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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价值实现领域的“不自足”到精神文化生活的“心不安”

2024-11-04边尚泽

西部学刊 2024年19期

摘要:齐美尔认为,当进入到以社会为背景的价值认识领域,势必要使用抛弃主体性的经济价值认识方式,这导致了主体性在价值认识过程中的缺失。现代人因为实现任何价值都必须依赖社会途径,个人已在价值实现领域变得“不自足”。因此努力实现价值的人们,不得不一直使用抛弃主体性的经济价值认识方式,使得人无法依凭主体性确立目标,导致人在价值认识领域也变得“不自足”。价值认识过程中“不自足”的人,不得不依赖于外在价值程式给出的价值目标,但是现代的社会文化又无法给定人以有意义的目标,因此人们陷入到价值认识领域没有目标的境地之中,最终导致人们在精神文化生活中“心不安”的状态。

关键词:价值认识;自足;《货币哲学》

中图分类号:F82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9-0086-04

From the “Self-Insufficiency” in the Field of Value Realization to

the “Uneasiness” in Spiritual and Cultural Lives

— Reflections on the State of Economic and Cultural Life of Modern People

Based on Simmel’s The Philosophy of Money

Bian Shangze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14)

Abstract: Simmel believes that when entering the realm of value cognition based on society, it is necessary to use the “economic value” cognition method that discards subjectivity, which leads to the loss of subjectivity in the process of value cognition. Because modern people must rely on social channels to realize any value, individuals have become “self-insufficient” in the field of value realization. Therefore, those who strive to realize value must constantly use the economic value cognition method that discards subjectivity, making it impossible for people to establish goals based on subjectivity, resulting in people also becoming “self-insufficient” in the field of value cognition. People who are “self-insufficient” in the process of value cognition have to rely on the value goals given by external value programs, but modern social culture cannot provide meaningful goals for people, therefore, people are trapped in the situation of lacking goals in the field of value cognition, ultimately leading to a state of “uneasiness” in their spiritual and cultural lives.

Keywords: value cognition; self-sufficiency; The Philosophy of Money

当下社会虽然物质生产水平相对提高,但是人们却失去了前现代社会中朴素的安心感。人们总是在不断地向外渴求但是无法满足,从而更容易陷入到消费主义的陷阱或者身处于迷茫之中。本文尝试说明现代化的生产模式对人精神文化生活的影响,并如何导致了人们内心不安的状态。

一、从价值到经济价值:主体性在价值认识活动中的缺失

格奥尔格·齐美尔(Georg Simmel,1858—1918年,以下简称“齐美尔”,也译为“西美尔”),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著作有《历史哲学问题》《时尚的哲学》《货币哲学》《宗教》《社会学:关于社会交往形式的探讨》《社会学的根本问题:个人与社会》。在1900年出版的重要著作《货币哲学》中,齐美尔从文化哲学的角度,以个人对生活的心理感受为分析对象,研究并探讨了货币对现代生活的影响。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货币对人们的生活有着越来越强烈的影响,就连每个人的自我价值和自我设计,都由货币一手决定。在齐美尔看来,现代人与原始人的区别就在于,原始人实践直接通达其意欲目的,而现代人想要实现自己的意欲目的则要经过许多作为手段的中间环节。更多作为中间环节的实践行为,就是将现代人与原始人分割开来的标志,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是文明的社会,则人们作为中间环节、手段性的实践比重就越大。这一方面是源于现代性的重要标志就在于生产行为逐步社会化,另一方面则是随着社会规模扩大和生产流程的工业化水平提高,劳动分工越来越细,从而任何产品的生产都越来越倾向于集体生产,而非由个人完成[1]。

