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摆
2024-10-23马金章
黎阳县城里,称爱自夸、炫耀的人为晒摆。那时候,在黎阳县城工作的同学中,最爱晒摆的当数冯庆。
冯庆会耍笔杆子,是县广播站的特邀通讯员,隔三岔五就会有他的新闻稿。
在黎阳县城,不仅每家都有小喇叭,县城中心明代建的钟鼓楼顶层四面,还各架着一口大喇叭,县广播站早中晚三次定时播放,一有冯庆的稿子,同学中就会有人给他打电话祝贺,不等同学把让他请客的话说出来,他就痛快地说,看来,我得请客了。中午或晚上,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就会聚在一起,于是,秦记面馆的烩面、王家的石子烤馍、刘家的烧饼之类的小城名吃就会进嘴,有时候,还能喝上二两高粱烧酒解馋。
冯庆豪爽爱热闹,喜欢与人分享喜悦。在没稿费之前,同学、朋友或单位同事聚一起在饭馆吃饭,他都是抢先付账,别人和他争着付钱时,他伸胳膊一拦说,你那钱先收起来,我这钱是假的,得早出手。收银员哈哈笑着接过他的票子。
后来听老一辈人讲,冯庆晒摆的派头,和他曾爷爷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祖上是大户,到了他曾爷爷那辈,成了方圆百里挂千顷牌的大财主。每年到了芒种,冯家要连打三天响场。
打响场说是庆贺丰收,加囤上仓,实是炫富晒摆。通过打响场,向周围佃户发出催租要粮的信号。打响场类似春秋吴王夫差的“响屐廊”,在摆得方方正正几百口特大号水缸上,铺满一拃厚的大木板做场。毒日头下,待新麦晒干,觅汉(长工)手中的长鞭在空中游蛇一样叭叭一甩,快马拉着的九盘石磙奔向瓮场。打麦碾场的轰隆轰隆声能传一二十里远。
打过响场,随之加工新麦,在冯氏家庙前连唱三天大戏,对来听戏的十里八乡的乡亲,冯府吃喝管饱管够,但不许走时捎带。
这样看来,冯庆的晒摆,还真有点遗传嘞。
有好长一段时间,县广播站没播冯庆的稿子了,喜欢热闹的同学渴盼他的晒摆。
一天,我遇上他,说,哥们,咱同学等着给你祝贺呢,有了稿费可得知会一声啊。
他说,前天在省里一家大报上了稿,本打算请弟兄们,却被夏雨搅黄了。
原来,冯庆已不满足在本县广播站投稿子了,他有了往省市报刊上投稿的野心。由于一时没摸到路子,投出的稿子都如泥牛入海。
前天,终于在省卫生厅办的《健康报》见了篇小稿,他兴致勃勃地拿给未婚妻夏雨看。
一看标题竟是《妇女月经期的保健》,夏雨羞红了脸把报纸甩给他说,不害臊,打哪儿抄的脏东西,还好意思让人家看。说完,给他砸硬话,你要往外晒摆这脏东西,咱俩就拜拜啦。
冯庆听了,抓过那张报纸,当着夏雨的面撕了,扬手扔进垃圾篓说,这次,我是抄了人家的。不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自己的文章会上报!
我相信冯庆的实力,给他鼓劲,待你们喜结良缘,哥们得给你好好庆贺庆贺。
从此,冯庆写稿的劲头更大了,终于从县广播站走上了省市报刊。年底他成了县里的优秀通讯员,过了一年又被调到县委宣传部新闻科,当上了专职新闻干事。
冯庆当上新闻干事不久,他和夏雨成了亲。
一个星期天,老家一个街坊找他借钱。他爽快答应,可一摸口袋,口袋里却一个钢镚都没有,但嘴里却说,现钱刚花完,刚花完。恁甭急,甭急。我存折上有钱嘞。恁坐这儿等等,我去储蓄所取。
他出了家门,却犯了难,存折上的钱仅是个位数。看来,只得借钱了。他串了几家邻居,不是家里没人,就是没有现钱,最后,他找到机关会计,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借给了老家街坊。
夏雨回家后知道了这事和他生气。
冯庆解释说,老家的人找我借钱,是信得过我。好赖我是个干部,几十块钱都不借给人家,我脸上挂不住。
夏雨哭笑不得,你真是死要脸皮活受罪。
冯庆一下子乐了,说,我是憨家伙,可我找了个灵透透的精媳妇。
夏雨握起粉拳砸向丈夫的肩,还不是你好晒摆,让我上了当。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