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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父亲

2024-10-31铁匠

阳光 2024年10期

王明峰是个退伍军人,广厦市人,在广厦海关,是一名场务工作人员。2017年的春天,百花盛开,这天午后,外面春雨绵绵,明峰正在场地上查验出关的一批货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一下跌倒在地,雨水打在他苍白的脸上,等他醒过来时,已被同事送到广厦市人民医院急诊了。

王明峰赶紧打电话给他母亲,“妈,我突然生病了,现在在人民医院。”老母亲刘红喜正在田地里蹲着身子栽菜,听到儿子虚弱的声音,如遭电击,唰地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犹如脚下踩着风火轮,回家拿了个布包,随便往里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赶到了镇上的城乡公交站。进了站,才想起来,急忙给老伴打个电话,“老丁啊,我要去下城里,小峰发急病住院了。”还没等到老丁讲话,明峰的老妈就挂断了电话,匆忙上了去城里的公交车。丁培树张着嘴,愣了半天,转身向工队长的办公室跑去请假。

丁培树在深田市的一处工地上打工,有一手扎钢筋的好手艺,平时话不多。他气喘吁吁跑到了工队长的房间,“老丁,怎么啦,怎么这么急?”工队长一脸愠色,随手递了根烟给老丁。“我要、我要请假,我儿子生病了,我要回去……”老丁急吼吼地喊着,像一把机关枪。

“唉呀!那赶紧的,赶紧,老丁,你不要急,这里到你老家六百多里地呢,我派车送你。”工队长站起来,拍着老丁的肩膀,宽慰他。

丁培树今年57岁,和刘红喜是再婚,2013年秋天走到一起的,和刘红喜原来的夫家邻乡,也就五十来里地。

记得有一年,下着鹅毛大雪,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王明峰的老爹王大根是远近有名的厨师,烧得一手好菜,红白两案都来找他。三里地外的小庄村,有户老田头五十多岁得了绝症,两腿一蹬往西天去了,王大根在老田家帮忙了三天,非常卖力,老田的遗孀周小花,看在眼里,念在心里,以后,王大根就隔三差五去周小花家嘘寒问暖,这个帮个忙,那个搭把手,一来二去,眉来眼往,两人居然睡到一个被窝里了。老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桩“好事”还是传到了刘红喜的耳朵里,刘红喜很干脆,很大度,既然如此,分了吧,没闹没哭,和平分手。一年后,和丁培树结合了,儿子王明峰跟着母亲生活。

王大根和周小花去省城开了饭店,据说生意兴隆,也时常和儿子王明峰联系,唠家常。父子关系不错,没有裂痕,逢年过节经常走动,来往比较亲密。

刘红喜一路小跑,冲进了儿子的病房,“小峰啊,没事吧,菩萨保佑你啊!”老母亲拽着医生的手,眼泪汪汪。

“别担心,老人家,没事,先观察一下,做几个检查,报告应该明后天就有的。”医生耐心安慰着刘红喜。

刘红喜租了个躺椅,在儿子的病床边住了下来。第二天下午,王明峰突然发起了高烧,39度,医生赶紧给他挂水降温,到半夜,高烧退了,沉沉睡去了。早上起来,王明峰刷牙,居然牙龈出血了,一向重视锻炼,身体健壮的他也没在意,打算过两天就出院,可后来几天,每天早上如此,身上还冒出了好多小红点,居然又连续高烧了,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月,高烧了六七次,医生建议做个骨髓穿刺。

报告出来那天,王明峰感觉泰山压顶,眼前一下子黑了,老母亲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报告显示:王明峰得了罕见的血液病,白血病!独子,唯一的儿子居然得了血癌,连同病房的病人也跟着掉眼泪,太惨了。主治医生仇医生把刘红喜请到了谈话间说:“阿姨,不要难过,这个病还是有办法治的,只要亲人的骨髓移植,你儿子就有救了。”仇医生轻轻地安慰道,刘红喜肩膀抖动着,嘴里呜呜地抽噎,这个时候,门口一个晒得黢黑的老人,一晃一闪进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医生啊,神仙啊,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啊,我们就这根独苗啊,到今天还没有给我老丁家传宗接代啊,我们还要抱孙子的哇!”

仇医生一把托起了老丁,“好,我们一定尽力,但目前,你们要克制一下情绪,听一下我们医院的治疗方案。”仇医生耐心地说完了骨髓移植的办法,“两位老人家,要想救你们的儿子,只要你们其中一位进行移植骨髓就可以了。”说完后,仇医生期待着两位老人表态,然而,意外发生了,空气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医生,我们不移植骨髓,我们帮不了。”此话一出口,仇医生正在喝水,噗嗤一声,一大口水一下子喷了出来,医生当场愣住了,瞪大了眼,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惊呆了,太不可思议了,天下居然有这等事,父母亲居然不愿意救儿子。这个结果,一会儿王明峰便知道了,是养了他的父母亲告诉他的。王明峰沉默了,震惊之余,他无法接受。

“儿啊,吃饭吧,不要饿着了,身体是本钱。”王明峰把头埋在被窝里,他哭不出来,他痛得哭不出来,这个痛,比病魔折腾得还要痛,要痛上几万倍。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不救自己,继父不用说,他想救,也不具备条件。黑夜深沉,树影婆娑,呜咽着,仿佛在倾诉着这人间的无情,不公。

