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媒介和信息教育的发展历程、参与主体与实施路径

摘要：法国的媒介和信息教育与其艺术和文化教育、道德和公民教育、信息技术教育等在内涵上有交叉，并呈现融合趋势。以正规教育、非正规教育和非正式教育形式开展，既融入了基础教育各学段的学科教学，又重视媒体实践和家庭教育。其参与主体众多、合作关系广泛。所有法国教师都可以在国家和学区层面获得相关资源和培训，专门机构媒介和信息教育中心以此为重要抓手，促进媒介和信息教育融入各学科课程。

关键词：法国媒介和信息教育 EMI 媒介素养 媒介教育 核心素养

数字媒体时代，信息泛滥及人工智能的滥用和误用可能导致的信息茧房、虚假信息等问题，为社会发展和个人成长带来挑战。全民的媒介和信息素养的提升是应对这些挑战的基础。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以下简称“UNESCO”）为代表的国际组织和一些国家重视帮助人们有效获取、理解，批判性地评估、使用和创作信息，识别和应对错误信息、虚假信息和仇恨言论。作为UNESCO总部所在国家，法国十分重视媒介和信息教育（l’éducation aux médias et à l’information，以下简称“EMI”），设立了专门负责机构和岗位，持续出台相关政策，推动学生媒介和信息素养的提升。

一、媒介和信息教育：模糊与不断演变的概念

根据2022年法国政府发布的有关政策文本，EMI的功能是使学生能够在信息通信社会中成为明智和负责任的公民，胜任媒体内容的读者、制作者和传播者的多重身份。开展EMI的目标则是使学生能够通过批判性思维独立获取信息，充分表达自我和制作信息；提升研究、选择和解释信息以及评估信息来源和内容的能力；从经济、社会、技术、伦理等多个维度理解媒体、网络和信息现象。从EMI的功能和目标论述中，可一窥法国政府对于当前EMI的界定。然而，对EMI的准确定义是缺失的。EMI的发展与媒体发展及其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密切相关，且与相关概念交织融合。

从概念和内涵演变看，法国EMI受到国际组织倡议的深刻影响。1973年，UNESCO提出媒介教育（Media Education），意味着关于现代交流和表达手段的教与学被认为是教育理论和实践中独立的一部分，应将媒体本身作为学习对象，而不只是作为教学辅助手段。1982年，UNESCO通过《格伦瓦尔德宣言》，提出开展面向各级各类教育的媒介教育等倡议。2012年，UNESCO与国际图书馆协会联合会发布《关于媒介和信息素养的莫斯科宣言》，媒介和信息素养概念首次出现。次年，法国通过立法将媒介教育的概念发展为EMI。EMI的内涵也随着信息技术和媒体领域日新月异的发展得到丰富。2018年，UNESCO发布《数字素养全球框架》，指出媒介素养、信息素养、信息技术素养同属于数字素养。此后，法国政府也将EMI纳入提升学生数字素养的政策文本。

从相关概念的发展及其与EMI的交叉融合来看，EMI的准确定义也是缺失的。信息文献教育、媒介教育和信息技术教育先后出现，均与EMI有相关性或传承性。信息文献教育可追溯到1952年政府关于《文献在中等教育中的作用》的通知，这是法国首次正式承认文献在学科学习中的地位。20世纪80年代，法国设立了媒介教育专门负责机构；启动“人人享有信息技术”（IPT）计划，提出“将信息技术和数字技术纳入学校教育”的举措。进入新世纪，互联网的普及和数字实践的爆炸式增长影响了三者的发展，引发了各自范式的转变，三者间逐步互融。

当前，除了最早的艺术和文化教育的维度，受到法国重大社会事件的影响，EMI在道德与公民教育中的作用也愈加受到重视。数字媒体的发展也重塑了EMI的边界，EMI被作为数字公民教育的重要内容。

二、发展历程：制度化与普及化

在媒介与信息环境的不断变化中，随着相关概念和内涵的演变，法国EMI先后经历了以“媒介作为教学工具”理念主导的领域间知识流动，以“媒介作为手段与内容”理念主导的媒介教育制度化，以及EMI横向广泛融入学校教育的发展阶段。

