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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寺谦吉“大亚细亚主义”思想考辨

2024-10-31潘妍

外国问题研究 2024年3期

[内容摘要]一战前后,小寺谦吉的“大亚细亚主义”代表着日本亚洲主义的新发展,他以“人种论”为立论基础,对当时中国现状进行批判,最终提出“中国保全改造论”。然而,经过史料核查与对比,便可发现小寺谦吉对近代东亚国际形势的观察、中国现状的论断、中国未来的判断均存在立论依据错误的问题,如夸大黄白人种的对立、忽视中国历史的进步性、刻意放大中国的个别社会问题等,他的“大亚细亚主义”不是真正的亚洲同盟论,而是打着“保全”和“改造”的幌子,对中国进行分割、吞并,其本质是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

[关键词]小寺谦吉;大亚细亚主义;人种论;亚洲主义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01(2024)03—0024—09

鸦片战争后,西方的坚船利炮与清朝的军事溃败引起了日本统治阶层的震惊,此后引发了西南雄藩的“尊王攘夷运动”。明治时代前期,联合清朝和朝鲜共同抵御西方列强入侵的“古典亚细亚主义”思潮应运而生。甲午战争以后,“古典亚细亚主义”发生质的变化,其侵略意味明显。直至一战前后,西方国家忙于一战无暇东顾,日本设想将中国变成其战略资源供给国,亚洲主义思潮发展为以“中国保全改造论”为核心的“大亚细亚主义论”。小寺谦吉(1877—1949)的《大亚细亚主义论》是一战期间日本亚洲主义思想的代表作,与后来日本政府对外侵略行径存在紧密关联性。中国学者王向远、翟新、王美平等人曾从“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意识形态”、“侵略中国的强盗主义”与小寺谦吉的对华观等角度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而先期研究的共同特点是从概念源流、侵略性质上梳理和批判“大亚细亚主义”,却忽视了支撑“大亚细亚主义”思想的各种具体观点的依据是否正确,或是否符合历史事实。故而,本文从小寺谦吉的立论基础、对中国现状的分析、对中国出路的臆测三个层面,对“大亚细亚主义”思想进行考辨,揭示其史实错误与逻辑谬误,明晰近代日本亚洲主义思潮的建构性和侵略性。

一、立论基础:“绝对和平之不可期”与“黄白人种之对抗”

日本在日俄战争中的胜利,使得日本的大国意识与民族优越感急剧膨胀,逐渐展现了其妄图成为东亚地区领导者的野心。1910年彻底吞并朝鲜后,日本在东亚地区的殖民帝国日益膨胀。一战期间,欧洲列强忙于战争,日本凭借地理优势在东亚地区迅速扩张,“自1910年至1914年,日本对亚洲商品出口高达42.8%,1915年至1919年商品出口额高达45.9%”,几乎占据亚洲市场的“半壁江山”,日本对于亚洲“领导者”地位更加志在必得。此外,在一战期间,日本收到大量来自欧洲战场的战略物资订单,对外贸易取得了明显进步,“日本在西方眼里,已成为了帝国主义游戏中一个过得去的参与者”。但日本企图独占中国的野心与美国的门户开放政策竞争激烈,美日关系逐渐恶化。于是美国“欲以联合列强方式,打破日本在满洲的独立,这就是1910年11月美国联合英、德、法成立四国对华借款团”,对日本进行打压。不仅如此,日俄战争后,美国国内兴起一股排日运动,政治上歧视和排斥日本人,剥夺他们的教育权和入籍权;经济上1913年颁布《外国人土地法》,限制日本人拥有土地。“从1910年至1920年,美国加州通过一系列法律限制日本人:禁止外国出生的日本人雇佣白人妇女、继承土地非法以及提高渔业税等”,这些行动都体现了美国对日本的抑制,使得日本在帝国主义国家中处境艰难。另一方面,由于日本对亚洲国家的侵略行为,引发了亚洲各国的警惕。大国意识的膨胀也使日本再难接受与亚洲国家平起平坐,日本的优越感与民族自负使“日本盟主论”进一步强化。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小寺谦吉的“大亚细亚主义”思想应运而生。

