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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之思

2024-11-07张钰梅

检察风云 2024年19期

几年前,一场名为“断舍离”的行动风靡。从衣食到住行,人们贯彻“减法哲学”,从扔物品开始,舍弃对外在的执着,觅得对内在的感受。“断舍离”帮助人们重新梳理了自己与物品的关系,了解了自己的真实需求,清查了何为“有用”、何为“无用”。但当“断舍离”进行到现在,一场反向的行动开始冒头。

某书上,一群成年人分享他们读的一些无用的书,做的一些无用的事,买的一些无用的东西,他们称这是为自己编织的“美梦”;某瓣上,二十多万人聚集在一个叫作“无用美学”的小组里,分享自己的“美丽废物”——一朵砸落的小花、某天傍晚拍到的晚霞、一个表皮坑坑洼洼的李子,他们主张“从日常生活寻常之物中,发掘毫无用处的美”。在极简主义大行其道的当下,买无用之物、做无用之事,似乎显得不合时宜,可刮起的“无用美学”之风,却让我们不得不思索“无用”的作用。

看不见的价值

无用之物、无用之事,并非真的一无是处,而是与我们传统所追求的“实用”相背离。

一直以来,我们所接受的教育也好,所从事的工作也罢,都以“优绩”为重要指标。曾经,“画画没用”“唱歌没用”的声音便不绝于耳;如今,“文科没用”“读书没用”的声音也不少。这些声音的产生无不受到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等的影响。也就是说,人们评判一个事物是否有用的标准往往在于其是否能够为我们带来显性的利益。画画没用、唱歌没用,是因为这些赛道不好走,且收效甚微;文科没用、读书没用,是因为相比于这些知识,学理科或是一门手艺似乎更能且更快地让我们看到希望。

市场似乎也以其强有力的数据说明了这一点。《2023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显示,工学、经管类专业深造回报率高,人文学科较低,其中,工学达到53.0%,经管类达到47.6%,而人文学科仅占37.0%。其实,近年来,很多高校都对文科机构进行过清理或调整,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文科的忽视或贬低。事实上,高校对文科机构的调整是对文科建设的一次探索和尝试。2020年,教育部新文科建设工作组主办的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上发布了《新文科建设宣言》,对新文科建设作出了全面部署,指出“新时代新使命要求文科教育必须加快创新发展”,并强调“提升综合国力需要新文科,坚定文化自信需要新文科,培养时代新人需要新文科,建设高等教育强国需要新文科,文科教育融合发展需要新文科”。文科从来不是“无用”,它在培养人的批判性思维、陶冶性情等多个方面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也是从前以及将来的社会必不可少的。只是一些时候,我们只看到了显性的一部分,而忘却了其背后的价值。

而那些关注无用之物和无用之事的人,显然对其背后的价值更加了然。梁文道《悦己》中的一句话,让不少网友产生共鸣:“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就是来自这种时刻。”在《国家宝藏》的一期节目中,云南花卉所科技人员李涵在讲解《百花图卷》时,被主持人问道:“这些花,不当吃不当喝,培育它们还需要这么多精力和时间,有什么用?”她回答说:“从精神层面上来说,我认为最大的作用就是没有用,我觉得人活着就需要一些无用的精神。从自然界的角度来说,生物越多样,自我调节的能力也就越强,其实人心也是如此,多样性的一个精神支柱,会让人心变得更坚强,更百折不挠,我希望我们培育出这么多的花花草草能让大家感受到生命的灿烂和人间的美好。”世界上的很多美妙都是无用之物带来的——不抱着考试、加薪等目的的阅读,能够更加真切地感受作者的情感;不与经济利益挂钩的爱好,能让人更易获得满足感。

跳出“有用”的桎梏

归根结底,“有用”还是“无用”,向来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那些有用的事物,是因为它们确实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显性的益处,所以逐渐使得“有用”成了约定俗成的概念。但随着社会的变化,很多概念的内涵及外延都发生了改变。就像人们对于“成功”的定义一样,曾经,人们对“物质成功”趋之若鹜,而今,年轻人更看重“精神成功”。

从经济繁荣的世界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开始对物质祛魅。他们看到“无用之物”带给他们的美好感受,看到李子柒回归田园后的恬静生活之后,更加注重某件物品、某种生活方式背后的价值。对于他们来说,物质成功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成功,“有用”也并非一件事物的终极意义。

诚然,我们没有办法摆脱对物质的依赖,也没有办法离开那些“有用”的东西而生活,但它们不是也不应是我们价值观中的唯一存在。当物质上升为人的唯一追求时,人的异化会随之产生;当实用性成为衡量生命价值的尺度时,一些可贵的品质可能会被排斥在我们的灵魂之外。所以,当我们看到年轻人开始关注无用之物、无用之事时,我们或许应该感到欣慰——这是价值理性大于工具理性的趋势,也是物质丰裕和精神丰富并存的信号。

“断舍离”兴起之后,有网友将家中没用的磁带、碟片都打包扔掉了,但事后回想起来,却开始后悔,“那是上学就开始积攒的,伴随我成长的声音再也找不回来了”。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我们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断舍离”当然有其值得提倡之处,但在作出这一行动之前,我们更要跳出“有用”的桎梏,去看到事物可能承载的更本质和更深层次的含义。

关注无用之物与无用之事的人们,不要因为他人的一句“无用”而丢失了自己的判断。公园20分钟也好,情绪价值也好,这都是我们对幸福的追求,也是我们在探索与这个世界更好相处的可能。而且,社会的多元化容许我们作出多种探索。

不过,我们也要警惕,不要走向另一个极端。物质幸福终究是个人和社会发展的基础,以“有用”为出发点的考量确实会带给我们更高的效率。所以,我们不要回避现实的功利需求,重要的,是在获得谋生工具和技能之时,也能看到无用之物与无用之事内含的旨趣与机遇。小学语文课本上有一篇《玩出了名堂》的课文,讲述了荷兰的列文虎克玩镜片玩出了名堂的故事——他无意间将两片放大镜放在一起,做出了一架简易显微镜,发现了微生物,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社会转型期,文化的多样性和价值观的多元化是客观存在的,无法轻易改变。我们能做的,是正视功利的价值,适当追求功利;也正视“无用”的精神,允许探索,宽容失败,从而“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