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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幕与物影(组章)

2024-11-11伯竑桥

扬子江 2024年6期

伯竑桥,1997年生于四川成都,现居北京。

弹幕

把自己变成代码,放进屏幕,参与到人群中。人群是涌动的代码,他们抽出各自聪明的那部分,踮起脚,放进虚构的弹幕客厅里,一起围坐、参与、观看。一些人扮演了细腻的母亲,另一些是幽默的父亲,封闭的虚拟房间里,人们可以为自己插上电,融进视频弹幕里,重新拥有一个陌生的家庭。热闹的数码生活,一桌散发着电子耗材味道的火锅。参与,是幸福的,但“虚拟”的意思如下:他们悬置了当下,却没法去到未来。

幸福工业

下行手扶电梯,同一张医疗美容后的白脸,从两侧向你移动,你的每次下沉,它们都注射胶原蛋白。这是坐地铁前必经的仪式,城市以其坦率,抛出了魔幻生活的小小暗示。“您好,这是今天的代班列车长,前任列车长托尔斯泰已离家出走。”《神曲》末尾,老但丁忘记写下的是:只要忘掉虚妄与否的辩证,那么永恒的幸福工业,就将指引你们上升。

陌生的乘客,我爱你们。

物影

若你愿意去看、去嗅,会发现陪过你的生活用具,都有不可靠的花期。海贼王公仔顶着灰,搁在门后。从来如此:过时礼物,是变质友谊的人质。拥塞,这尚未电子化的生命,我不得不再三清空,几只少时玩伴的旧影,为还没到来的房子按揭日期留白。仍有在过往精神里拾荒的人,戴着耳塞乘晚班地铁回家。是这样:有时我发现,要向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道别,最好时机是什么呢?是出地铁时发觉它的遗失,而回身看着车影,犹豫要不要追回。

下午

暮色暗合的白墙,任由路人纷乱的影子松松散散地交合,像城市影片断续的旁白,有种置身事外的美。玫瑰在过季后便困倦,憩息于自身沉静的红,没看见窗外落雨后世界正变得清晰,一位年轻母亲牵着孩子避在便利店门口,蹲下为他整理小雨伞上的螺旋。

另有一些人,他们终生的爱欲,迷狂、哀怜的理由,都来自一个童年中再难更改的夏日下午,那是个体灵魂的宇宙奇点,那之后,一生的心理时间会坍缩。

二倍速的综艺

妹妹脱掉鞋,裹着红裙子,趴在沙发上,平板电脑在她纤长的手指上闪烁奇异之光。最新的综艺节目正在播放,一切都恰到好处,娱乐业已将驯养的诸位明星,改造成自动发出笑声或应声落泪的人体容器。我们渐渐失去耐心,播放速度被调快,声音显得滑稽。多年后,家庭摄像头的回看里,沙发上的妹妹以二倍速播放着速朽的自己。

期待机制

期待,源于明天和今天的对立,这对立并非概念,而是你所感受到的消逝的时间。你所有忍耐的总和,就是明天的代价。因此,期待难道不是一枝花那样,是需要向下个季候预支的东西吗?

我不停地周旋于众多同行人之间,期待其成为我的友人、仇人、爱人。在期待落空前,我会有全新的期待对象,来劝说自己的生命向前。人与人之间的期待机制,不是海鸥与洋流,而是欲火焚身的消费者、信用卡链接、打了水漂的白条。

玻璃电影院

天空中一个细微的发光点,被地面上吸溜着绿豆冰棍的游客吮破了。所以,光线在下午五点,透过整屋的窗玻璃,投了进来,播放起昨天另一群人上传到天空存储的信息。榆树的树冠漏过了它,像个想着要下班的男人,松松懈懈地往玻璃电影院的地板盖满光斑的章——

已读。上传。把欲望格式化。结束影像中的杀戮与爱的遭逢,座椅上戴着墨镜转过头的人们,将被允许结束今天这个真实的夏日白昼。尔后出门,回家,点外卖,刷手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