小寺首先从国际局势的角度,阐述了正在进行中的“欧洲大战”的“教训”,他认为战争使国际公法和国际道德受到破坏,“以平和之道绝人类之争犹不如以武力促世界和平者之易”,对于未来的判断更是“绝对和平之不可期”。所谓“绝对和平之不可期”,是指“绝对和平”在未来是不可能实现的。在小寺看来,外交政策的变幻莫测与各民族间的利益差异,必然导致战争的爆发。在“绝对和平之不可期”的预判下,加之西方“黄祸论”思想甚嚣尘上,小寺提出国家的竞争将转变为人种的竞争,即“黄白两人种之对抗”。他分析“人种竞争”的理由为:“其一,一战使欧洲白人之间的复仇心有所缓和,国家之间的竞争将转为人种之间的竞争;其二,一战后欧洲列强兵力受损,日本实力上升,黄祸论更甚;其三,中国的内外形势是祸乱再起的动机。”战争本质上是国家实力的较量,小寺认为国家的存立依赖于国家实力,人口的增长与物质的丰盈是国家实力的重要因素,“日本缺乏的是物质的因素,中国缺乏的是武力的因素。日本无中国,经济上不能独立。中国无日本,政治上不能自存”,因此唯有“以亚细亚主义势力对抗欧罗巴势力,必先使黄色人种之独立民族,互相提携”,日本成为“黄种人之盟主”,构建“亚洲人的亚洲”,从而达成人种与人种间均势,减少战争爆发的几率。

小寺判定“绝对和平不可期”,预判国家竞争将转为人种竞争,但通过史料核查与逻辑审视,可以发现其立论基础存在明显问题。仅从欧洲近代史考察,不难发现民族国家及其利益诉求虽有差别,但是可以调和,未必通过战争方式解决,各国可通过谈判协商等多种方式达成均势。如1648年“三十年战争”结束后,建立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以条约的方式调整了各国力量的对比,使各国间力量均势,避免了战争的再次爆发。此外,有效得当的外交策略能够积极地处理国际冲突,对于以上可能制约战争的手段,小寺谦吉避而不谈,反而强调战争更容易实现和平。康德曾指出:“战争只不过是自然状态下的一种可悲的、以武力来肯定自己权利的必需手段,战争的结局决定了正义是哪一方的。”由此可见,战争从本质上都是不可取的暴力行为,凭借应当被谴责的政治之恶来实现真正的道德之善无异于天方夜谭,因此小寺所认为的以战争的方式实现和平是根本不可能的。历史上并非没有企图通过战争实现和平的实例,法国大革命以暴力手段推翻波旁王朝的统治后,欧洲各封建国以恢复波旁王朝的“正统”为借口发起大规模的武装斗争。为了保卫大革命的成果和实现国内的稳定以及对外扩张,拿破仑采取战争的方式平息战争,但“不论他为法国保存了多少革命成果,也不论他为欧洲各国输入了多少民主思想,其结果终是境内离心离德,境外群起攻之,法国再次陷入长久的动乱之中”。小寺提出通过战争实现和平,罔顾人类的普遍正义,将帝国主义战争合理化,永远不可能实现世界公民基础上的和平。

在“绝对和平不可期”的预判下,小寺认为:“将来中国因日本之指导成为大陆军国,为亚洲大陆之守护使。日本则为海军国,张其权威,为太平洋之司令,至此黄白对立而人类之平等,世界之和平始为实现。”其理论看似是从整个东亚地区的集体安全考虑,但究其本质不过是利用中国实现日本成为东亚霸主的野心。仔细推敲,会发现人种竞争论本身就存在诸多矛盾点。首先,小寺提出人种竞争是文明发展的趋势,但他却忽略了伴随着近代民族国家的建立,国际交往的主体应为民族国家而非人种,以人种而非国家为主体来处理国际关系,违背了民族国家国际交往的基本事实。将人种冲突背后的各国家间政治、经济利益的冲突淡化,将人种冲突等同于世界冲突无疑是以偏概全。其次,其人种竞争论过度强调了竞争的侧面,忽视了文明融合才是历史的主流。事实上,日本的人种就是人种融合的结果,日本学者鸟居龙藏曾称:“现在日本人有些混合了先住的阿伊奴人,有些与印度支那人、锡兰的吠陀族有关系,或者与曾居住在波斯的塔库西特人曾是同一种族。”诸如认为日本是混血人种的学者还有滨田耕作的“原日本人说”,认为日本人种说成阿伊奴人的时候多些,有时又说成北方的阿伊奴系和南方的马来系的混合种。可见小寺以人种论为立论基础,本质上是用种族隔离的观点看问题,忽视文明融合交流的重要性。最后,结合日本人种论的历史语境进行考察,不难发现,日本的人种论往往与其复杂的历史环境紧密相关。“1902年,日本认为英日没有明显冲突,且有共同遏制俄国的倾向,于是构建英日同盟,最终促成对俄战争。”英日同盟对于后来日本在日俄战争中获得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故而为了共同的利益诉求,黄白人种也可以实现联合。进一步考察,不论是黄种人还是白种人,其内部竞争也不少见,从英法百年战争到两次世界大战,白种人内部的纷争不可胜数。1910年,日本强迫朝鲜签订《日韩合并条约》,使得朝鲜完全沦为日本的殖民地,再如镇压殖民地人民反抗、歧视华人等诸多事实,均可证明小寺的“黄白人种对抗论”只是一种观念建构。