1.20世纪80年代及之前：设立专门机构促进媒介与教育领域的知识流动。媒介教育在法国发端于电影与教育的交流。20世纪初，法国出现了电影俱乐部和在教学中使用电影的各种建议，地区教育电影委员会等促进组织机构也开始建立。那时，法国政府对于媒介在教育中的定位持有工具论观点。1976年，时任教育部长哈比提出，应将媒体作为一种“教学工具”；为了使学校适应现代社会发展，除了使用传统的教学工具外，还须使用印刷和视听媒介。而此前，报刊在学校和教育实践中是被官方禁止的。

随着校园出版物获得了发展的合法性，媒介实践作为一种教育形式开始受到重视。1983年，法国发布《在教育中引入信息手段》报告，提出建立专门机构来汇集教师和媒体人的经验。同年，教育与信息联络中心（Centre de liaison de l’enseignement et des moyens d’information，CLEMI）成立，任务是为教师在课堂上开展媒介分析提供培训，支持校园新闻媒体发展。1989年，法国启动“校园新闻周”，向学生普及有关媒介的知识，促进学生开展媒体实践。截至2022年，该活动已举办33届，覆盖450万名学生。

2.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媒介教育纳入政策文本。随着对媒介与教育关系认识的深化，以及媒体实践对于公民生活影响的加深，媒介素养和媒介教育愈加受到重视。法国EMI由“通过媒介开展教育”的理念，逐渐发展为“媒介与信息作为教学对象”，以及两个维度的协同发展。相应地，法国于1993年对CLEMI的职能进行了调整：以培训为主要途径，促进教师在教学中广泛使用信息资源，鼓励学生更好地了解世界，并培养其批判性思维。2007年进一步更新了CLEMI名称和职责：教育和信息媒介联络中心（Centre de liaison de l’enseignement et des médias d’information，CLEMI缩写不变），负责整个教育系统的媒介教育。该中心成为国家教育文献中心（CNDP）的一个部门。校园新闻周也更名为“校园新闻和媒体周”。

在内容方面，这一阶段的媒介教育在艺术和文化教育、公民教育维度得到了政策上的强化。鉴于当时社会对于电影和其他银幕的二分认知（电影是第七艺术，电视、游戏等被视为低端文化），电影与学校教育的融合更为领先，率先成为高中一年级选修课。媒介教育也在法国中小学生应具备的素养中得到了明确。2006年，受欧洲核心素养框架影响，法国更新了其前一年提出的“知识与能力的共同核心”，明确学生要具备法语、外语、数学与科学技术文化、信息通信技术、人文文化、社会与公民素养、自主与首创精神七大素养，其中在“社会与公民素养”中提出学生要接受媒介教育。

2007年，法国发布《媒介教育的关键、现状和前景》报告，将媒介教育广泛地定义为“使学生了解、阅读、理解和欣赏来自不同类型媒介的信息，以具有相关性的、批判性的和谨慎的方式使用这些媒介及其所传达的内容”的教育。

3.21世纪10年代至今：EMI全面深度融入正规教育。进入21世纪，数字技术引发的技术和社会变革改变了获取和处理信息的手段，引发了人们对媒介与信息素养的再认识。2013年法国颁布的《重建共和国学校导向和规划法》明确提出EMI，并从“知识、技能和文化的共同基础”、共和国价值观教育、艺术和文化教育，以及信息技术教育多个维度深度融入正规教育。2015年1月，《查理周刊》遭遇恐怖袭击，法国奉行的文化多元主义等价值观教育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当月，法国推出“共和国价值观学校总动员”行动，在其举措之一“世俗化与共和价值观的传播”中提出通过贯穿各学科的综合性教育、促进校园媒体建设等途径在中小学阶段加强道德与公民教育、媒介与信息教育，促进学生对学校社会生活的参与。

2016年，法国发布新的“知识、能力与文化的新共同核心”（S4C），明确6～16岁学生应具备的八大素养。在第二个领域“学习方法和工具”中，EMI被认为是学生学习的关键影响因素。2011年以来，“知识、技能和文化的共同核心”成为评估小学和初中学生的基础框架。对EMI的评估主要体现在“知识、技能和文化的共同核心”的第二个领域“学习方法和工具”。在这一领域，学生要学会在课堂或课外独自或集体学习，相关知识和技能目标为：能组织个人的学习，掌握媒体、研究信息处理方法，会使用数字工具。

