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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电子媒介裹挟的教育,该何去何从?

2024-11-02李彦军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4年10期

教育需要依靠媒介,才能实现它的传授目的。随着媒介的更新变化,实现教育目的的方式也在发生变化。从单一的口头传授到多功能的电子媒体设备,教育依靠的媒介载体层出不穷。传播方式的千变万化也在引起教育内涵和受教育者的变化。甚至,教育已经被不断发展的电子媒介所裹挟,失去了其本来很是“严肃”的底色,而一概被娱乐所淹没。可见,电子媒介影响到的远不止童年,还有和童年相关的一切,自然包括挤占童年时间较多的教育。

在《童年的消逝》一书中,尼尔·波兹曼以自身的敏锐很好地揭示了在电子媒介的裹挟下,教育产生的诸多问题。有些如电视媒介的影响,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与我们当下的教育看似有着时间、空间上的距离,实际上却是当下中国教育亟须正视的问题。当然,对于中国当下的教育来说,电视媒介影响的时代早已过去,层出不穷的高科技电子信息产品已经成为裹挟教育的主力军。

电子信息的多渠道、不受控制,使得整个社会被迫进入信息全民共享的时代。互联网领域下的信息传播范围、速度、观感都要比尼尔·波兹曼提及的电报更不可控、更有吸引力。这样,电子信息产品会成为新型的教育载体,产品输出的内容则会对使用者产生潜移默化的“教育”,在教育的环境、方式、内容方面,很大程度上会与学校和家庭教育背道而驰。这会导致当下的学校、家庭教育不得不面对三个棘手的问题。

一、学校、家庭教育的式微

受到电子媒介的裹挟,学校和家庭的教育功能因此弱化,其原有的权威地位也大大降低。与电子媒介相比,学校、家庭的教育叙事方式、内容,都处于明显的劣势。

从方式上看,学校、家庭以说教为主,方式单一。比起老师、家长的口若悬河,还有理论知识具有的抽象特征而带来的思考难度,电子媒介资源多以画面呈现,具备声音、色彩、动感,给人以全方位的具体形象的感官冲击,更富有感染力。与学校的课堂教育相比,电子媒介在时长上也具有很大的优势,短视频的方式更符合人的接受习惯和现下的生活节奏。

从内容上看,学校、家庭设置的教育内容是主流价值观的体现,发挥着知识技能掌握和道德情操培育的双重作用,强调逻辑和深刻,具有主流色彩的精致性。电子媒介资源则完全不同,它的创作遵循两条主要原则:一是不违反法律法规;二是尽可能符合大众娱乐,以便最大化吸引流量。确切地说,电子媒介资源更倾向于八卦新闻。从真假的角度说,学校的教育内容重于求真、求实、求善、求美,电子媒介资源则没有严格的要求。因此,电子媒介资源总体的特点是趋于平庸,而非精致,这意味着它更易于被大众接受并吸收。如尼尔·波兹曼所说:“没有什么是神秘的,没有什么是令人敬畏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的。”

电子媒介资源呈现方式的直观、内容的“可观”,会对学校、家庭(尤其是学校)现下的教育产生巨大的冲击。其表现为学生对学习的内容没有兴趣并且畏难,对学习的方式感到枯燥和束缚。这些年来不断掀起的一波又一波课程改革潮,为这种不乐观的现状做着诠释——打破教师“一言堂”、强调小组合作学习、使用多媒体(课件、音视频)、制作微课等,可以看到课程改革着力追求的是对原有教育方式的改变。但学校教育内容本身的严肃性和精致性,决定其终究难以像电子媒介资源一样不辨真假或流于平庸。

近几年,“教育无力感”现状的加剧也与此有关。学生不好教、不好育,教师感到无力的一个主要缘由,是学生在电子信息产品的裹挟下失掉了尼尔·波兹曼所说的“思考”和“感觉”。尼尔·波兹曼认为,以电视为代表的电子信息产品是“一种除了‘图画和故事’之外就没有什么内容的媒介”,它的“本性是使智力趋向单一化”,而“不必区分儿童和成人”。不仅如此,学生在电子媒介资源中丧失“思考”能力的同时,还从电子媒介资源中吸收了一些“不良养分”。又因为缺少“思考”,吸收“不良养分”的状况愈演愈烈,学校与家庭的教育功能不断被削弱,甚至成为学生反感、抵抗的对象。

学校、家庭教育式微的问题启示当下的教育教学改革要更加深入、更加彻底,力求颠覆传统,建立系统。近些年的教育教学改革虽然也取得一定的成果,但归根到底没有改变教育的应试属性。评价的方式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转变,前面的准备工作就一直不会变。即使发生一些改变,也不过是一种变相的调整。试卷题目的更改就是很好的例证:把机械式题目换成综合性较强的探究式题目,并没有促使课程教学的改变,只是增加了课程教学的广度和深度。