综上,一战期间,日本在太平洋地区势力的扩张引来了西方国家的警惕,于是对日本进行了抑制打压。面对如此外部环境,小寺提出“绝对和平不可期”,建构未来趋势是人种竞争,但却忽略了人种竞争本身存在理论与现实矛盾点,人种竞争论最终只会成为吞并中国的工具。

二、对中国现状的分析:中国“病入膏肓”论的批判

从东亚外部因素而言,小寺谦吉利用西方国家的“黄祸论”形成了自己的思想基础,面对白种人的入侵,黄种人只有联合才能处于不败之地。就亚洲内部而言,小寺谦吉则是通过梳理中国目前的艰难处境,认为中国政治、经济与社会等多个方面都存在重大危机,已“病入膏肓”。小寺谦吉认为:在政治上,中国对内不能统一,党同伐异,动乱不绝,于外则仰列强之鼻息,没有建立起真正的民主共和制;在经济上,中国债台高筑,负债累累,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中国急需整理行政、增加税收,改革税源;在社会上,整个中国保守封闭,发展停滞。从而得出结论,仅靠中国之力无法改变中国现状,只有在日本的“改造”下才能解决中国疾患。

小寺谦吉指出中国在政治上存在重大疾患,其原因可归结为三:第一,受“天命说”影响的易姓革命历史的通患;第二,国体问题解决的困难;第三,国家观念与民族精神的缺乏。

在政治理念上,小寺认为中国饱受“易姓革命”之苦,政权更迭频繁,不像日本天皇万世一系。但他忽略了在中国“有德为君”与“易姓革命”是因果表里关系,皇帝处于中国封建统治的中心,其权力的至高无上使得无人能够制约皇权。“易姓革命”宣扬“有德为君”,可以对皇帝进行监督,从而调节社会内部矛盾。民众能够利用“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实现良性的周期性调节。通过政权更迭,重新建立社会秩序。而日本能够万世一系的重要原因在于天皇并非是世俗王权的掌握者,也就是福泽谕吉所言“至尊未必至强,至强未必至尊”,天皇始终作为神权的代表而存在,万世一系的前提是日本世俗王权与神权权威的分离。此外,日本历史也并非始终万世一系,皇统延绵,如日本南北朝时期,就存在皇统的中断。在政治体制上,小寺认为辛亥革命后的共和不过“虚有其名”,形式与内容上均未建立真正的民主共和制。陈独秀曾指出“共和立宪而不出于多数国民之自觉自动,皆伪共和也,伪立宪也”,因此民主政治的成功取决于国民自觉的程度。事实上,“自1914年以来,知识界因受政治失败的刺激而产生一些新的动向,“人格自觉”的呼声越来越强烈”,民主共和的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民权共有已经成为社会共识。虽与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民主机构与民主选举差距明显,但民主色彩已经浓厚。这一时期,在政治体制上中国已经朝着民主政治方向发展,但小寺未能用长远发展的观点看待中国的政治问题,一味指出中国政治的缺陷,具有历史短见性。小寺认为:“正是由于中国政权更迭频繁,汉族或者少数民族都曾在中国的国土上建立政权,使得中国人没有国家观念,个人英雄主义盛行,极其缺乏牺牲精神”这样的观点,也存在明显问题。民族国家的诞生起始于《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签订以后,“民族通常是趋向于建立自己国家的共同体”,本身就是政治性地缘性的存在。伴随着民族国家的发展,不同民族之间的利益诉求日渐多样化,而民族国家往往会将关注重点放在主流族群,从而引发民族分裂主义倾向。但小寺忽略了民族国家的狭隘性,从而批判中国人没有国家观念、缺乏牺牲精神与民族观念是存在问题的。此外其仅片面关注了中国的分裂时期,忽略了“大一统”才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在政权更迭的过程中,汉族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不断融合,形成独特的极具包容性的华夏文化。

