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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师徒路

2024-10-24林奔月

师道 2024年10期

工作之后,我遇到很多好老师,也拜过几个师父,都是很好很好的师父。获益良多,但一直拙于言辞表达,匮于物资奉送,只好自我宽解:心里,心里,我所有的感恩,深深地埋在心底。

我的第一任师父是韶关北江实验学校的梁贻娟。那还是2009年大学刚毕业新入职时,暑假接受岗前培训,我便遇见了妆容精致的梁老师。

过了几日,新教师要上片段汇报课,大概10分钟。梁老师很是重视,嘱我好好准备,还送了两张教学光盘给我。其时我刚入住学校公寓,布置小窝的钱还是预支的学校工资,整个宿舍除一张摇摇晃晃、铁皮崩乱、一坐上去便“苦呻哀吟”的所谓的床外(竟还是双层的),再就空无一物了。不过还是接了光盘,准备留待日后再细细观摩。回宿舍后不敢怠慢,绞尽了脑汁精心地备着,待第二天还跑到学校机房做了简单的PPT……总之也是殚精竭虑、苦心孤诣。梁老师也是一贯地尽心竭力,悉心指点。片段汇报课总算是平安顺利地度过了。

新学期很快开始了。梁老师也成了我“嫡亲”的、签过合同的师父。她真是一个极坦诚、细致、严谨、亲切的师父。她慷慨地允许我随时进入她的课堂观摩,认真地给我讲解每一课的疑难重点。如何规范地备课,如何教学生预习,如何把握课堂进度,如何布置、批改作业,如何命制标准化试题……教学这一“流水线”上的所有工序,她都耐心教导,毫不吝惜地分享自己的经验,毫不在意自己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极为难得的是,梁老师的姿态总是放得很低,从不呵斥,甚至连批评也没有过。她总是极为和气地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或者:“我有一个设想,你觉得效果是不是会好一些?”初入职的我不懂珍惜这种亲切,习以为常后,有时也会不知天高地厚地与她论辩。最记得一次,讨论杨朔《铁骑兵》中的悬念时,我和梁老师的另一个直系徒弟老余站在同一阵营,激烈地发表着自己不同的看法。如何措辞到底忘却了,现在想来,真是很不应该用那样的语气。

可师父却是肯定不会计较的。第二天,她照旧带了一个大苹果递给我——她总是这样亲切,隔三岔五就带些水果来,有时还亲自为我削好皮。她愉快地跟我们说起她上高中的女儿,组织我们去吃西餐,像个小女孩一样欢悦地带我们去摘水仙花……仿佛我们是那样的相熟和交好。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师父的善意与妥帖,就算在犯了错被她纠正时,因着她由来的温和,也不觉得难堪。

梁老师还很大度,她总对我和老余说:“你们不要只听我的课。多去听听科长刘老师的,她上课很扎实。彭主任的课很简洁利落,孔主任总是有很多新想法,还有杨老师,虽然年轻,却很厉害,你们多去听听,不要紧的。”比我晚来一些的老余要拜师时,梁老师还很卖力地推荐她拜孔主任为师。后来,我这个先入师门的还是成了老余的师姐,我感觉捡了一个大便宜。

在师傅的引荐下,我们也终于进了几次孔老师的课堂。孔老师身在高位,目光中仿佛有一种天然的睥睨和冷峻。也许由于我和老余的小心翼翼,这束冷的光芒最终没有扫射到我们身上。我们蹑手蹑脚地去听课,几乎跌跌撞撞地回,带着几大页听课记录,好像一口气吃了七八顿饭量的大餐,要回去慢慢消化。其时孔老师已有“官方”的签了合同的徒弟,我也有“正宗”的师傅,他原本不必如此热心提携我这个“民间”的徒弟。稍熟了一些之后,几次在校园里遇到,他总会招手让我过去,问了近来读了哪些书,有什么收获,便安排我基于某种理念、某个策略写一份教学设计、教学反思。这些新的语文课程理论,就是上大学时我也没有怎么学到过,不料在孔老师这里得到了源源不断的“活水”的补给。闲时,他还会打电话过来,邀我和他的正牌徒弟一起到他办公室去,听他或讲授或评课。每每这时,他沉醉在他的学术王国,目光也变得深邃而温和。我沐浴在这片暖的光辉中,发现其实孔老师也只是表面冷酷,他绝然没有嗤笑过我们这些教学新人,反而像一个热切的导师,希望学校能有新的语文课程,希望我们能尽早站稳讲台,能保持思考,能不被模式化,不落窠臼,力争语文教学的真味。

两年后我离职来了东莞,临行前孔老师叫住我说:“好好开始新的事业。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跟我说。”但就像鲁迅在《藤野先生》中所写,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联系一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有一段时间我遭逢了一些困顿,心境颇不安宁。便信手在个人空间上连发了几通怨言。过了几天,掏手机时发现一个未接电话,竟然是孔老师打来的!我有些错愕,愣了很久回拨过去,是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听说你最近不太好……”我似乎感到了四百公里之外他目光的打量,很是羞赧,支支吾吾地说并没什么糟糕的大事,只是胡口几句牢骚。他郑重地说:“这已经能看出一些问题了。”第二天,我便收到他发的一封短信,上面写道:“生活的意义在于自己的追寻……我曾耽于表面的冷峻,及至后来才发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内在积极。世界其实还是那个世界,关键在于我们赋予的意义。”我反复体味着这几行文字,很是愧怍;从此决心积极起来。

