,他坐错了席位。
苏词以恢宏激越、大气磅礴著称,得“豪放派”美誉。苏东坡被贬为下官,成就了他的创作。从一些反映生活情趣的诗词与文赋中,可以看到他对自然人生的深刻体验,以及他虽逃避了政治,但并未逃避乐观的生活本身的生存哲学,使他的生命呈现一种淡泊坦然、超凡脱俗、不为声名所累的遗世独立的文化品格和生命形态。或许是他在政治上失意之后,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的体现。映现一种自然、淡泊的人生至美气象。“污泥不能影响荷花的出生,上面纯洁,下面也要简单。”生命的思辨,对接了安贫乐道的理想。对于苏东坡,诗人有另外的表达:“我眼中的词存活在日常里,蹉跎或者苦难,在哪里安身就在哪里表达。”“相信一朵莲,它不会开放成仙人掌。”“一些人被身外的事侵略,幸福变成有条件的感受。”东坡诗文不拘句法,有如不屑于官场小人。“颠沛可以,绝望不行。”“我一生如水,我是我自己的河床。”(第九幕:苏东坡——人生应该从此无恨),皆可洞悉“安道苦节”的苏子瞻多舛的人生际遇。从另外层面讲,东坡若是没有贬谪生涯,岂会有绝世的诗文?“水”是随遇而安的,一生如水的东坡,或许是幸运的。
李清照是十一幕里唯一的女性。也是画家有意的点缀。在须眉诗人之中,有了一丝别样亮色。诗有阳刚铿锵,也有阴柔凄美。当然也代表了所有古代女性诗人(或许有蔡文姬、鱼玄机、柳如是、薛涛、唐婉等女诗人的身影)。诗的芬芳历久弥新,也有历史的绵甜。正像苍穹之下出现的一抹美丽云霞。对于李清照来说,或许还有靖康之耻,或许还有生命漂萍转蓬的悲愤。“吹尽天空愁云,英雄何处?”身世富贵,生境孤苦,难道是自己的错?玉壶婉转,人生如梦。不经苦难,怎会有苦难后的风范?发真趣于偶尔,寄至味于澹然。“该我出场时,诗词俨然成为精神。我多想一直依靠着夫君的肩膀,风雷动我不动,旌旗飞我安详在花畔,如蝶。”“不测的人生需要我独自漂泊,秩序和礼教笼罩四野,秋风秋雨俘虏了江南的芬芳,一个女子的骨头一边行走一边开花。”“谁会是那个手提长枪的人?他把故乡还给我,我不再写诗,我做他的美人。”(第十幕:李清照——我仰头,英雄在何处)当心灵悸动时,幻景是唯一良药。对精神性质的提纯,给整体文本,糅进了缱绻暖意。
《三人剧》中的岳飞,隐喻明显。周庆荣让岳飞这样“独白”:“我的敌人本应只有金兀术一个人”——君子小人之别;“我的世界观有限”,《诗魂》里的岳飞有武将的气概,也有诗人的气质。岳飞不败战场,败在了奸佞的陷害:“一些人干脆在黑暗中放箭”——忠奸之辨。来自农人的岳飞,又是那般傲然:“当敌人杀向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背。”“平静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是英雄。”“英雄,一生敢于对决。”(第十一幕:岳飞——我依然想收拾旧山河)“我只想收拾旧山河”,岳飞是带兵打仗的司令,只知御外敌,不知防内敌。周庆荣“两个版本”里的岳飞,体现的是历史性与现代性的、对生命本质的不同认知。悲剧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整个国家的。11位诗人中,岳飞是为数不多的能带兵打仗的文武兼备的军旅诗人。
《诗魂》设置了阔大的历史时空维度。两千年、一千年,相隔一千年。时空的转换,改变着诗的意境,或者影响了诗文本的整体风格。但又似乎将这些“人物”放在了同一个时空之下,与现代诗人进行交谈。这是诗人的有意设置:历史性(古诗人)与现实性fa229b2abd176dbf8fdd767ed700aabc(我)的融合。回忆当然是属于“过去时”了。这个“过去时”立足于“现在时”,它包蕴或对证自身的诸多思考。在对以往的情境、人物、事件的回忆里,诗人把自己的情感、意念和理想,都融进了整体的意象创造。周庆荣对人物寄予了美好的生命理想,或者说,有很大的理想主义成分,审美的乌托邦意味浓厚。但都不只是对历史情境的复现,而是倾注了诗人对社会人生的理想的执着追求。当然,诗词中的回忆性意象,也可以借现象学美学概念,将它理解成是一种“时间透视”。在中国戏剧舞台上,“时间透视”和“空间透视”一样重要。“意象欲出,造化已奇”,作家诗人将心灵场域无限放大,自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诗魂》每一幕“剧本”中都“设计”了“本我”的存在,其实是“对谈”的需要,也是历史角色的评说。