小寺谦吉指出民国政府的财政是前所未有的窘迫的局面,内有政费外有国债,以出卖利权为代价获得的借款无异于饮鸩止渴,是中国财政困境的真正原因,中国急需整顿财政,但仅靠中国一己之力难以改变,需由日本加以指导改造。

小寺虽指出“中国政府,抱薪救火,赖借款以延国家之残喘”,分析中国由于借款陷入囫囵之境。但事实上“从1895年到1902年止,中国将向日本支付赔款及利息共达库平银2.5472亿两。几近天文的巨额赔款,相当于战前中国年度财政总收入的3倍”,“至甲午战后筹措赔款,外债始从此增加,民国以来所增尤巨”,可见甲午战争后正是由于向日本支付巨额的赔款才造成中国财政开始入不敷出,最终发展为不得不以盐税、关税、铁路经营权等多项利权出让他国,只能依靠外债饮鸩止渴。反观日本:“在以甲午战争中获得的赔款为基础实行的大规模的财政扩充政策,民间对重工业、电力、机械产业等的投资十分活跃,迎来了以甲午战争为契机的第二次企业勃兴。”并通过交通借款进一步控制中国铁路利权,进而扩大在中国的势力范围:“借款之铁路,虽与外人在中国境内所建筑之铁路,如日本之于南满、前俄之于中东、法国之于滇越,强取豪夺,喧宾而夺主者有别,然其中实均含有扩充经济势力范围之意味。”小寺一面营造日本是中国经济疾患的“救世主”,一面忽略日本是中国经济疾患的始作俑者之一,理论与现实存在极大的矛盾。

小寺指出中国社会疾患的根本原因来源于家族制度。政治上,家族制度使得“中国人有家族性而无国家性”;经济上,家族制度使得企业工厂用人“不问其人技能如何,专以亲族关系以定”,从而造成企业经营不善;社会上,家族制度讲求无后为大,过度繁殖造成人口问

题,人地矛盾突出。

小寺称“中国人富于家族思想,而日本人富于国家思想”,由于家族制度使得中国封闭保守。但是日本就不存在家族制度吗?日本家族制度中的“家”是由于明治民法的制定而产生的明治政府的发明,是“超越个人的生命、祖孙一体的永远的生命体”,所以日本也存在家族制度,只是其家族制度的核心是家族集体利益高于一切,并进一步将家庭伦理延伸至国家伦理,从而形成“忠孝一体”的家族制度。日本的家族制度鼓吹“君臣一家”,将个人对于父母的“孝”与个人对于国家的“忠”捆绑在一起,从而培育出盲目服从的“愚民”,为日本的帝国主义战争而服务。“家族国家观把日本传统家族制度的功能运用于国家政治,将家庭道德作为促进国民认同国家权力的媒介和手段。”日本的家族制度最终成为日本法西斯主义对外发动战争的工具,不仅荼毒了日本人的思想,将日本国民培育成战争的工具,也给众多饱受日本侵略的殖民地带来一场空前的灾难,这种唯命是从的家族制度又谈何优秀,不过是为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说辞而已。经济上,日本“家国一体”的家族制度对于日本经济的快速发展确实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但不可忽视的是即使“劳工一体”的管理模式已经出现,其本质也不过是用家族制度来掩盖对工人残酷剥削而已。

由此观之,小寺得出中国已“病入膏肓”的结论并不正确,他只关注中国现状的负面,且将中国的问题放大,而忽视中国革命的先进性、经济发展的渐进性,其观点短见。小寺急于给中国扣上“病入膏肓”的帽子,只是为了日本更合理地对外扩张,并从主观上提出只有日本才能救中国。

三、对中国出路的臆测:中国“保全”和“改造”论的缺失

小寺谦吉在得出中国疾患已病入膏肓且无力自救的结论后,又提出了中国问题的解决之法:一是保全中国之领土,使中国免于被列强肢解瓜分;二是改造中国,使之具备富国强兵之形实。其认为只有“保全”与“改造”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命运。

关于中国的前途命运,小寺谦吉的观点与中岛端的中国“分割之势已成,而分割之机已至”的“分割论”不同,主张“保全论”。小寺谦吉主要从中国被肢解的命运是自食恶果以及保全中国对日本更为有利两个角度论证保全中国的必要性。