这几年来,孔老师更是奔忙不歇。他成立了广东省名师工作室,评上了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又做了校长,穿梭全国各地讲学,还不时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那年教师节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我的近况,感谢他一贯以来的热忱与宽慰。信息才发出没几分钟,我就收到了回复,上面写道:各自安好,做好自己。我终于欠他一句“师父”;我也终于知道,他如日光,一直在我身边,从未走远。他的无私关护,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离开韶关后,多年未见师父。2017年上半年,因为一次教研活动,我和梁老师终于在东莞会合了。这是八年来,我们第一次重逢。时间太仓促,要说的话,还没说几句,就散了。

梁老师是“手把手”带我进课堂的第一任师父,孔老师是启发我保持独立思考的“非官方”师父,我将永久铭记。

2016年,我又入职了新单位,一来就被分到初二年级,还要跨级。我主动拜了许赞科长为师。许老师从开学第一课开始,方方面面给我指导。这种指导全然不是居高临下的指挥,相反,她给我指明大方向后,便放手让我来自己琢磨,绝不干涉。而我在困惑时,也总是第一时间跑去求助,她不管多忙,总会耐心为我答疑解惑。她总是那么和气,那么让人充满信任感。这其中许多,岂一个谢字可以尽表。

许老师出卷子、出资料实在是精益求精,题型、知识点、字体、行距、标点等等,都不容许出现一点点差错。尤其她的作文课算得上是学校的一项“文化遗产”。那种扎实,那份不遗余力,让我这个一贯疏懒的人都变得勤快了。

除了专业方面之外,许老师在其他很多地方也给了我关怀和巨大的帮助。刚来东华时,不太适应,有一段时间很苦闷。许老师就跟我聊了很多,她提醒我,不要被大环境同化得失去自我,也告诉我,在这里还是首先要靠成绩站稳脚跟。之后有一天,许老师要上一节《老王》的展示课,试上时还邀请我去听,上完课还诚恳地询问我的看法。这让我受宠若惊,许老师永远是这么谦和,这么善解人意。

许赞老师是陪伴我最久、与我最近的师父。

多年以后,我也有幸做了别人的师父。从教十多年来,虚度了许多年月,除了徒然长了些年龄和皱纹,也没能比别人多出些什么。只是可能在整体状态上,会更从容些。

美英就这样成了我带的第一个实习生。美英刚来办公室时,是三月初,天气很好,满园繁花。小姑娘腼腆而羞涩,一如当年的我。一个多月来,我并没有教给人家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反倒是我自己,因为被频繁地跟课听课,在备课上比原先更细致了些。有些地方原本想处理得随意一点,后来还是一一斟酌过去,选了一个更拿得准的方案。有几节课备得不甚满意,临上课前也有些惴惴,许久都没有这种怯场的感觉了。

下课时,美英常常会来问问题。越问我就越发现自己的浅薄。问题看似在第一层,要解答好,可能要深入到第五层。

美英上了两次课,科普文和文言文。我们讨论阿西莫夫,讨论庄子的“有所待”和“无所待”,跟着这姑娘,我也学到了很多。有时恍然如回到了大学课堂,和相熟的同学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她不厌其烦地打磨课件,精细到每一张PPT;每一个用词都反复推敲,那种用心实在是我所不及的。

三年前到松湖莞中工作,我又一次成了徒弟。学校为我指定了耿晓雷科组长做师父,他风趣幽默、不着痕迹的课堂风格有如化境,令我神往不已。做惯了徒弟的我非常自然地搬起板凳蹲点听课,非常自然地呼之以“师父”。他却总是摆摆手笑笑说:“不要叫我师父。”大概是嫌我年纪大,再叫一声“师父”,显然把他叫老了。我想了想,除了“师父”,也没有别的合适的称呼,于是不顾自己“年事已高”,继续以“师父”相称。

去年9月,因为要准备一次赛课,耿老师特意把高中部的朱华华老师请过来指导。同在一个学校,我无数次在荣誉墙上、表彰名单中、期刊里见过这个名字,也多次通过直播录播领略过她的课;可惜少有机会当面聆听教诲。这是我第一次蒙华华老师指点,欣喜不已。华华老师深耕高中语文教学,没想到对初中的课标和教材竟也如此熟稔。更令我折服的是,她对课文精准独到的把握,对文字极其敏锐的感受,对问题一针见血地指陈,她的言语表达又是那样雅致丰沛,躬身示范又是那样真诚无私,眉梢眼角又是那样亲切和煦。那一时刻,我深感华华老师就是为语文世界而生,为教学事业而生的。于我而言,这种高度、这种境界,只可远观仰望,无缘效仿趋近。我产生了拜她为师的冲动,但我也知道自己不会再贸然说出这样的请求。

十五年师徒路,我已然知晓:“师”与“徒”的称谓早已不再重要,“师”与“徒”的界线也不一定要如何分明。同为语文人,其间诸般情谊,早已超越一字一词的限定,超越一拜一揖的礼节。永葆为徒的谦恭,在为师的路上一路进取,就是全部的答案。

(作者单位:广东东莞市东莞中学松山湖学校)

责任编辑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