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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夏“学”论发微

2024-10-21陈圣喆

西部学刊 2024年20期

摘要:儒家重“学”传统自孔子始,子夏作为孔子高徒尤重于“学”,其“学”论全面继承和发展了孔子之“学”。子夏论“学”在“学”之目标上,强调“学以致道”,通过“学”来提升自己进而影响社会;在“学”之途径上,提出“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的学习途径;在“学”之内容上,主张学习经书以及现实中的各种礼仪法度。在儒家“尊德性”与“道问学”的两种修养路径之间,子夏的“学”论主要深化了孔子通过“学”以致其“道”的“道问学”的这一理路,后又为荀子所进一步发展。从“学”之目标、对象、过程上看,荀子同于子夏,更注重外在实践的“为学”的理论,由此奠定了其在孔子与荀子之间承上启下的重要思想地位。

关键词:子夏;“学”论;孔子;荀子;学以致道

中图分类号:B22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20-0145-04

An Analysis of Zixia’s Theory of “Learning”

Chen Shengzhe

(Confucius Institute of Cultur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Oufu 273165)

Abstract: The Confucian tradition of emphasizing “learning” stems from Confucius. Zixia, a senior disciple of Confucius’, paid much attention to “learning”, and his theory of “learning”is the fruit of his comprehensively inheriting and developing that of Confucius. In terms of the goal of “learning”, Zixia’s theory of “learning” emphasizes “learning leads to Dao” which means through “learning”, one could improve himself or herself and further influence the society; in terms of the way of “learning”, he proposes “broad learning and firm purpose, inquiring closely and thinking quietly”; in terms of the content of “learning”, he advocateb208f6a966585ac3d15908f5d58c645f5c053ff0e8d9ba4f254884cc32e2722fs learning scriptures and rites and laws in society. Between the two cultivation pathways of “respecting virtue” and “learning for Dao”, Zixia’s theory of “learning” mainly deepens the latter which means “learning” is to achieve “Dao”, which is further developed by Xunzi. In terms of the goal, object, and process of “learning”, Zixia holds the similar belief to that of Xunzi that focuses more on practice, which makes this thought a significant bridge between Confucius and Xun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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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words: Zixia; theory of “learning”; Confucius; Xunzi; learning leads to Dao

在孔子的众弟子中,子夏论“学”最多。“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1]283子夏将“学”看作修齐治平之方,其重“学”目的在于通过“学”求取“道”。子夏的“学”论具有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上承孔子,下启荀子,以“道问学”的方式推动后世经学的传承以及发展,对传承六经,保留和弘扬其中的“周公之道”具有重要贡献。

一、子夏“学”论的孔学渊源

孔门重“学”的传统自孔子始。在《论语》中,首篇孔子即云“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1]1,足见孔子对“学”的重视。子夏“学”论出于孔子,《论语》中多处关于子夏论“学”的记载,与孔子论“学”义正相合。

在“学”之目标上,孔子和子夏都将“志道”作为“学”的目的。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1]16,“这里的‘志于学’其实就是‘志于道’,矢志于学问,希冀从中为人间寻得一种‘道’,以安济天下。”[2]子夏“学以致其道”的观点同样将“道”看作是“学”之目标,子夏之“学”并非为“学”而“学”,而是要通过不断学习来“致道”。无论是孔子“志于学即志于道”,还是子夏“学以致其道”从中都不难看出二者认为“为学”是“致道”的必要手段。

在如何“学”上,孔子与子夏都讲求温故知新。子夏云:“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1]283“皇疏云:‘日知其所亡,是知新也;月无忘其所能,是温故也。’”[3]由此可见,关于“学”之过程子夏观点与孔子所强调的“温故而知新”[1]22和“学如不及,犹恐失之”[1]120正相符合,二者均注重在学习中的积累来使自身的学问不断提高。

在“学”之类型上,孔子和子夏都重视实践型学习。孔子有言,“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1]11这与子夏“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1]6的意义正相通。在二者看来,如果一个人能遵道而行,虽“未学”也可以被称作“好学”。子夏和孔子均重视“学”的实践功用,他们都认为,真正的“学”在于要将所学应用到实际生活中。

根据孔子言“学”与子夏言“学”的这些对比,可以看出子夏之“学”继承于孔子。《礼记·檀弓》记载曾子责子夏“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这看似是曾子在问罪于子夏,实则也可以被视为是对子夏西河设教成就的一种高度评价。一方面从中可知子夏晚年教育之盛,另一方面也可知子夏对孔子之“学”的全面继承,在西河教授期间的教学方法和内容与其老师高度相似。正如高专诚所指出:“在后进弟子中,子张立意创新,曾子偏重于自律式的反思,子游则醉心于浪漫的政治实用,唯有子夏,循规蹈矩,力图在全面把握的基础上如数继承孔子的学问。”[4]