小寺谦吉指出中国被瓜分的原因有二:“其一,已自限于乞和之败地,而阴谋日本之念,犹不能释,益妄弄远交近攻之政策,依赖三国请其干涉,于是各国遂籍租借之名,事实上遂启领土割让之端。其二,战后经营之顺序方法不得其当,急于募集外债,企图改革,使外国人获得了可乘之机。”他认为中国过于自负挑起甲午战争,利用西方远交近攻以图谋日本,结果引狼入室,开启了分割的祸端。在此,小寺将甲午战争的过错推给中国的观点存在极大问题。甲午战争是日本蓄谋已久的对华侵略战争,早在1868年明治政府刚刚成立之初,木户孝允就曾提出“使朝鲜再入皇室版图,重建日本政府之地位”这种对朝鲜进行侵略的思想。1890年,日本首相山县有朋提出:“欲维持一国之独立,只守卫主权线,绝非充分,亦必保护利益线不可。”这时山县有朋已将中国的藩属国朝鲜划分为自身的“利益线”,控制朝鲜,使朝鲜脱离中国,由日本单独占领来实现其主权线稳固的目的,因此甲午战争是一场经过了精心策划的有组织、有准备的行动,镇压朝鲜东学党起义不过是发动战争的借口。

此外,小寺认为中国利用远交近攻之策,拉拢列强对抗日本开启了中国被分割的命运,避重就轻地绕开问题关键点。甲午战争中国战败,通过条约割占中国领土的是日本,在中国获得最大利益与好处的也是日本。小寺为了将日本“支那领土保全者”的角色刻画得更加淋漓尽致,甚至指出日本为了保全中国不惜与俄国开战,蒙受了巨大牺牲:“日本其时死伤者至二十二万,现今所负繁重之国债,莫非为其结果所致,日本因保全中国所受之损失,亦可谓大矣。”但从日俄战争爆发的原因上透视,三国干涉还辽迫使日本归还辽东半岛,为后来的日俄战争埋下祸根,日本并非为了保全中国而与俄国开战,究其根本在于日俄为了获得对东北地区的控制权,所以日俄从三国干涉还辽开始就明争暗斗,经过多年的积累备战,最终爆发日俄战争。从日俄战争的影响上分析,日俄战争给中国带来的巨大灾难,严重破坏了中国的领土主权与完整,日本在战争过程中“大小工作所用之砖,均拆之城楼,取之于城墙”,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外,日俄战争中俄国战败,俄国在中国的铁路权益转让给日本,日本为了加紧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在中国修建铁路,成立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控制中国铁路,掠夺中国丰富资源。日俄战争从本质上是帝国主义国家为争夺势力范围而爆发的侵略战争。这些事实,正是对小寺“日本为保全中国而与俄国作战”观点的反驳,日本是“支那保全者”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

此外,小寺的“中国保全改造论”还存在致命的缺陷:其一,领土保全只保全内地,不包括外藩:“所谓中国领土之保全,指中国本土,并不包含藩部土地。”小寺称蒙古、西藏已经从事实上脱离了中国的控制,属于英、俄的势力范围,那么也就是中国的“外藩”,中国难以对其实现保全,更是指出:“且满洲为日本之范围,已为列国所公认。”小寺一面不断强调日本不惜牺牲为“保全中国”作贡献,一面力劝中国已经租占的领土就不要妄想保全,这两种观点的矛盾,不过是为日本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占领中国东北寻找依据。小寺称“保其全部土地,则其结果将使一省亦不能保”,既然“满蒙”已经成为日俄的势力范围了,那么中国只能接受事实,以中国目前的实力,自保都很困难,遑论与日俄为敌,与其全面沦陷,不如“以满蒙藏诸外藩,任其自然之处理,先谋巩固十八省之统一。”到此,小寺的“领土保全”的真实面目已经十分清晰了,所谓的“保全”是指割让东北地区给日本,保全中国内地十八省,是“割让式的保全”,归根到底,其保全不过是为日本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寻找借口,而他所言的“大亚细亚主义”的本质也逐渐清晰,中国放弃东北地区,保全内地十八省,由日本对中国进行保全改造,从而构建大亚细亚主义社会。其二,领土保全是为了阻止西方列强扩大在中国的权益,而图谋日本的扩张。小寺竭力将西方列强的“分割者”与日本的“保全者”角色区分开,但却处处存在矛盾。日本的所作所为与小寺的“领土保全者”角色相矛盾,与西方列强是一丘之貉。不难看出,小寺极力鼓吹日本为建立大亚细亚主义,保全中国不过是为其侵略行径寻找挡箭牌,是日本与西方列强一同瓜分中国,在中国扩大自身的势力范围的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继“保全中国”后小寺提出要对中国进行改造,小寺认为日本是最适合对中国进行改造的国家,“其一,日本为亚洲之先觉者,对于中国有传导文明之义务及权力。其二,日本具有东西调和之文明,救治中国之衰弱,有唯一无二之效力两端是也”,而救治中国必须举东西方文明之合力,因此日本成为帮助中国改造的最合适国家。小寺提出从政治军事、经济、社会三个方面对中国进行改造,从而实现中国的富强民主。

