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跋涉者的后裔

2024-10-14喻添旧

摄影之友 2024年10期

专栏作者Columnist

喻添旧

一个笔名。

媒体人、专栏作家、纪录片导演。出版旅行文化随笔集《步履如歌》。

出租车司机康师傅试图议价载我去机场,遭到我的拒绝后,他按下计价器,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在他的描述里,现在是鄂尔多斯一年里“稍纵即逝”的黄金时刻。

连日的雨水让交通变得不确定,如重重水滴一般的艺术化路灯好像加重了这座城市对于水的吸纳。水是活的,鄂尔多斯需要。草原需要水来促成丰茂,沙漠需要水来提供生命,城市需要如水流似的人流量。

我来是为了参加2024鄂尔多斯马拉松比赛的,但不是跑步那种参与。拍摄记录马拉松赛事,是我这次的工作任务。之前来过,像每个来到鄂尔多斯的人一样,我感叹这座城市的新兴、纯净、丰富。响沙湾的夜之舞台如梦如幻,草原的《英雄》会穿越古今,九城宫将不同的地域和文化交汇在一起。城市干干净净,博物馆趣味十足,白天有碧蓝的天空和棉花糖一样的云,夜晚星光璀璨。庞大的城市公园如同森林地带,色彩绚丽的音乐喷泉在乌兰木伦湖的夜色中翻涌,好像整个鄂尔多斯的人都来到了这座广场上。这次赶上 2024鄂尔多斯马拉松,对“暖城”的认识又增加了一个词:激情四溢。

呼、包、鄂城市群的几位成员,各有自己的昵称,呼和浩特是“青城”,包头是“鹿城”,鄂尔多斯是“暖城”。几年前,文化和旅游结合在了一起,现在文旅又和体育抱团取暖了。暖,对于文旅和体育来说都很重要,城市要温暖,才会有人气。不过,夏秋相交时的鄂尔多斯还是太热了,马拉松不得不在傍晚开赛,一直跑到半个月亮爬上来。这也给“鄂马”迎来一个称号:星空下的马拉松。看到这个宣传语,我还以为要让我去拍星空,结果在媒体区站到冠军完赛冲线都挺不住,别说跑 42 公里到夜里了。

“鄂马”的起终点设在乌兰木伦湖和象棋广场之间的路段,那里是“新鄂尔多斯”的城市标志。距离鄂尔多斯市博物院有 2 公里路程。一座市级博物馆可以被称作“博物院”,是因为它是国家一级博物馆,是内蒙古乃至全国综合面积最大的市级博物馆。包括这座博物馆在内,好像来自 22世纪的奇异建筑在 21 世纪的鄂尔多斯遍地开花,在这里留下了构筑一座伟大城市的基本骨骼。

像国内许许多多的博物馆一样,鄂尔多斯博物馆的博览起点从三叶草和恐龙开始……不过真正属于古老鄂尔多斯生活的展厅是正在敲制石器的河套人(模型),他们与接下来到达的蒙古文化构成了流传至今的鄂尔多斯气质。

河套人,这些生活在旧石器时代的跋涉者在 20世纪第二个十年重见天日——尽管只是最初的一小颗“鄂尔多斯”牙齿化石。旧石器时代贯穿宇宙时间 300万年,河套人只像是星空中的一个闪亮点,然而他们在鄂尔多斯高原南端艰难生存,从敲打石器到磨制石器,一个制造工具方式的微小改变,推动了旧石器到新石器时代的更迭。

清清地流淌着的萨拉乌苏河悄无声息,在开放式的遗址公园里(只能算是拥有一座大门的山野地带),如充满野性神秘的沙漠绿洲一样的山谷之下,是繁茂如丘陵的树丛和放牧的牛羊。走下沙质山坡到达谷底河边并不是难事,然而重新返回却需要费尽体力。雨水使沙坡变得松软,每向上一步都极其困难,四周偶尔随见的枯骨状化石——当然不过是属于牛马而已——又增加了真正的“跋涉”艰辛,也让人感慨历史演化的伟大。