2022年，法国发布题为《媒介和信息教育的普及》的通知，强调以媒介和信息教育中心（le Centre pour l’éducation aux médias et à l’information，CLEMI缩写不变）的工作为基础加强EMI，提出四方面举措：一是把EMI融入学校教育的核心工作，在各学科横向学习中纵向贯穿整个中小学教育；二是完善治理结构，各学区总长指定一名学区协调人负责从幼儿园到高中的EMI，组织EMI学区工作小组工作；三是建设新资源，学校教育总局主导开发并发布EMI手册，帮助各相关方在校园或家庭中以多种方式开展EMI，CLEMI汇集相关教学资源并按照主题组织和公开；四是支持在各初中建立校园网络广播电台。

2023年，法国《2023—2027年数字教育战略》明确所有小学生、初中学生和高中的大多数学生每年都须接受EMI。对媒介和信息素养的评估也是学生数字能力评估的内容之一。通过Pix评估数字能力参考框架（CRCN）五个领域的能力掌握情况，其中三个领域（信息和数据、通信和协作、保护和安全）包含与EMI相关的数字能力。在艺术和文化教育方面，EMI是教育部和文化部实施的“实现100%艺术和文化教育”路线图中“培养批判性思维”的一部分。

三、行动主体：教育、媒体等多行业的集体责任

法国政府认为，EMI需要明确的愿景和整体性的方法，教育界以及相关行业的各行动主体对实施媒体和信息教育负有集体责任。除了以下组织机构和人员，法国还有十几个社会组织将促进青少年媒介和信息素养作为其目标之一。

1.多层级的公共机构。在中央层面，CLEMI是负责EMI的专门公共机构，负责面向教师提供支持、资源和培训；帮助学生创建和发展各类校园媒体；支持家庭开展EMI。CLEMI发布的报告显示，2022—2023年，超过2.2万名法国教师接受了培训，受益人数比上一年度增加了28%。在学区层面，建立了EMI工作组。工作组由CLEMI的学区协调员、教育督导机构代表等成员组成。EMI学区协调员是EMI学区工作组的核心成员，其任务包括鼓励在EMI方面采取结构化行动，支持校园媒体发展；监测和评估EMI合作伙伴的行动；促进与媒介和信息专业人员的联系和合作等。作为EMI协作机制的核心，工作组成员的组成保障了在中央专门负责机构、学区、学校等方面的联动。在学校层面，资料与信息中心（CDI）是学生接触媒介和信息文化、获得EMI的重要空间。信息资源管理教师作为其主要负责人既直接参与教学，也为教师提供相关资源。

2.辐射广的公共机构合作网络。鉴于EMI与信息文献教育、信息技术教育等多方面的交织融合，多领域公共机构也联合推进开展EMI，形成公共组织机构行动网络。

国家信息和自由委员会（CNIL）为学校、校外机构和教师提供以“如何在数字世界中陪伴三年级至五年级儿童”“数字世界的权利”等为主题的指导手册，助力增强中小学生的数据保护意识。国家电影中心（CNC）的工作机制与CLEMI的方法有相似之处，通过与地方当局、其他部委和社会团体合作，在各级各类学校开展教育。视听和数字通信监管局（ARCOM）、公共广播电视机构共建平台Lumni、国家领土凝聚力局等机构也分别面向师生和公众提供相关资源和信息。

3.广泛的参与群体。法国明确对所有教师提出媒介和信息素养方面的要求。2013年，法国政府明确教师、信息资源管理教师和高级教育顾问（其主要职责为协助校长组织学校生活）工作中须掌握的专业能力，涉及EMI的有：帮助学生以批判性和创造性的方式掌握数字工具，教学生负责任地使用互联网。其中，信息资源管理教师是法国初高中促进EMI教育的专门人员，负责帮助和监督学生获得媒介和信息文化，组织和维护学校的教学和文献资源。

四、实施路径：正规教育、非正规教育与非正式教育

在融入正规教育方面，EMI给予各学科学习具体和多样的应用机会，提供真实的交流情境，纵向贯穿整个基础教育，通过写作、阅读和出版、组织辩论、展览、实验等方面的个人或集体学习项目进行。开展媒体实践、参与EMI相关活动、改善家庭EMI环境则是非正规教育和非正式教育的主要形式。

1.EMI与各学科教育互融。法国采用“情境化方法”，通过EMI将学科知识情景化：一方面通过案例方式学习使用媒体工具，另一方面对媒介和信息的传播及其用途进行讨论。在基础教育第二阶段（小学一至三年级），EMI的主要依托学科是法语、艺术教育、道德与公民教育、数学；第三阶段（小学四年级至初中一年级）增加外语或地方性语言、科学与技术；第四阶段（初中二至四年级）扩大到体育与运动、历史和地理、科学与地球生命、艺术史等。EMI与各学科教学的关系并不只是单向融入，它还对各学科提出了新的问题。比如，学生通过EMI可以更好地理解“物质是什么”的问题。