政治方面,小寺指出中国首先要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改良腐败之政治,保障民众之生活,整顿法制,而这些仅靠中国一己之力是不够的,中国应聘用日本政治军事顾问指导其改造。小寺强调日本与西方列强不同,西方列强对于中国的援助都是不怀好意的,“而日本指导改造的目的绝非欲占中国之利权,不过欲其在我政治顾问指导之下,改良其腐败之政治”。在小寺的笔下,日本成为救助中国于水火的“慈善家”,“日本所以热望中国之保全及其改造者,不过欲以亚洲之繁荣和平之责任,使中国互为分担尔”,将日本的侵略行径美化得淋漓尽致。经济方面,小寺指出中国经济存在六项问题亟待解决,“筹集资金、财政集权、整理行政、改革税制、改正关税、改革币制”,在小寺的笔下,日本出于侠义精神对中国进行经济援助,但从“是等事业中,最有望者为埋没于地中之矿物石炭石油之发掘是也”中可以看出日本帮助中国的真正目的,就是控制中国经济命脉,掠夺中国资源,使中国成为日本专属的原料与市场。

关于“中国改造论”,小寺的观点也存在问题。首先,小寺认为中国当时是“病入膏肓”,没有日本帮助,难以保全自身,但小寺的“中国改造论”并未将改造中国和同化中国区分开。小寺始终强调日本与西方列强不同,但其种种改造中国的策略又与吞并中国之法毫无差别。小寺谦吉的改造之法是日本全面进驻中国,对中国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等全方面的“日本化改造”,使中国成为日本的完全附属国。其次,小寺对中国未来前途的判断是一片暗淡,片面认为中国靠自身难以实现富国强兵,这种观点是极其短视的。

至此,关于小寺谦吉的“中国保全改造论”的真正面貌已经清晰可见,所谓的“保全”是指放弃已经被租借割占的领土,仅保全十八省;所谓的“改造”则是中国在日本的指导下进行全方面的政治、经济、社会的“日本化改革”,中国将丢失其民族的主体性,被完全改造为日本的殖民地。

结 语

通过上文对小寺谦吉“大亚细亚主义论”的考辩,已不难看出其大亚细亚主义的内涵是:面对西方国家的“黄祸论”,以人种对抗为立论框架,企图建立“亚洲人的亚洲”。但“黄白人种对抗论”是小寺建构的,人种竞争更不会是未来发展趋势,其目的是塑造“病入膏肓”的中国印象,从而为其吞并同化中国做准备。但不论从小寺谦吉的立论基础,对中国的现状的判断,以及应对之法来看,都存在明显的狭隘性与短见性,未能看到中国文化的生命力。从小寺谦吉的论调能够看出,其“大亚细亚主义”也并非是中日处于同等位置的联合,在面对西方列强对黄种人入侵时,亚洲黄种人联合的结果是日本成为亚洲同盟的盟主,中国则是依附于日本的角色,为日本实现大亚细亚主义“复兴”的伟大任务提供资源。当处于亚洲同盟内时,小寺的“大亚细亚主义”则主张以维护日本国家利益为优先,中国必须要保证日本是亚洲同盟的最大利益体。可见,小寺谦吉的“大亚细亚主义论”不过是为其对华侵略行径寻找伪装,联合论调下包藏侵略的野心。李大钊早在1917年就指出了日本大亚细亚主义的本质:“假大亚细亚主义之旗帜,以颜饰其帝国主义,而攘极东之霸权,禁他洲人掠夺而自为掠夺。”这一针见血的评论,真正撕掉了“大亚细亚主义论”的美丽外衣,揭露出其侵略的本质。

(责任编辑:黄 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