二、“伪成人”问题

“不良养分”指学生在学校、家庭之外,通过电子媒介接触到学校、家庭过滤掉的不适合他们的信息。在电子媒介资源面前,孩子与成人是平等的,甚至他们比成人更好地适应着电子媒介。信息“平等”意味着成人“秘密”的闸门被打开。学生接触到与成人几近相同的信息,可能顺势产生一种心理上的身份错位,把自己当作成人看待。显然,这种自我认定的“成人”是稍显幼稚和不够成熟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模仿成人的行为,模仿抽烟的炫酷、饮酒的调侃,或者模仿成人的恋爱、牵手、亲吻,甚至走向犯罪。如尼尔·波兹曼所说:“当成人世界以一切可以想象的方式向儿童开放时,他们必然效仿成人的犯罪活动。”偷盗、打架、抢劫,成人世界里的恶在中学生的世界里已司空见惯。脱掉校服换上自己的时装,再打扮一番,从形体上已经很难分辨出“伪成人”的真身了。

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成人世界的危险。电子媒介资源终究无法教会他们成人世界的所有。信息获取的不完整,会使他们在抵触学校、家庭教育的同时,离危险越来越近。比如他们不清楚偷盗、打架、抢劫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损失。他们模仿成人,又离成为成熟的成人很远。

心智的不成熟则会使危险进一步放大。他们只能看到信息的表面,而不具备辨别信息真假的能力。他们很容易轻信电子媒介参差不齐的资源,在某个瞬间,被直观式的内容洗脑,直接或间接地沦为一个受害者或者施害者。

“伪成人”问题启示教育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有效的改变。就目前的媒介环境而言,让学生处在学校、家庭的教育闭环里已经成为一种奢望。被迫的拯救手段是以课程的方式补足信息短板,让一些必要的信息完整,同时,还要培养学生辨别信息真假的能力。反过来说,在学校、家庭教育式微的情况下,学校更要承担起学生的安全责任和教育责任。可惜的是,我们目前能看到的仍然是电子媒介资源的与日俱新,而没有看到系统的补足信息短板的相关课程的出现。比如,性教育课程的开始和草草结束,就足以说明这一问题的棘手。

按照尼尔·波兹曼的观点,电子媒介资源不仅催生出“儿童化的成人”,也会催生出“成人化的儿童”。尼尔·波兹曼说:“在电视时代,人生有三个阶段——一端是婴儿期,另一端是老年期,中间我们可以称之为‘成人化的儿童’。”“成人化的儿童”是“一个在知识和情感能力上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成年人”,“在特征上跟儿童没有显著的区别”。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尼尔·波兹曼的定义,“儿童化的成人”是指生理上是儿童,但在行为和信息掌握上具有成人特征;“成人化的儿童”是指生理上已经成人,但心智上处于儿童阶段。这是“伪成人”的一体两面。如果说,“儿童化的成人”是电子媒介裹挟下学校、家庭教育失败的产物,那么“成人化的儿童”则是这一产物流向社会后的升级版。

尼尔·波兹曼认为,儿童长大成年,从学校走向社会,却没有能力承担社会角色及相应责任,甚至带有对童年的强烈向往。这反映出学校教育在把儿童培育成成人的过程中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即过度注重了教育的“有用”,而忽略了儿童的天性。“在一个有书本学习的世界里”,儿童“旺盛的精力需要大幅度地予以限制”,其“与生俱来的坦率、理解、好奇、自发的能力”,“被识字、教育、理性、自我控制和羞耻感淹没了”。也可以这样理解,学校教育本身就是一种媒介,它的媒介属性偏于约束,电子媒介则偏于放纵。在约束和放纵无法调和时,“伪成人”是无法避免的教育产品。

“伪成人”的问题来源于教育和社会,最终也会回归到教育和社会,演变成新的教育和社会问题。当儿童“模仿”成人,游戏和犯罪便同时具有了全民属性;当成人没有发育成熟,又开始担任家长的角色,下一代的教育在一定程度上便会陷入“不成熟”的闭环。如尼尔·波兹曼的判断,“社会要求儿童接受长期的正规教育”,“导致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关系需要重新定位”,“父母演变成了监护人、看管者、保护者、养育者、惩罚者以及品德和品位的仲裁者”。当正规教育的执行者还处在“不成熟”的状态,正规教育的“成熟”也会打折扣。