在如何融入课程方面，CLEMI将EMI课程资源分为信息生产、数据、经济与媒体发展等九个主题，列出该主题可用的教学资源，指明这一主题与各科课程的联系，并提供该主题的课程案例，为教师提供参考。

2.在各级教育中形成贯通。EMI采取一种多学科的、螺旋式的学习方法，其基础是在每个教育阶段明确知识、技能要求，每个阶段有明确的开展维度和目标。

第一，学前教育阶段。2019年法国对学前教育（基础教育第一阶段）课程进行修订，明确幼儿应通过图片进行阅读和资料查找，对媒介和信息进行初步探索。在学前教育阶段开展EMI的目标是让儿童认识到自己在一个群体中的独立性，学习沟通和交流的规则。该阶段的EMI一方面根植于上述学习领域，另一方面与中小学EMI目标、“知识、能力与文化的共同核心”相衔接，具体从语言、艺术活动、探索世界三个方面开展。

第二，小学和初中教育阶段。法国于2015年发布了第四阶段教学大纲，明确了学生在EMI方面应掌握的27项技能。EMI被纳入所有学科，所有教师都应确保第四阶段每个学生对信息环境形成初步认识；逐步掌握信息和资料编制方法；安全、合法和合乎道德地利用出版和传播机会。该大纲也锚定了基础教育其他阶段的EMI目标。法国课程高级咨询委员会（CSP）参照第四阶段的EMI目标，确定了其他阶段的学习目标。各阶段EMI对“知识、能力与文化的共同核心”有进阶的支撑。例如，在EMI最直接相关的领域“学习的方法和工具”中：第二阶段强调搜索、分享信息，发展解释、论证和判断能力；第三阶段强调通过对科学和技术的学习来创设数字环境，使用各种设备和软件；第四阶段强调所有学科都提供提升媒介和信息素养的工具。

第三，高中教育阶段。法国开设普通高中、技术高中和职业高中。高中EMI的开展更多与就读的高中类型有关系。法语、现代语言、道德与公民教育等三类高中的必修课程，以及经济管理、经济法律、应用艺术与艺术文化、物理化学等面向职业高中会考（Bac pro）课程班和职业能力证书考试（CAP）课程班的所授课程中均包含了EMI内容。普通高中和技术高中高一年级必修课“数字科学与技术”旨在帮助学生在日常生活或工作中明智和合理地使用数字技术，内容涉及社交网络、结构化数据及其处理、嵌入式计算、数码摄影等，为开展EMI提供了一个新框架。

3.重视媒体实践与家庭教育。创建校园媒体是通过实践开展EMI的方式。比如，网络电台将表达方式与制作技术、协作学习结合起来，支持学生发展横向技能，即语言能力、数字素养、公民素养等。此外，校园媒体的设计和制作需要结合技术、法律、管理、财政和组织方法，使学生获得课堂外的知识和技能。CLEMI通过提供专业指导和资源帮助学生开办各类媒体。

CLEMI2016年的调查显示，78%的家长希望学校在课堂上为孩子提供媒介教育课程。为了满足这一需求，CLEMI以多种方式为父母提供教育资源。面对数字时代育儿的挑战，CLEMI向父母提供媒体套件，包括1份媒体指南、4个模块化场景（成为数字时代的父母、在社交网络上陪伴孩子、在社交网络上获取信息用以学习等）和14个角色扮演游戏。CLEMI分别与法国国家家庭津贴基金（CNAF）和科学记者贝阿特丽丝·卡梅尔合作推出连续剧“全屏家庭”和图书，帮助家庭适应新技术和应对与媒介有关的挑战。

五、结语

数字媒体时代，法国十分重视媒介和信息教育。EMI从艺术和文化教育、媒介教育、信息技术教育等维度开展，参与主体众多、合作关系较为广泛，但各学区推进进展参差不齐，在国家层面上缺乏一致性。从成效上看，虽然政策层面不断强调EMI，但由于EMI不是一门单独的学科课程，而是更多地根据教师或学校的意愿作为其他课程的工具使用，对于学生媒介信息素养的评估主要存在于其他评估中，因此对其政策成效的评估也较难系统独立开展。

（作者系《世界教育信息》主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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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