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粮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奶奶昂首挺胸站在那辆空荡荡的马车前。

“千刀万剐的畜生，这是借粮吗？这是明抢。”奶奶脸色铁青，气汹汹地骂着。

奶奶口中骂的那个人，正是青云山上的土匪大当家黄大牙，奶奶和黄大牙之间有一段难以化解的恩怨。

那时，奶奶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天深夜，黄大牙带着人下山抢东西。土匪撞开了奶奶家的大门，疯狂抢夺财物。我的太姥爷和土匪撕扯起来，结果被土匪用枪托给打倒在地，昏死过去。黄大牙视而不见，带着土匪扬长而去。几天后，太姥爷去世了。从那时起，一提起黄大牙，奶奶就恨得牙根痒痒。

“不管咋说，黄大牙写了借条，而且他现在打鬼子呢。”爷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一大早，爷爷赶着装满粮食的马车进城卖粮，半路上遇到了黄大牙一伙人。

“要是今天让我碰到他，肯定活剐了他。”奶奶怒目圆睁，喷射出仇恨的火焰。

爷爷不敢再作声，闷着头把马车赶进牲口棚。

月黑风高，秋风瑟瑟，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奶奶从睡梦中惊醒。

奶奶把耳朵贴在窗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连忙摇醒了爷爷。

爷爷手里握着一把斧头，奶奶举着灯笼跟在后面，他们缓步来到了院子里。隐约看见院墙角下的柴草垛旁躺着一个人。

“谁？”爷爷大喝一声。

那个人用微弱的声音说：“救救我。”

奶奶将灯笼举到那人面前，见他脸色暗黑，两颗突出的大牙显得格外醒目。

奶奶的牙齿发出清脆的嘎嘣声，她从爷爷手里夺过斧头，微光下斧头发出阴森森的寒光，那个人一脸惊恐地望着奶奶。

这时，枪声越来越近。

“快把人藏到地窖里。”奶奶急切地说。

爷爷匆忙把柴草扒开，露出一道隐秘的暗门。打开门后，是一个地下室，爷爷扶着那人下了地下室，然后把柴草重新盖到上面。

“咚咚。”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响起。

爷爷战战兢兢地打开院门，几个鬼子和伪军闯入了院子。

奶奶镇定自若地看着这群人在屋里和院里一通乱翻。

一个伪军发现了地上有血迹，用刺刀对着奶奶的胸膛，凶巴巴地问：“快说，抗联的人藏哪里了？”

“抗联？没看见。”奶奶神态自若地回答。

伪军把刺刀逼近奶奶，问：“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下午杀了两只鸡。”奶奶用手指着锅里扣着的饭盆说。

伪军走过去，掀开饭盆，里面果然有两只光溜溜的鸡。

伪军伸手抓起了鸡，奶奶去争抢，伪军把奶奶狠狠地推倒在地。

这时，镇子东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领头的鬼子大手一挥，其余的人都朝院外跑去。

确定那伙人走远后，奶奶让爷爷把那人搀扶到屋里。

爷爷请来镇上的大夫，给那人疗伤。

一周后，那人伤势好转，临走前，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说：“感谢你们的搭救之恩，以此物表达谢意。”

奶奶扫了一眼玉佩，冷笑着说：“拿走，我怕脏了手。”

那人脸色陡然大变，将手伸向了腰间，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

那人将玉佩系回腰间，拱手作揖，说：“救命之恩不敢忘，有朝一日必将回报。”

奶奶咬着嘴唇，双眼通红，说：“赶紧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那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然后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多年以后，我在县博物馆看到了一张借粮条：

今借粮食一车，抗战胜利，见此条如数奉还。

借粮人：黄壮英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奶奶拿着借粮条到县政府，县政府履行承诺要偿还粮食，奶奶坚决不肯收。放借粮条的玻璃柜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画中的人物身材高大魁梧，面容黝黑，双目深邃、坚定有神。画像下方有一行字：

黄壮英，人称黄大牙，本县人。曾落草为寇，后参加抗联，一九四一年九月在一次战斗中不幸牺牲，年仅三十二岁。

奶奶去了县博物馆，她神情凝重地看着那张借粮条，一言不发。临走前奶奶朝着黄壮英的画像深深鞠了一躬，她苍老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选自《北方文学》

202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