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来了
2024-10-30立新
“剃头匠来了,快去剃头。”
儿时,每个月父母都必会跟我说这句话。
剃头匠,是乡下人对理发师的另一种称呼,直白、朴实,一听就懂。给我剃头的是一位中年理发师,叫张爱平,他和其弟都是剃头匠,每人承包几个村,负责给村里的人剃头。我们村的人头,都归张爱平剃,每个月他都要来村里一次,挨家挨户给人剃头,提供“上门服务”。
张爱平来时,胳膊窝里必夹着一个白色的箱子,像夹了一本厚厚的古书,实则是用白围巾包裹起来的理发工具箱。他来到家里,先请家主坐在椅子上,将白围巾朝家主胸前一系,然后打开工具箱,取出理发工具,先梳,后剪,再推,最后修,“咔嚓咔嚓”“呜呜呜呜”,一套程序行如流水,很有节奏的美感。
农忙时,村民们都在户外干活,张爱平就跟着过去——在田间、地头、埂上、打谷场上就地给人剃头。我大伯是村里的劳动模范,也是村里的老队长,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碌着,张爱平每次来都要去田野里找他,“老队长,上来歇一歇,剃头了!”
“张师傅来了,”大伯应声,“我这就上来。”他洗了洗手,爬上岸坐在田埂的草地上,张爱平将白围巾朝他胸前一围,然后掏出理发的工具,半蹲半跪着给大伯剃。梳剪推修,一顿操作,长长短短的头发纷纷掉落到田埂上,进到草丛里,理完后,大伯顿感整个人都年轻了很多。
抢收抢种的“双抢”之时,村民们更是一刻都不得闲,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理发,头发太厚太长,不清爽,耽误干活啊,尤其是流汗时。张爱平及时赶到,在田边的树荫下,在打谷场的谷堆旁,摆开剃头摊,挨个儿给人去理发。
理发时可以趁机休息会儿,所以小孩们都特别欢迎张爱平,说,张师傅,你剃慢点,给我剃漂亮些,可别给我剃个“筒子盖头啊”,张爱平说好啊,保准给你剃得帅帅的。
据说,张爱平是跟一个扬州理发师学的剃头手艺,又将这手艺教给了弟弟,由于方圆好几公里,只有他们兄弟俩,没得比较,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剃得好不好,但我知道他理发时很认真,从来没有糊弄过人,包括小孩。
张爱平口袋里还常放有水果糖,但不轻易拿出来,他是为那些在理发时哭闹的“护头”小小孩准备的:“不要哭,不要动,一会儿理好后,我给你糖吃。”此招很灵,小小孩十有八九便不会哭闹了。
农闲时剃头则会松弛些,大伯会给张爱平递上一支烟,张爱平工作时不抽烟,将烟夹在耳朵上,大伯则自己抽,烟雾缭绕的,张爱平也不反对。
理完发后,张爱平还会给大伯洗洗脸,刮刮胡子,还会给他掏耳朵。掏耳朵的工具,放在一个竹筒里,旋开盖子后,耙子、镊子、绒子,一应俱全,各有其用,每个工具落在耳朵里,都让大伯感到很舒服,享受得很。
剃头的费用是年底一把结算的,一家几口人在张爱平那理,总价一次算清,大人一年约20元,小孩减半,实在没有钱,用稻子或米抵也行。年底来结账时,张爱平是不带理发工具箱的,空手而来。他空手出现时,我觉得很奇怪,仿佛他不再是个剃头匠。在我看来,剃头工具箱是他的必备行头,没了它,张爱平就不是张爱平了。
结完账后,大伯必然会请张爱平在家里吃顿饭,喝杯酒,感谢他一年的上门服务,张爱平也很感动,觉得大伯尊重他这个手艺人。张爱平来我家剃头时,父亲都会热情地留他吃饭,说:“剃头时,我坐着,你站着,你辛苦啊,无论如何得吃顿饭。”如果赶上了饭点,张爱平就会留下来吃。
后来,大伯患癌了,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家里,张爱平最后一次来给大伯理发时,说了一句让在场的人都动容的话。他说:“老队长啊,我多想再在田埂上给你剃回头啊。”
大伯去世十多年后,张爱平也不当剃头匠了,改当了瓦匠——镇上开了好几家新潮理发店,交通也便利了,人们去镇上理发方便得很,需要张爱平上门理发的人骤降。
但张爱平的理发工具箱还在,里面的剪刀、推子、夹子、剃须刀等都还在,如有人需他上门给行动不便的老人剃头,他还是会去的。
剃头匠来了,张爱平来了。张爱平还会来吗?或许会,或许不会。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