二、子夏“学”论的思想内容

“学”之目标。在面对周秦之际的“礼坏乐崩”“天下无道”的局势之下,孔子在整理典籍中寄托了他“兴灭继绝”,复兴“周公之道”的理想。因此,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强调“学为修身”“学为出仕”,希冀通过这样的手段以实现有道之世。孔子之学最看重的即是“道”,子夏“学”论继承并强化了孔子奋发求“道”的一面,其奋发好学的目标并不是为了学问而学问,而是在于要“学以致道”,通过“学”来追求“道”。“道有两层涵义,即对内达到个人修养的极高境界,对外则是建立事功,此实为先儒所谓‘内圣外王之道’。”[5]子夏之“学”在儒家内圣与外王两个层面均有表现。内圣层面,“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1]6在子夏看来,一个人能够在日常生活中个人修为的方方面面都将良好的修为做到了极致,则其已达致“仁道”的境界,即使此人自谦说未学习过,然而也必然要说他已经“学”了。有学者认为其“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将或至于废学”[6]。实则不然,儒学作为成德之学,“学”与“道”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正如钱穆指出的:“然孔门论学,本以成德为重,后人分德行与学问而二之,则失此二章之义矣。”[7]外王层面,《韩诗外传·卷五》记载子夏曰:“不学而能安国保民者,未之有也。”在子夏看来,唯有“志于学”方可实现安国保民,变“天下无道”为“天下有道”,也就是他所谓的“学以致其道”。由上两层面可见,子夏重“学”的原因正是在于在其看来“学”是实现“道”的必要手段,相较于孔子,子夏更为强调“学”对于实现“道”的现实意义。“学以致其道”是子夏对儒者为学使命的概括,明确了儒者为学之目的。

“学”之途径。在明确了为什么要“学”后,子夏对于“该如何去学”的问题提供了“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1]283的思考。在子夏看来,学习过程中应当做到“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四点。按杨伯峻的解释,此即为“广泛地学习”“坚守自己志趣”“恳切地发问”以及“多考虑当前的问题”之意。子夏这一说法突出了“学”和“问”的作用。广泛地“学”就意味着在日常生活之中应注重积累,学习生活中方方面面的事物。子夏对此总结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1]283子夏认为,学习正是一个需要真诚积累、温故知新的过程。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1]284通过子夏与子游分歧的对话中进一步可以看出,在子夏看来,“学”即是应当从细微之处“洒扫应对进退”的礼节入手,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最终达到“道”的境界,即子夏所谓“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1]282。由此可见子夏学风之朴实,注重在生活中一点一滴地积累,广泛吸纳知识,即使是一些细微之处不被人所看重的小技艺,也一定有其可取的地方,经年累月学习,最终还是能有很多切实的收获。恳切地“问”也是子夏“学”之途径的重要内容,唯有不断地发问、思考,人才能够不断地进步。子夏在现实生活中践行这一点,经常向贤于自己的人学习。《说苑·杂言》记载,孔子曰:“丘死之后,商也日益,赐也日损。商也好与贤己者处,赐也好说不如己者。”可见孔子对于子夏“好与贤者处”行为的赞赏,预言在自己去世后子夏会越来越进步。总而言之,在子夏看来,一个人在学习过程中,需要从外向内入手,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在有坚定志趣的前提条件下,持续不断地学习各类知识,多思考的同时积极向贤于己者发问,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学之人。唯有这样,才能求取到其中的仁道,即其所谓“仁在其中矣”。

“学”之内容。作为孔门中“文学”科的弟子,子夏以六经作为其学习内容的基础。《后汉书·徐防传》中记载:“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正是因为子夏重“学”的特点,其在研读经典的过程中擅于从细微处着手,所以对于儒家经典子夏有着极其精深卓越的研究。然而,蕴含着“先王之道”的六经仅是子夏“学”之内容的基础,其最终归宿还应落在实践当中。子夏曰:“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此言一般理解为“做官了,有余力便去学习;学习了,有余力便去做官”。关于该句中“仕”的解释还有“学习政事”的涵义。《说文解字》云:“仕,学也。”《说文解字段注》:“古义宦训仕,仕训学。”从这个含义上来理解足见“仕”与“学”关系的密切,“仕”也是一种“学”的方式,意味着去学习如何为政做事。这句话由此可理解为:一位官员,在工作有余力的情况下要考虑进一步地学习书本知识来提升文化素养,以达到提高自身执政水平的目的;一位学者,当学有所成之时,则可以考虑去学习为官做事或从事同政治相关的行业,把所学的书本知识用在政治实践当中。在子夏看来,学习的内容同现实政治是密不可分的。六经作为先王政典,自然对现实政治有着重要作用,但其并不是学习内容的全部,想要贯彻学的目标“道”,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如何将六经文本中所蕴含的“先王之道”用于对战国背景下日益“礼坏乐崩”的社会现实加以改造。在子夏这里,对于“学”之内容的定义是相对宽泛的,《国语·鲁语下》记载子夏有言:“夫妇,学于舅姑者也。”这里子夏认为应当向长辈学习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为人处世、与人交往等,其中必然包括了许多实践活动。综上,无论是以“六经”为主体的书本知识,还是现实生活中“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的实践活动都可以称之为“学”。由此可以看出,子夏对于孔子之“学”的继承与发展主要针对其外向的一面。尽管孔学并非纯粹的实用主义,但它以实践为主要目标,子夏对此有深刻的理解,其重“学”继承了孔学实用主义的特色,提倡“学”的内容应当与实际日常生活接近,反对曾子等人内省式的形而上学的学问之道。子夏自身贯彻了这一点,《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在孔子去世之后其“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子夏之教“学”,注重将经典知识与现实政治紧密结合,并注意借助魏文侯这样的政治力量来落实儒家的治理主张。子夏之“学”能够受到魏文侯这样的君主的重视,可见其所教的“学”的内容当与为政治国的政治实践密切相关。