三、电子媒介导致教育本质的异化

人类正在被自己发明的东西所支配,教育作为人类的一种活动,也不可避免。电子媒介和教育,谁占据着主场?从尼尔·波兹曼和当下中国教育的现实情况看,电子媒介占据了很大主动权。电子媒介导致教育本质发生异化,为电子媒介而教育、依赖电子媒介而教育成为不可忽视的现状。

课程改革已经向电子媒介“投降”。课件制作、慕课制作、微课制作、中小学教育资源平台的开发等等,意味着课程改革在追求电子媒介的呈现方式。一些地方的课程评价标准中,已经把多媒体的使用列入课堂考核的要素。为了教育而电子媒介,还是为了电子媒介而教育,已经是一个亟待思考的问题。

电子教育媒介资源的使用开发有泛滥的趋势。学习网、App、电子教育媒介资源以电子产品为载体,内容多至成千上万种。古诗词App、英语单词App、班级管理App,分门别类,功能不一。以班级管理App为例,一款名为“××优化大师”的App可以监管学生在班级内的所有日常活动,学生的午睡、坐姿、穿着等可以通过加减分的方式进行监管,并予以排名,分出优劣。熊丙奇认为,电子教育媒介资源的滥用使会教育生态恶化,并对学生的身心健康造成不良的影响。此外,电子媒介资源开发的浪费情况也很常见。电子媒介资源由开发、推广到使用,才能逐渐体现出资源价值。一些大型电子媒介资源平台的建设,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得到大力推广,但由于诸多因素,在与课堂衔接的使用上效果不佳,应用价值不够明显,造成资源的浪费。

电子教育媒介资源使教育陷入新一轮疲软状态。电子教育媒介和电子媒介的不同在于,电子教育媒介具有教育的针对性。针对教育的电子媒介资源的使用,其本意应该是优化现下教育的方式或内容,但由于使用的强制性、盲目性,导致教育陷入疲软。一是教育过程中“人”的疲软。“人”精力的有限和“电”的无限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学校教育的主体是教师和学生,作为精力有限的人,面对“电”带来的浩瀚资源,会缺少应对和整合的能力。线上教育是很好的例证,电子媒介资源突破了学校教育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限制,教师何时何地都可以进行课堂教学和互动。如果只为完成学习任务,只要电子设备数量充足,就可以同时进行多种课程。但学习任务的保质保量会被放在首位,浩瀚的电子教育媒介资源还是会大量挤占教师、学生乃至家长的业余时间,给人带来烦躁的情绪。资源内容的浩瀚也会促使教育疲软。登录一个大型的教育资源网站,几秒钟的时间便可以调出成千上万套试卷,题目的繁杂多变,正在不断扩充着教师的教学内容和学生的学习内容。“讲了一粒沙,考的是整个沙漠”,在电子信息的助力下不再是一个冷笑话,而变成现实。二是教育过程中“思考”的疲软。前面提到,尼尔·波兹曼认为电视等电子媒介使人处在低级的思考状态。不太乐观的是,电子教育媒介资源的开发替代了人的“思考”。一首古诗的鉴赏、一道数学题的解法,在某些电子教育媒介设备上只需要拍个照片,就能轻易得到答案,这个过程已经与“思考”不太相关。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一书写就于20世纪90年代,而目前电子媒介智能的程度已经彻底颠覆过去,人工智能可以根据提示词进行论文写作,“思考”好像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当教育丢掉了“思考”,教育还有存在的必要吗?随着科技的发展,电子教育媒介更加智能,教育又当何去何从呢?如果不能回到教育的起点,那么它大概只好在电子媒介的裹挟下发生本质的异化。大胆猜测,它可能会杂糅成一个四不像的东西,在教育和非教育之间空悬。尼尔·波兹曼说:“由于童年消逝了,学校也一定会消逝。”当电子媒介充斥生活,消逝的远不止学校。如果童年是消逝的起点,那么学校不会也不可能是终点。

其实,电子媒介的影响已经远在教育之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电子媒介的影响。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己的关系正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变成人与电子媒介的关系。一间屋子、一个插座、一个路由器和一部手机,足以解决一日三餐,消遣掉空闲时光。反过来说,丢掉了电子媒介可能意味着会丢掉所有的关系,它已经成为社会运转不可或缺的载体。在电子媒介裹挟一切的时代里,生活会被裹挟到哪里?教育呢?这没有办法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也没有所谓的上上之策来解决。不妨,让我们遵从尼尔·波兹曼的意见,拿出站在时代洪流对立面的勇气,先去守住童年。解决问题的方向应该就是起点所在的方向,大概不会错。

(作者单位: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常胜镇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