现代化程度的加深导致了目的与手段的割裂,并最终导致了实践价值的缺失。实践是否具有价值,关键在于主体是否存在于意识对价值认识的过程之中,只要主体仍然作为价值认识领域中的必要一环,那么人的行为就一定会被视为是主体实践而非客观手段,这样人就仍能赋予行为以实践价值。同理,如果在价值认识领域中主体缺失了,那么实践行为就无法再被认为是主体的实践,而只得被认识为一种客观手段。在价值认识的过程之中,目的作为主体所欲求的对象,自然地被主体赋予了一份价值内涵,但是这份价值内涵并非是被欲求客体的客观内在属性,也并不简单就是主体的主观感受,而是在主体与客体关系之中出现的第三者,用齐美尔的话说,“价值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距离’”[2]。主体与客体间的距离是价值存在的必要前提,因为正是有这一距离的存在,主体才能够将自身与欲求的客体区分开来,从而认识到外在于自身的价值而非内在于自身的满足。在主体克服距离到达客体的实践过程中,因为对距离的克服是获得欲求对象,也就是获得价值的必然前提,因此作为实现目的的手段也成为价值认识的对象。于是一个实践行为即便是主体本身并不意欲的,但因为其与目标的相对应关系,因此也在主体的意识之中,获得了一份相应的价值[3]35-37。

作为手段的对象与作为目的的对象,虽然都可以被意识视为是有价值的,但是却因为其与主体关系的不同,从而实际上附带着本质上并不相同的价值。作为主客体间距离的、主体触达意欲对象手段性的实践或实践产物,其价值并不源于主体与客体的相互关系,而源于客体与客体间的相互关系。这种物与物相互界定而来的价值,被齐美尔称为“经济价值”。它的存在使得价值认识可以脱离对主体的依赖,从而变成一种客观认识,跨越主体之间无法跨越的主观认识的障碍,并使得主体间的价值交换成为可能。当价值源于主体对客体的欲求时,价值认识依赖于主体自身的特殊感受,但是对于另一个主体而言,每个主体特有的感受是神秘且无法触达的,因此这种价值认识无法跨越主体之间理解的鸿沟,也就是说在这一阶段,无法产生主体间共有的价值认识。但是当价值认识是以经济价值的形式,也就是通过物与物的相互界定而发生的时候,一种跨越主体间的价值认识就成为可能,因为这种价值认识并不依赖于主体自身特殊的价值感受,而仅依赖于物与物之间的客观关系,即便主体发生变化,不同主体之间也能够对同一段物物关系做出同样的认识,从而获得一致的价值认识结果。经济价值的出现,一方面意味着跨越不同主体的价值认识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也标志着如果一种价值认识是作用或者说发生在主体之间sxsHXNdJ8LXrXbfqe5+jLA==,也就是并不作为纯粹的个人生活领域内的事件发生,那么这种价值认识一定是基于物物之间相互关系而产生的,与主体的主观性无关的价值认识,也就是经济价值形式的认识,进一步说,一定是一种主体将自身剥离于价值认识的客观价值认识方式[4]。正是因为在社会价值认识领域之中,必然需要克服个人的主观性,所以依凭不受个人意志影响的、物与物之间的客观关系来形成价值认识就成为必然。

二、价值实现领域的“不自足”带来价值认识领域的“不自足”

随着社会发展,除了目的和手段两者的割裂之外,另一个关键的变迁在于社会成为通达个人一切目标的万能手段。这一特点带来了两个关键的转变:一是追逐意欲目标的主体必然要进入到社会秩序之中,并且最终以追求万能手段作为自身的唯一目标;二是社会作为万能手段,在个人生活中的呈现必然要排斥一切具体的形式和内容,因此才能够兼容任何具体形式和内容下的意欲目标,这是一种排斥任何具体价值内容和价值形式的价值认识方式。

社会成为个人生活领域中的万能手段,也成为个人生活中的必要和唯一手段,首先作为历史发展的结果呈现于我们眼前。从历史的维度看,或许是源于市场经济的兴起,任何人的需求都被视为潜在的盈利空间而被放置于商人面前,商人则在逐利的目标驱使下不断健全产业,逐步满足被暴露于市场面前的一切需求,从而使得市场最终成为一个可以实现人一切诉求的终极手段[3]78-80。或许是因为分工合作的模式的确能激发出更高的生产效率,因此为了缩减维持生活所需的各种繁琐劳动,人们逐步将生活中所有的元素交由社会来完成,以社会分工所带来的生产效率提升,尽可能减少每个人所要进行劳动的时间。个人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只能依靠个人自己来克服的,个人可以通过社会这一万能手段获得自己所需的任何物品,满足自身的任何需求。虽然在思想领域,自主性的重要性被不断提及并逐步变得重要,人们在现实生活之中纷纷作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个体思想家”而存在,但是在经济领域,一个客观的事实是集约化、体系化的经济模式已经几乎席卷了所有领域中的所有人,现如今已经再难以想象一个在经济层面上不依赖于社会、与社会相脱离的人。

