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
2024-10-23陈玉光
这场雨来得实在是太急骤了,闪电把昏黄的天空撕开几道大口子,街道和楼房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剧烈地颤抖着,狂风将粗壮的法桐树枝折断,裹着冰雹、树叶劈头盖脸地从高处砸下来,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正在路上疾驰的他来不及躲闪就被暴雨淋了个透湿,身体多处被冰雹砸伤。他本能地迅速躲到附近一个车库外面的凉棚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凉棚太窄了,斜刮的风仍把冰凉的雨水和鸽蛋般的雹子无情地打到他的身上,那辆旧摩托车在冰雹猛烈的敲击下发出凄厉的怪响。他摸了摸被冰雹打肿的脸和手,把身体向墙根贴得更紧一些,嘴里大声嚷着:“这雨真是太邪乎啦……老天,快让这雨停下吧!我还有外卖要急着送呢……”
上苍似乎对他毫无怜悯之心,雨反而下得更急了,不时有雹子打在他的身上。他无处可藏,只能在那个窄窄的凉棚下跳着脚来回躲闪,心里焦急地盼着这场雨赶快收住。
突然,身后车库的金属卷帘隆隆地响起来,他以为里面可能要有车子开出来,连忙把身体向旁边挪开,但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他探头向里面看了一眼,见车子静静地停在原地,驾驶室里也没有人。他正狐疑,听见对面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师傅,你到车库里……躲躲……雨吧!”女人的声音被雷声和雨声打断,时断时续,雨幕和地上溅起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费力地向对面看去,隐隐约约地看到三楼一个白色的窗户里露出一张女人的脸,那个女人把手臂探出窗户,一边喊着“你到车库里……躲躲……雨吧”,一边不停地向他做着手势。
他明白了那女人的意思,迅速推起摩托车钻进车库,跺跺脚,用抹布把身上、车上和滴到地面上的雨水擦干净。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扫了一眼车库。在车库的一角立着一个粉色的塑料水桶和一柄绿杆的拖把。那辆天蓝色的轿车被擦得一尘不染。空气里有一种他熟悉的机油和汽油混合的味道,同时还飘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清新的香水的气味。他想,车库的主人肯定是一个干练而又非常爱干净的女人。在他的目光投向驾驶座的那一瞬,他从偏远的乡村来到这座现代化大都市打拼,三年多来所经历的一次次失败、被朋友背叛、被人误解、遭人冷眼……他尝到的生活中的一切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这个陌生的女人给了他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他转身走到车库门口,抬头向对面的窗户望去,所有的窗子都紧紧地关闭着,所有的窗子都是白色的,他分不清哪个是车库主人的窗户。他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粗心,没有好好看清那个女人的模样。
雨终于停下了,他将车子轻轻地推出车库,再次抬头向对面望去,所有的窗子依然关着。他等了一会儿,那个女人一直没有在玻璃后面出现,他想如果她在任何一扇窗户里出现,他都能认出她来。他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他按了两声喇叭,向车库女主人表示感谢,然后启动马达,急速向外驶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来到前一天躲雨的那个车库门前。地上的落叶早就被环卫工人打扫干净了,几只心情特别好的麻雀在蜜色的阳光里嬉闹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嘴里不停叽叽喳喳着什么。他激动地在车库门前徘徊,一遍又一遍地向对面的楼上张望,他期待着那个女人能够在某一扇窗户里出现,他要当面向她表示感谢。但那个女人始终没有出现。
太阳升起来了,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他小心翼翼地从摩托车后面的保温箱里捧出一束香水百合,那是他今晨刚刚从花店里买来的,每一片花瓣都像白玉般纯洁无瑕。他在车库门前的地上铺下一张报纸,将鲜花轻轻地放在上面,他不想让它们沾到哪怕是一丝灰尘。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写了一张纸条,压在鲜花下面:“请收下我对您深深的感谢!谢谢您让我感受到的温暖!不管今后命运如何待我,我都将以您给予我的同样的善意,面对我遇到的每一个人!”
选自《青岛文学》
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