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碗
2024-10-23冯伟山
小丽和儿子搬进这个小院的偏房一个多月了。小院除了三间老房子,还有两间靠街的偏房,偏房有个前门朝街,有个后门通小院里的老房子。这个小院是卢村很普通的一个院子,房主人是一对老夫妻,都七十多岁了。男的大家喊他卢老三,头发花白,腰也弯得厉害。不知是为了省钱还是习惯了,老两口一日三餐还用捡来的树枝做饭。锅灶里就经常冒出或浓或淡的烟气,在小院里绕来绕去,缠绵好一阵子才肯散去。这时,小丽就憋气,觉得自己来乡下暂住,简直是花钱买罪受。
其实,小丽从住进这个偏房就没开心过。她是赌气来的。原本在城里有个安稳的家,丈夫有稳定的工作,收入也好,自己为了照顾儿子就做起了全职妈妈。没承想,儿子才三岁,就调皮得厉害,每天在家里爬上爬下,一刻也不安宁。厨房里的水龙头被他拧开了,雪白的墙壁上也被他用彩笔涂了,并且今天打个碗,明天碎个勺,简直折腾得不成样子。小丽是个急性子,总觉得这孩子就是欠收拾,于是就天天打他,呵斥他。
丈夫说:“小孩子调皮是天性,闹就闹吧,打个碗勺又能怎样?涂鸦就涂鸦吧,我小时候也是拿块粉笔头到处乱画,大了自然就好了。”
可小丽就是听不得这些解释,就和丈夫吵,说:“就你这态度,孩子大了能好?你这是娇惯和放纵,孩子的坏性格一旦形成,大了就等着吃后悔药吧!”
丈夫说:“这算啥坏性格,小孩子知道个啥,不调皮还叫孩子?就你这管教法,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留下很大心理阴影的。”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天天吵。时间久了,小丽受不了,给丈夫留了一张纸条,说:“我要带孩子去乡下租个房子住,一是图个清静,二是好好调教一下儿子,等一年调教好了,就回来上幼儿园。”
丈夫见到纸条时,早不见了妻子和儿子。他知道妻子的性格,执拗,说一不二,就给小丽打电话,但无人接听。好久,他才收到小丽的信息:“你不用找,我和儿子好好的,你就是找到了我也不回去。房子已经租到了,你只负责每月按时转房租和生活费就行了。”
丈夫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如此,丈夫还是每天都给小丽打电话,问些儿子的情况和住得习惯不习惯。小丽偶尔也接电话,但都心不在焉,看样子心里还气鼓鼓的。休息日,丈夫也去乡下找过不少村子,但一无所获。他知道小丽的脾气,不由着她局面只会越来越僵,就是明知道自己错了,她也不会认错回头的。唉!那就由着她吧,也许过个俩月仨月,她头脑一清醒就回来了。
小丽做梦也没想到,她和儿子住到乡下后,儿子调皮翻腾的劲头不但没减,反倒增加了。小家伙没到过农村,看什么都新鲜,加上这里车少人稀,到处是广阔天地,可把他乐坏了。小丽一个没注意,儿子就爬沟、钻桥洞子,或者在村头的地里撵蜻蜓、捉蝴蝶,身上弄得到处是土。小丽就硬拽着他回到小院的偏房里,谁知还是不得清闲,儿子爬上爬下,打碗摔勺的事经常发生。她就忍不住打儿子,儿子的哭声时大时小,也在小院里挤来挤去。这时,卢老三老两口就跑到偏房里护着她儿子,说:“多好的孩子啊,你怎么舍得打他啊?”
小丽说:“不打能行?一天到晚就知道调皮捣蛋,打碗摔勺的,再不理整,大了可就晚了。”
卢老三说:“这是小孩子的天性啊,每个孩子都这样,树大自直嘛,过几年就好了。”
听了这话,小丽肚子里的火一下又燃起来了。她不好朝老人发火,就举手想打儿子。卢老三的妻子正抱着孩子,把自己的脸和孩子的脸紧紧贴在一起,万分疼爱。小丽的手终究没落下去,她又看到卢老三的妻子竟噘起干瘪的嘴唇亲了一下儿子的脸,竟全然没管儿子脸上和着泥土的泪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好玩的天性似乎没变,打碎碗碟的事也还在发生,小丽依旧骂骂咧咧,不断地打孩子。
临近春节的一天夜里,卢老三的屋里却传来了摔打东西的声音,小丽就悄悄到窗下去瞧究竟。她透过模糊的玻璃,见卢老三坐在椅子上,拿着一只粗瓷碗,手一松,碗就哗啦一声碎了。女主人再递上一只,他手一松,碗又碎了。卢老三夫妻俩嘿嘿笑起来,满脸的惬意。
小丽有些糊涂了,就瞪大了眼睛使劲去瞅。
这时,卢老三说:“老婆子,你也摔只碗听听响声吧。”
“中。”女主人也摔了一只,粗瓷碗落地时脆脆的响声又让夫妻俩笑了起来。
卢老三又说:“摔了,都摔了吧!听响声也是一件开心的事。这些碗跟了咱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孩子给打碎,真是闷死了。还有,咱的筷子明天也放锅灶里烧了吧,从咱结婚到现在就没换过,竟短了一大截。明天去商店全买新的,咱也过个崭新的年。”
“嗯,过个崭新的年。孩子可是块宝呢。”卢老三妻子说着,神情哀伤起来。
小丽静静地听着,心像被什么猛地戳了一下,泪水禁不住滑落下来。她愣怔了一下,突然觉得这粗瓷碗落地破碎的声音一点也不让她烦躁,竟非常悦耳。她偷偷溜回偏房,看着在床上正不断变化着花样滚来滚去的儿子,破天荒笑了,她觉得儿子实在太可爱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说:“你明天来接我和儿子回家过年!”
选自《美塑》
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