就像曾经探寻未知道路的跋涉者的后裔,向西南方向到达乌审旗,那里的乌审召庙是鄂尔多斯如今为数不多的召庙之一。再向南穿越道路崎岖的草原地带,到达萨拉乌苏河的大拐弯处,就是风景震撼人心的河套人遗址。然后折返,经过鄂尔多斯城区外围,通过高速公路直到达拉特旗响沙湾,沙漠之中的豪华酒店。

乘坐缆车和吉普进入被戈壁和沙漠环绕着的莲沙度假岛,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沙尘,却可以洗尽连日奔波的沙尘,即使因为阴天而不见星空,也是点亮星星绰绰的温暖光芒的绿洲岛。骆驼在起伏的沙丘上踩出一排曲折的小路,也在酒店走廊的墙壁上投下给人安全感的影子,指引跋涉者的归家路。

与鄂尔多斯广阔的下属地区不同的是,以康巴什为代表的城市中心带给人的观感是有序规整的,就像延续了成吉思汗五大金帐和铁骑军队的秩序感,然而又毫不拘束。成吉思汗陵是一座民族风貌多过古迹展品的博物馆,百座铜质雕像组成的铁马金帐群雕,以及由历史为序排列的大型广场,几乎就是普通人对于成陵的最深刻印象了。但对于世代忠诚的达尔扈特人来说却不一样,如今他们仍然作为成吉思汗的守陵人,生活在从景区即可遥望的“老陵”中,日月祭祀,虔诚恭敬,深居简出,守护着 800 年不灭的族之圣火。

关于成吉思汗的埋葬地,始终无法明证,一来蒙古游牧民族遵从随逝随葬入土即安,没有魂归故里的习惯;二来成吉思汗对于身前身后事始终低调处之,一个连画像都拒绝的大汗,怎么可能让人找到自己的坟冢。成陵最终被定位于鄂尔多斯,也仅源于相对比较清晰和丰富的历史传说。在鄂尔多斯超过 8 万公里的适合自驾的道路上,广阔的草原覆盖在矮坡上向天际漫无边际地伸展,成群的牛羊马点缀在黄绿之间,有时候你会觉得,不管大汗是否埋葬在这片丰美的草原之下,都用数个世纪的轮回(一世的身体力行和数世的精神魅力)滋养和影响着这个蒙语叫做“宫帐群”的地方——鄂尔多斯。

尽管城市核心之外的区域仅有路灯与孤独的夜晚作伴,但在康巴什或伊金霍洛旗的生活中心,可以喝酒到深夜的饭店仍然不计其数,便利店也不会早早打烊,你不用发愁打不到车,康师傅这样的司机也在担心等不到你——并且他们都彬彬有礼毫不欺客,又都是善良的倾诉者。

“你看城市里有这么多黑暗的角落,但是鄂尔多斯是国家评选的最安全的城市之一。没有贼,没有坏人。”说这段话时康师傅是骄傲的,此外都是看起来不怎么会说话的紧张。

孤独并不妨碍鄂尔多斯曾经成为以及现在仍然是一座宜居的城市,或者说过去“孤独的跋涉”才成就了如今的鄂尔多斯。这个城市有小巧但足够使用的机场,有四通八达适合自驾的高速公路网络,有毫不拥挤可以慢慢行走的湖岸和景区,有便捷的酒店和购物中心,有咖啡馆和快餐厅,更有鲜美无比的羊肉。这里本来就是一座迎来送往外地人的城市,旅行者、投机者,或是渴望改变生活的人,他们在这里交换信息与消息,交换金钱与服务,也交换生活方式和态度。甚至于这种交换从秦始皇派蒙恬修筑秦直道后就开始了。

“这是我的家吗?你们来了又走,我不走。”

康师傅在候机楼停下车,抹掉了计价器上显示金额的零头,然后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下次再见,打电话。”

说话间好像一个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