从各个角度上来说,社会能够作为万能手段实现个人生活领域内的一切具体目标,是值得每个人庆幸的事情,这意味着人们在社会之中不再不得不孤独地奔向自己所期望到达的目标,意味着人的能力和可能性可以借由社会的力量而得到极大限度的扩展,甚至也意味着人的自由在社会主持下的进一步实现[5]。然而一种万能手段的存在却会改变人们在价值领域之中的存在方式,一般而言,手段是作为目标的附属物而被主体所接纳的,因为对主体而言,手段唯一的价值就是其能够转化为目标,也就是说手段的价值完全依赖于目标的价值。因此在主体、目标、手段的架构之中,手段的价值永远要小于目标的价值,因为如果目标的价值在主体看来不如或者等同于手段的价值,那么当主体实现了作为手段的实践或者获得了实践产物之后,并不会将其用于交换作为目标的意欲对象。

虽然对主体而言,一次具体的对意欲对象的追逐和跨越主体与客体间距离的实践中,目标的价值一定高于手段的价值。但是当主体从一种悠长的角度审视自己的生活时,开始审视自己不断追求着各种各样的事物这一宏观的生活样貌时,一种万能手段的存在便可能超越具体目标的价值,成为相对于目标而言更具价值的存在物。万能手段具有更高价值的首要原因便是其不能被某一目标所限定,因为一个被特定目标限定的手段无法超越其相对应的特定目标,而万能手段因为其能够实现诸种目标,因而并没有哪一个目标可以成为限定万能手段的目标。

另一个手段在价值层面超越目标的原因便是目标本身的价值意涵被主体所抛弃。这种抛弃一方面源于主体在悠长的生活视野之中发觉自身视为目标的某一事件,不过是通达更大目标的手段;另一方面则源于无法被视为是任何手段的、终极目标的缺失。当目标被主体实现之后,这一曾经是作为意欲对象的客体便无法再从主体对自身的渴求之中获得价值意涵[6]。被实现的目标无法作为目标而在价值认识的领域中出现,主体要么忘却曾经作为意欲对象的目标,要么在生活的下一阶段之中,将历史之中达成的目标视为追逐下一目标的手段,也就是目标的手段化。即便如此,如果主体意识之中可以有一个贯穿整体人生的终极目标,那么即便是万能手段也只得作为一种较为特别的手段而存在,并无法成为价值领域之中的超越目标而出现。

三、人在价值认识的“不自足”导致人依附于外在的价值程式

现代人生活的另一特点便是最终目标的缺失,这一缺失一方面源于万能手段对人们生活模式的变化,使得人们最终失去对目标的感受,另一方面其结果助长了万能手段成为人们追求的目标,而非每个人特别的个人目标。一个目标显得如此具有价值并不源于其唤起了主体怎样的欲望,而就在于主体不得不克服距离才能够触及。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如果认为人是实践主体,那么只有在实践之中人才能够凸显自身的主体性,才能够不断体会到自身与世界之间的关联关系,也才得以逐步发现自身欲求,并真正意义上产生对某一对象的意欲行为。主体并不是一个美满时刻的体验者,而是一个美满时刻的缔造者,当人无法去缔造一个美满的时刻而只能被动体验时,人便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性,因而源于主体的美满本身的意涵也就此消逝了[7]。