对人物、对历史、对现实人性,等等,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十一幕的“剧场”,俯仰千年,集于一台,纵横时空的演绎。“画外音”是石头镂刻的古钤章——十一块冰冷的带有山水草木溪水泥土温度的石头。这些石头来自大地深处。听懂或者听不懂,在于有心灵或者没有心灵。这是诗人生命世界里的灵魂的声音。它可以像墨汁盈盈飞动,它可以像人物无声舒啸,让全世界听见;它更可以沉寂于梦境,只有山谷和崖壁,能听得见的溪响。
古印十一,每一个诗句,都是警醒之语。天空所有的合唱队,大地所有的管弦乐器,都被一颗激跳着的生命心灵指挥着。知觉、触觉和感觉,皆是值得崇仰的古之大诗人。他们在这块土地上踽踽独行的身影,被时光的长河留住了。历史和现实相似。诗人以散文诗“剧场文本”,让原本沉默的笔墨灵动起来、飞旋起来。那些个活脱脱的灵魂与肉体、那些个带有诗歌温度的浑灏之气的有趣生命,开始奔跑、舞蹈,上天入地。刘勰主张“为情造文”,反对“为文造情”。画与诗,了无痕迹地融合,而无法割裂。禅宗所言自然而然中“见自本性”,其妙义在于让人自清静、不生灭、无动摇、生万法,倘诸事缠胸,已然自缚,何以破出?画是动态的,心是静态的。老子“善行,无辙迹”思想,乃是法外求法的方略。以《诗经》的“风”和“雅”为例,诗人心中的“志思蓄愤”而“吟诵情性”,不得不发,发而为诗,为情造文。而所谓的“为文造情”,则是心中并无积郁,怎能慷慨以歌、扼腕而叹?“我一边喝酒一边思考诗人的往事,他们宿命的结果与今天我们眼前的世界依然关系纠结。我选择汉语语境来自由表白,话语背后,有叹喟有批评有无奈有期待!”诗人酒后读画,悲慨赋诗,贲华之语,自心生发。
诗的灵魂是开在坚硬石上的花的香气。《诗魂》的11幅古诗人画像,合为一处,皆似一位诗人此生所遇所感的镜像体验。诗画剧场,仍在继续。诗性体验总与“家国”之忧相关联。总与忠奸之辨、君臣之念、美丑之映象相凸显。这种亲历性在伽达默尔那里得到了这般解释:“所有被经历的东西,都是自我经历物,而且一同组成该经历物的意义,即所有被经历的东西都属于这个自我的统一体,因而包含了一种不可调换、不可替代的与这个生命整体的关联。”通过人物、事件和文本,来与现代诗人沟通,更带着历史感的审美领悟。引发的,是历史的醍醐灌顶、沉重的兴亡之慨。画家从中择出令心灵震颤的精神征象,诗人深入其境,捕捉历史留下的声音。诗人在历史性缺失中,从画境那里寻找到了可以“进入”的可能。诗人以思辨的笔触,将古诗人和古诗文本结合,经历复原、弥合,找出完整的图像,并赋予其具有个性化特征的美学光影。
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的“神性”,即是指客观事物的精神,又指文学家、艺术家主观的精神。对于当代诗人来说,情境虽非本人经历,或说诗人并未作为诗中情景的“此在”出现,但仍会有“亲在”的体验。这个体验,来自于对“历史积淀性”回忆的捕捉。诗人在大地文本中所回忆的,是历史上的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镜头。虽然,诗人并未亲历过,但又能使之呈现于诗的意境,并能够对历史和现实,发表独特的见解,做出明智的选择。历史积淀性的回忆,多是镜鉴古今的迁替,比照现实社会,揭示历史的兴亡规律,体现出了诗人“本我”之下的一种冷峻的沉思。
从诗文本的气脉上读,呈现与古诗人生命相涵咏的精神气韵,融入了灵魂气象和天地精神。从审美主体到精神分析,所开掘的思想,或许比历史的“在场”更具魅力。同时,也因其缺失现实人物比照而倍加伤感。但是,诗无警策,不足以传播。立言居要,乃是诗本。我们需要卓越的语言创造,需要的是具有震撼力的警世之诗。《诗魂》既有广远之笔,又有精微之墨,更有智性提醒。文本的喻义,建立在外部世界的有效触发,从而昭示生命精神的永恒。既有历史性,也有现实性,是历史的在场。因此说,原动的诗意是心脏的跳动,有它才有诗歌精神的传承。从这个意义上说,戴卫和周庆荣“二元之外”的整体妙处,在于展示了雄浑开阖的生命精神的大气象。
作者单位:解放军艺术学院文艺研究所,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