走廊的尽头,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里满是泪水,“培树啊,怎么办啊?”刘红喜一脸痛苦。“唉,老太婆啊,怎么办?”丁培树嘶哑着,星星眨着眼睛,也不解地望着他们。两人一夜没睡,在走廊里站了一夜,低声商量了一宿。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王明峰迫不及待地打通了王大根的电话,“好、好,儿子,我马上上火车,赶到广厦市,一切等我到了再说,我来和你妈讲。”王大根电话那头无比着急地跟儿子承诺,明峰终于松了口气,还是老爹好,不愧是亲生的,带着这样的美好,明峰哼着世上只有爸爸好,一口气连吃了三碗饭。王大根放下电话,对周小花说:“小花啊,你在家里看店,我去老家,帮我儿子治病,快、快去银行,把这几年的存款全部拿出来,我要给儿子治病。”老王一连串地吩咐他现在的老伴周小花,“好咧,我这就去。”小花一溜烟地跑去了银行。

第二天,王大根站在了明峰的病房里,刘红喜、丁培树两人也在,不过对红喜而言,一个前夫,另一个后夫而已。他们三个人,六双眼睛,盯着明峰,表情是非常地着急,但一下子似乎变成了哑巴,把个小王整得云里雾里,医生催着老人,赶紧下决心,亲儿子啊,人命关天啊,医生的话,如雷公的怒吼,回响着,飘荡在病房里,老王手里拎的包,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他似乎一下子傻了,紧握的拳头松了又抓,抓了又松,来的路上,他已经和前妻刘红喜通了电话,知道了整个事情。

“爸,你和妈商量一下,一定要救我啊!”王明峰一脸的哀求,看着王大根。老王一下子眼泪流了下来,小峰啊,我也救不了你啊,老王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现在尽管是阳春三月,听了这个话,王明峰一下子坠入了冰窟,彻骨的冰寒一下子包裏了他的全身,无限的寒意,这般绝情,犹如一把尖刀一下子洞穿了王明峰的心房,快要窒息了。王明峰绝望地盯着天花板,世上竟有父母亲不愿骨髓移植救自己的儿子,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可现实就在眼前,他的母亲,父亲,继父三个人,都在这里,都围在他的病床前。仇医生,护士他们也一下子接受不了,个个摇头叹息,只能准备在骨髓库里进行匹配。

医院一楼广场上,三个老人低声商量着,从四楼窗户望下去,王明峰感觉到这熟悉的身影,仿佛不认识了,是那么的遥远,如陌生人一般。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跟平常一样,王明峰躺在床上挂水,三个老人今天都笑眯眯,刘红喜抚摸着儿子的脸庞,“儿啊,今天有人来看你的,你会好起来的。”儿子明峰闭着眼睛,把头扭了过去。

三天前,在医院广场上,王大根催促刘红喜,“打电话啊,打吧,红喜啊,打到州广县去,赶紧给叶建方讲,快,告诉他,让他来救他的儿子。”刘红喜眼泪都出来了,“老王啊,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可是从两岁养到这么大了啊,告诉了老叶,他把我们的宝贝儿子认回去了怎么办?这虽然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也是我的骨肉啊!”刘红喜哭喊着。

“我的儿在哪啊?”一声声凄惨的叫声,传入了病房,叶建方搀扶着老伴,颤颤巍巍地出现在了病房门口,躬着背,头快要碰到地面了,一头雪白的头发,白得耀眼,如珠峰顶上圣洁的积雪,又似黑夜突然亮起的照明灯,老叶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泪光,像死灰复燃,爬满沟壑的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

明峰如被针刺了一下,猛地坐了起来,“老人家,你是谁?”明峰迫不及待地问,“儿啊,他是你的亲爹。”刘红喜赶紧插话。

25年前,州广县叶建方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喜事倒是天大的喜事,可家里一穷二白,吃饭都成问题,怎么办呢?亲戚建议,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叶明峰这个小儿子寄养,找个好人家。叶建方痛苦地捶打着自己GFh7AVQTFuoBc3N6DP6Qwg==,此事古难全,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叶明峰这个小儿子养大,大家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亲戚联系了广厦市的战友,通过战友的牵线,把尚在襁褓中的小明峰抱养给了王大根家,王大根是个厨师,家境殷实,从此,老王家里天天欢声笑语,把这个儿子含在嘴里养,视若己出,二十几年过去了,儿子当了兵,找了个好工作,如今突然生了这个病。

五个老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刘红喜说:“小峰,砸锅卖铁,我们也要救你,虽然我们不是你亲生父母,我们出钱。”“对!”丁培树大声附和。

王大根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大把钱,“儿啊,我这里有十万,我明天再回去拿。”王明峰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原来是这样啊,我懂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好母亲,好父亲,我爱你们。”

手术很顺利,很成功,仇医生说,“三个父亲,人间大爱!”

铁 匠:本名蒋达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企业作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作家文摘》《海外文摘》《小说林》《时代文学》等刊物。曾获2023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奖等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