但是社会作为万能手段的存在却消解了这一模式。当商品流动行为成为一个社会事件的时候,它就需要作为社会结构中的事件而发生,更进一步讲,它就需要对自身形态做出调整,以进入社会经济秩序之中。并非是商品具有价值才可以被人们用货币的方式来衡量并交换,而是因为商品可以被用货币形式来衡量价值,并用货币进行交换,因此商品才真正进入到社会经济领域之中,故而才被认为是“具有价值的”。因此当人们在hpqU5Nxr1yCF1RSKrtJTU+thamwJ8Ky+2/2+u9v1T88=通过社会手段实现自身目标的时候,必然要进入到物物相互界定价值的经济价值认识范式之中,并且当进入到商品经济而非物物交换环节时,又必然地采纳一种“货币式”的价值认识模式[8]。

在市场交换的背景下,各行业的劳动者所能提供的商品本身有着千奇百怪的独特形式,但是在价值流动的环节之中,需要将所有可能的商品物都纳入到统一的市场秩序之中,因此在这里一定会出现一种可以对接衡量任何具体商品的价值模式。这种在价值领域任意互通性的要求,最终会使得市场秩序之中的价值衡量模式脱离任何具体的内容和形式,变成一种无有内容也无有形式的纯粹量化的价值。因此当人们使用社会途径作为手段来完成自己的目标时,必然要使用货币作为媒介交换任何自己所需的产品,在此货币就成了社会途径的代表[9]。当人们以金钱为万能手段来达成目标时,实际是以无内容的手段达成了具体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主体的意欲目标脱离了人的实践领域,成为一个纯粹的感受对象而非实践对象,同时主体逐步从实践领域和价值领域之中脱离,成为一个在价值层面上无法自足的存在。

四、社会无法给定人目标,最终致使精神文化生活无法心安

虽然在前现代的社会之中也会出现人们无法在价值认识领域内自足,而不得不依赖外在价值认识程式的情况,但是在前现代的社会之中,于文化领域中广泛流行的价值认识模式总归能提供给人们最终目标,或是宗教信仰,或是道德伦理,或是历史使命。然而在现代社会之中,尤其是市场经济所主导的文化观念内部,并不允诺任何价值目标,其仅仅指出每一样事物抽象的交换价值的多少,并且允许人们按自己的需要用一些东西去交换另一些东西[10]。正如马克思所批判的那样,在资本制度之中再也无有丑恶与高尚的区分,一切都变为价格的多少。在具体的内容结构上,尤其是在货币所体现的价值认识方式中,不仅仅驱逐了目标这样一个对意义而言都极为重要的角色,更是在整个价值领域内脱离了所有的具体内容和形式,使得不仅不包含任何价值目标,甚至连确立目标的可能性,也被这种价值认识方式取缔了。

正如前文所阐述的那样,在现代集约生产和市场经济的背景下,个人由于在价值实现的过程中无法自足,必然要借助于社会途径来满足自身需要。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越来越能作为一个无所不及的万能手段出现于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之中,于是原本作为手段的社会途径因为其万能的特点,逐步超越了人们生活中的诸种具体目标,使得人们追求手段而非目标,同时手段与目标之间的割裂也使得人们逐步脱离实践生活而进入到经济生活之中去。这使得人们失去了发觉设立目标的能力,并最终使得人成为在价值认识领域无法自足的存在,只得依附于外在的给定的价值认识模式[3]105-107。但是当人们投入到外在的价值认识模式之中时,可以注意到以货币为代表的价值认识模式并不允诺任何目标,或者说本身作为一种无目标的价值认识程式而存在。因此人们即无法依靠自身发觉生活的目标,也无法依靠外部基于的价值认识范式,被动地接受一个有意义的目标。最终在物质资源充分的背景下,也无法获得精神文化生活中的心安。

参考文献:

[1]翟东升.货币、权力与人:全球货币与金融体系的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2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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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美尔.生命直观:形而上学四论[M].刁承俊,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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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46-247.

[6]兰久富.走出价值哲学的理论困境[J].哲学动态,2004(7):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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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陈太福.论货币化与人性的异化[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6):32-36.

[10]李秀辉.货币性质评判的四重维度:兼论数字货币的性质[J].求索,2023(3):90-99.

作者简介:边尚泽(1999—),男,汉族,山东淄博人,单位为南京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研究方向为经济伦理。

(责任编辑:冯小卫)2024年10月上半月刊(总第220期)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