三、子夏“学”论对荀子的影响

子夏之后,受其“学”论影响最深,同样对“学”高度重视并且形成系统理论的,唯战国后期的大儒荀子。清人汪中《荀卿子通论》中指出“荀卿之学,实出于子夏、仲弓”。荀子在很多方面都受到子夏“学”论的影响,形成了其自身的“学”论,继承了子夏所开出的注重外在的为学理路。

从“学”之目标上看,荀子同于子夏,都有对于“道”境界的追求。子夏对此提出“学以致道”的观点,想要达到“道”的目标,需要通过“学”来实现。子夏之“学”在“道”的内外层面上均有所展现,在荀子这里亦是如此。荀子曰:“伦类不通,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8]9“道”作为学之目标,在荀子看来表现在对外“通伦类”与对内“一仁义”两个层面上,即对外贯通人伦、事理,对内一心一意通过学习将外在的知识内化为自身的美德。

从“学”之对象上看,荀子同于子夏,以经书、礼法作为“学”之对象。“盖今世所传五经,皆出于子夏矣。”[9]子夏作为孔门文学科的弟子,其作为传经大儒已为世人所公认。荀子同样高度重视经书的价值,认为经书中蕴含着“先王之道,仁义之统”[8]38。然而,“学”经书不是荀子“学”论的全部。“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8]6在荀子看来,学习经典只是“学”之基础,最终“学”的落脚点还应在学习礼法上面,即其所谓“隆礼义而杀《诗》《书》”[8]86。子夏的“礼后”之说同样是在强调学“礼”对于道德仁义的必要性。戴震言:“林放问‘礼之本’,子夏言‘礼后’,皆重礼而非轻礼也。”[10]这同荀子的“隆礼”思想前后一脉相承。总之,荀子以学习儒家文献为基础,进而学习礼法的理路深受子夏影响。

从“学”之过程上看,荀子同于子夏,重视“积”的作用。子夏在“学”之过程上注重循序渐进,日积月累,荀子亦有类似看法。荀子认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8]4。在荀子看来,凡事都是一个需要不断积累,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学习也是如此,因此在学习中应当做到“学不可以已”[8]1。“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8]89圣人同样不是“生而知之”而是“学而知之”,要想成为圣人唯有通过后天不断地积累和学习。正因子夏与荀子均注重对儒家经典的学习,故“圣门诸经犹能流传至今绵延不绝者,卜子之后,以荀子为最著”[11]。子夏之后,荀子对“学”有了更翔实的讨论和更深刻的思考,这从其《劝学》篇就能清楚地反映出来[12]。

四、结束语

在儒家“尊德性”与“道问学”的两条修养路径之间,子夏强调通过“学”来求取“道”,很显然主要深化了“道问学”这一路向。子夏之“学”带有很强的实用主义特点,在子夏看来,无论是书本知识还是现实中的“洒扫应对”都是“学”的重要内容。在“学”之方法上,子夏注重从外向内入手,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在有坚定志趣的前提条件下,持续地、广泛地进行学习。子夏的“学”论强调了“学”对于“致道”的必要性,深化了孔子“学以致道”的“道问学”的思想理路。其全面继承并发扬了夫子的“学”论,注重对于儒家经典的传习,故而能对同样“有功于诸经”且具备学术传承关系的荀子产生影响。由子夏到荀子发展出了不同于曾子、孟子注重内在觉悟而是注重外在实践的“为学”的理论。由于这一“学”论注重“道问学”的特点,其在发展中越来越注重对于经典中的纯粹知识进行精深研究,进而对汉唐乃至清代的经学发展产生深远影响,形成了不同于“孔孟道统”的“孔门学统”的观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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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戴震.孟子字义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2:49.

[11]皮锡瑞.皮锡瑞儒学论集[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287.

[12]郑治文.荀子论“学”[N].光明日报,2022-09-24(11).

作者简介:陈圣喆(2001—),男,汉族,山东东营人,单位为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研究院,研究方向为儒家文化。

(责任编辑: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