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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床清气敌蒲团

2024-11-02吴建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4年10期

竹床,是旧时城乡夏日消暑纳凉的“神器”之一。

故园多竹林。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几乎都有一片竹林。一年四季,翠竹摇曳,绿意盈盈,真可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当然,乡人养竹并不是为了观赏,更不像苏轼那样风雅,而是为了用竹。

竹,可以编制各种各样的竹器:竹篮、竹箩、竹床、竹椅……竹制的器具,美观大方,轻巧耐用,很受乡民的喜爱。五叔是村里做竹器的高手,他做的竹床端方四正,光滑结实。记得我家曾请他做了一大一小两张竹床,那时我年纪尚幼,对手工制作很是好奇。五叔来我家后,我就围着他,仔细观察他如何做竹床。他从我家后园精选了十来根竹子,削去枝叶,劈掉末端,然后根据竹床的长度截取不同的竹段;再把截好的竹段用火烤;将加工好的竹段放入水中,用细砂和稻壳混合打磨,经过打磨的竹段特别润滑。骨架的接合安装非常烦琐,我们小孩子看不懂,只看到手艺高超的五叔不用一根铁钉,全用竹钉和竹篾嵌接、并接、缠接,穿编固定。床面压得平平实实,严丝合缝,摸上去滑滑的,没有一点儿毛刺。躺在上面一会儿,就遣散了夏日的烦闷与燥热,让人自由自在地享受清凉与舒适。

儿时的夏天,总是出奇地炎热。此时,闲置在家中某个角落处的竹床,便闪亮登场,承载起一家老少消暑纳凉的重任。“搬一张大竹床放在天井里,横七竖八一躺,浑身爽利,暑气全消。”汪曾祺先生的文字生动地描绘了人们竹床纳凉的场景。晚饭过后,夜幕悄悄降临。不少人家点燃麦壳,弥漫的浓烟驱走了肆虐的蚊虫。简单地冲个凉水澡,男人们就搬出竹床,放在院子正中。女人则打来井水,洒在竹床上,再擦拭干净。孩子们等不得全干,迫不及待地爬上去,稚嫩的肌肤接触到还湿漉漉的竹板,凉意沁入骨髓,体温陡然下降,惊得猛一咋呼:“真凉快啊!”老人们手执蒲扇,蹒跚着走到竹床边,慢慢地坐下,不紧不慢地摇着蒲扇,无比惬意。在田野里劳作了一天的男人和女人也带着一身的疲惫,轻轻地侧卧于竹床的边沿上。白天,他们顶烈日、冒酷暑,给水稻施肥,为棉花治虫。只有到夜晚,忙完了所有的事务,他们才有工夫“休养生息”。月色中,竹床泛着清幽幽的光,丝丝凉意沁人心脾,为劳累的人们卸去疲乏,拂去浮躁。心静自然凉,人们躺了一会儿,就遣散了夏日的烦闷与燥热,人与竹床一样“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了。

夜深了,暑气完全褪去,凉意侵袭着裸露的肌肤。大地笼罩了一层薄纱,不远处的树林和房屋依稀可见。池塘那边,阵阵蛙鸣此起彼伏,偶尔传来鱼儿跃出水面的轻响。老人们不敢贪凉,进屋睡觉去了;孩童们早已在虫吟声中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呓语声声;只有刚刚恢复了元气的大人,有的还在遥望天上新月如钩或繁星满天,耳闻虫嘶蛙鸣,思忖着明日做哪些活计。

年复一年,竹床身负重荷,默默奉献。每天夜晚,一家几口人全压在它身上,可它毫无怨言。咸涩的汗水,一日又一日浸染着它青翠的床面;油渍的头发,一天又一天濡染着它青葱的岁月。逝水年华,憔悴了它曾经亮丽的容颜,竹床从最初的翠绿色逐渐变为赭红色。然而,竹床用得越久越清凉。人们也对它更加钟爱,倍加呵护,经常用湿毛巾擦拭沾染在它身上的汗斑、油渍,绝不许它藏污纳垢。

炎夏一过,女人们就把竹床擦洗得干干净净,搁置在房间的角落处,或高悬于衣橱的最顶端,并用一块硕大的薄膜遮盖,防尘防潮。农闲的时候,勤劳的主妇还把竹床搬出来晒一晒。竹床最怕受潮气,受了潮,不但易腐,还会招来蛀虫啃噬。勤晒能使竹床防腐防蠹。细心的主妇用湿软的毛巾轻轻地拭去床上的微尘,若发现霉点,便稍微用力擦掉,不让蛀虫有机可乘。“竹床清气敌蒲团”,其实人不也是如此吗?时时清除心灵上的蒙尘,防微杜渐,方能拒腐蚀。

而今,随着电风扇、空调等防暑电器的普及,竹床似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或被束之高阁,或被弃之如敝屣。我依然深深眷恋那曾经的竹床,它的凉爽,它的清气,永远让人怀念。

(插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