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芭比
2024-10-14刘墨闻

一
金刚说,毕业时他想开场演唱会,到时候录个视频发到网上,说不定能自此走上演艺道路。但是,他没有钱,想靠众筹集资,以后他成名了加倍奉还。
我见他吹牛吹到自己都信以为真,只能打断他,问:“这事儿芭比知道吗?”
金刚说:“知道啊,她特别支持我。”
最后,无耻的金刚搜刮了我们大部分的实习津贴,开了场半吊子的演唱会。
我们几乎是抱着上坟的心情去参加金刚的毕业演唱会的。坦白地讲,唱得比以往好,或许是因为金刚带着一点决绝的心情,在离开校园之前,给了我们最后的惊喜。演唱会结束时,我们以泪洗面,迟迟不愿意离开。
我再见到金刚和芭比,是在毕业三年后的迷笛音乐节上。
我问金刚:“你最近忙什么呢?”金刚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说:“爷要出新专辑了,到时候哥儿几个记得捧场啊。”
金刚的确没说谎,他是要出新专辑了,但是出专辑要二十万元,后期制作、发行都需要钱。他们俩当时攒了一大半,剩下的到年底就攒够了。后来,专辑的确出来了,在排行榜上刷了几天就消失了。金刚的明星梦又一次破灭。但他没有放弃,依然拖着吉他箱子到处演出、参加选秀、在电视上露脸,希望引起某个制作人的注意。有人说金刚太自私,也有人说他这样做注定会后悔。芭比却说:“他不是自私,也不会后悔。他太单纯了,单纯得以为只要他坚持,就一定会有机会。”
他们认真生活,毫不松懈,把每一天过得像末日一般,珍惜纯粹的爱情和自由。
忽然有一天,金刚的后脑勺长了一个东西,需要住院做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偏偏这时,金刚遇上一个不错的选秀机会。他思虑再三,决定坚持录制完整个节目再去做手术。这一次,芭比没有依着他。他们相持不下,吵了起来。最后,芭比把金刚的吉他藏了起来。金刚发疯一般把家掀了个底朝天,找到吉他后急匆匆地去了电视台。
芭比回了老家。我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争吵,他们却真的因此而分开了。
二
选秀结束后,金刚的成绩喜人,但他一点也不开心。我问他:“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金刚说:“音乐是我的梦想,但我的梦想多了去了。如果我放弃音乐,也只是放弃了众多梦想中的一个。可当我放弃了芭比,我觉得我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弃了。”
手术后,金刚的后脑勺被包得像个圆球,每天只能趴着睡觉。几个月休养下来,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时,芭比回到了北京。
我第一次见到芭比的新男友,就觉得事情开始变味了。我问芭比:“为什么选择这样的?”
芭比问:“这样的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就是四平八稳,过于普通,扔大街上都挑不出来。”
芭比说:“这样的也挺好,长得安全,说话体贴,居家旅行之必备。”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但总觉得故事的发展不应该是这样的。后来,我才知道,“八稳”只是在追求芭比,他们并没有正式确立关系。
芭比说爱情对她来说,已如烫手的山芋一样,若想重新培养长久的默契,不知道又要枉费多少血泪。有些缘分真就那么多,撑一篙,渡一程,已是彼此能给予的一切。她和金刚,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投入的人。
没有痊愈的金刚带着脑袋上的“球”,捧着自己的破吉他在芭比住所的楼下求她原谅。他把他们以往的合影一张张地发给芭比,每张都附上一段话,回忆他们一起走过的峥嵘岁月。
发完最后一张合影,芭比依旧没有下楼。金刚哭着离开芭比所在的小区,把自己最心爱的吉他卖了。他说,他再也不唱歌了。
芭比知道后连鞋都没顾上换,就跑到琴行把吉他买了回来。芭比抱着吉他问金刚:“你不唱歌,还能干什么?”两个人抱头痛哭。
那天晚上,是他们熬过漫长冬季后最美好的夜晚。
复查时,大夫告诉芭比,因为金刚没有及时做手术,所以留下了明显的后遗症——间歇性耳聋。金刚的左耳听力正常,右耳听力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芭比无法接受这一结果,金刚却毫不在意。他对芭比说:“你在这儿就行了,以后大不了不唱了。”后来金刚跟我坦白:“我承认我想走捷径,出名,赚钱,但我真的喜欢唱歌,也太想让芭比有稳定的生活了。总之,我得赚钱,给她买四居室……”
三
后来,芭比为金刚开了场告别演唱会。那天金刚虽然很努力地唱,但还是发挥失准,走音又忘词。到最后,台下只余寥寥十几个人。
芭比有点心酸,但金刚很高兴。他站在台边,跃跃欲试地要跳下去玩人接人的游戏。这时,芭比忽然跑到台边张开双臂喊道:“你跳吧,我接着你!”
回去的路上,芭比坐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金刚一边开车,一边哭。生活虽苦,活着的多数时间也很庸碌,但好在上天还给他留了这么一个观众,陪他和现实妥协,也向梦想谢幕。
日子回归正轨后,金刚刮了胡子,偷偷买了个助听器放在包里。他去了之前选秀的公司做后期剪辑、音乐指导。晚上回来,他又当吉他老师。总之,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干。“一个天王巨星就这样隐匿了,大隐隐于市。”我们这样调侃金刚。他一点也不介意,憨憨地笑。
周末的一天,他们一如往常地在家里打扫、做饭。洗碗时,金刚听见芭比在叫他。他快步走出厨房,手上还戴着塑胶手套。四目相对地沉默了一会儿后,芭比说:“刚才想说什么我忽然忘了,你先去洗碗,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金刚出现了幻听。
芭比知道金刚的听力不会恢复,也知道金刚会幻听。但她扛下一切,让金刚能安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前几天,我去金刚家玩。我问金刚:“你还给芭比唱歌吗?”
金刚没有听见我的问题。我有点难过。
芭比却笑着拿起手机,点开一个个语音。那有些走音、带着明显颤抖的歌声传了出来。金刚放下筷子,听着自己唱得跑调的歌。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年轻时的爱像一场故弄玄虚的演出,不实际,也空泛。如今,我也坐在了台下,聚光灯换成了你的目光。我的生活忽然踏实了,我不再关注遥远的梦想和变换的浪潮,而是更关心和你吃的每一顿饭,你让我活得更真实。
芭比26岁生日时,金刚向她求婚。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在我想要自由的时候,给了我无须面对现实的勇气。”
或许,义无反顾地奔向自由,是年轻时才会做的事。后来,我们记住的不过是一个丈夫的背影,他脱发、虚胖,眼神慈祥,生怕错过妻子的每句话。所以,他在不停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是不是没听清?”
(王雅筑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特别不浪漫》一书,本刊节选,马明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