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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后日本遗族推动日本政治右倾化的原因及其影响

2024-10-10赵文翰

西部学刊 2024年17期

摘要:“二战”战败后,旧日本军的家属作为“遗族”经历了时代的动荡,原本为了保障生存而建立的互助组织,在时局变动后成为传承保守主义思潮的政治团体。身份认知的转变、对于尊严的渴求以及日本传统神道教的影响使得战后日本遗族很快完成了从受害者到保守主义者的转变。通过将遗族团体作为“压力团体”对国会议员选举施加影响以及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频频发声,战后日本遗族对日本政治的影响成为当代日本政治右倾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关键词:日本遗族;政治认同;右倾化

中图分类号:D73/77;K31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7-0060-04

The Reasons of the Japanese Bereaved Families Promoting the Rightward Shift

in Japanese Politics and Its Influence After World War II

Zhao Wenha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Academy of Overseas Chinese Studies, 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2)

Abstract: After the failure of World War II, the families of the former Japanese army, as the “bereaved families”, experienced the turbulence of the times, and the mutual aid organizations that were originally established to ensure their survival became political groups that inherited conservative ideas after the changing situati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identity recognition, the thirst for dignity, and the influence of traditional Japanese Shintoism quickly led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post-war Japanese bereaved families from victims to conservatives. The influence of the post-war Japanese bereaved families on contemporary Japanese politics has become one of the important reasons for the rightward shift in contemporary Japanese politics, as they have influenced the election of members of parliament as a “pressure group” and frequently voiced their views on the issue of visiting Yasukuni Shrine.

Keywords: the Japanese bereaved families; political identity; rightward shift

当代日本政治右倾化是学界长期关注的重要问题之一,国内外诸多学者对该问题进行了各具特色的解析,资料众多,看法也不尽相同,但有关“二战”后日本遗族对当代日本政治右倾化的影响却鲜有人涉及,笔者认为其原因有如下几点。首先是国内对于日本“二战”后遗族的了解较少。遗族身份敏感,无论是民间还是学界对该群体的接触都有限,自然也无从了解。其次是日本方面,由于“二战”后美国的扶持,导致军国主义遗留演变成今天的保守主义政党在政坛占据上风的局面。因此日本对于发动的侵略战争更多的是从“为转移国内矛盾”这一角度出发进行解释,而并未考虑到被侵略的亚洲国家的民族感情,将违背人道主义、负有战争罪责的战犯作为“英灵”称颂,作为“英灵”家属的遗族自然也得到了相应的保护。因此,学界对于日本遗族的研究由于涉及战争问题而较为敏感,无法深入。笔者结合政治认同的相关概念、日本的文化与宗教传统对战后日本遗族进行考察,分析其在当代日本政治右倾化这一现象中发挥的影响。

一、日本遗族与遗族团体的产生

(一)遗族与日本遗族会

遗族,这个词在中文语境里并不常见,也没有约定俗成的解释。在日文语境里,这个词一般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遗留下来的阵亡者族裔。这个群体的身份较为复杂,他们既是“二战”中日本军国主义的支持者、受害者,也是战后日本保守主义思想发展的推动者,其代表性的团体为财团法人日本遗族会(以下简称日本遗族会)。作为最大的遗族团体,日本遗族会不仅通过自身推选参选议员,而且历任会长大多是由日本众议院议员或其他政治人物来担任[1]。日本遗族会成员数量多、分布广,可以说是当代日本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

(二)日本遗族会的成立和发展

日本遗族会并非从一开始就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它的前身只是一个互助性的组织。接下来本文将对日本遗族会以及与之相似的遗族团体的成立进行追溯。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作为战败国的日本被盟军占领,国内政治经济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原本的军人家属一瞬间变为“遗族”,生活条件不复从前那般优越。1946年,日本开始实行统制经济,遗族的生活更加困难,在复员军人津贴得不到保障、国家经济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日本政府无力承担也无法顾及对战争遗属的补贴[2]。此后不久,日本政府正式停发对遗族的补贴,他们的生活陷入了困苦的境地。

为了生存,众多遗族开始自救,许多民间互助团体开始建立起来。1947年,全国性遗族互助组织“日本遗族厚生联盟”成立,成为战争遗属为解决生活困难等问题与政府谈判的统一机构,这便是后来日本遗族会的前身。“日本遗族厚生联盟”成立之后,当时对日本进行占领的盟军司令部担心这支力量会成为稳定局面的干扰因素,于是在该联盟的创立宗旨“在建设和平日本的同时,防止战争,保卫世界永久和平,为全人类福利做贡献”基础上加上了三条补充条款:其一,该组织成员除了战争中阵亡者的遗属,还应该包含为社会公共事业献身者的遗属;其二,应以遗属间互助为根本目的;其三,在职的政府公职人员、受到撤职处分的人员及原职业军人均不得担任此联盟的干部。直到这时,“日本遗族厚生联盟”都是一个正常的民间互助组织。但随着“冷战”的发起,美国对日政策发生重大转型,“日本遗族厚生联盟”这个原本打算为和平做出贡献的遗族团体开始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1947年,美国杜鲁门总统宣布与苏联的“冷战”开始,日本成为计划中在远东对抗共产主义的前线。1951年《旧金山条约》签订后,美国放弃了对日本进行监督与管制,清除军国主义势力的行动半途而废,为了帮助日本尽快建立起完备的行政体制,原本的战争罪犯被释放并有人担任要职。在这种情况下,原来遭受打压限制的军国主义势力重新抬头,1953年3月,“日本遗族厚生联盟”更名为“财团法人日本遗族会”,将原来的“防止战争,维护世界永久和平,为全人类的福利作贡献”的宗旨删去,改为“称颂英灵、告慰灵魂”[3]。1959年的“国家保护靖国神社运动”便是日本遗族会逐渐转向鹰派组织的标志性事件。从1962年自民党鹰派人物、众议院议员贺屋兴宜就任第四代会长开始,日本遗族会开始积极参与政治活动,向政府陈情,搞签名运动,对日本政治右倾化的影响进一步加深。贺屋兴宜的就任使得日本遗族会的性质彻底转变,正式成为积极为日本侵略战争翻案的政治团体。

二、日本遗族团体推动日本政治右倾化的动因

在遗族团体从战争受害者代表转变为战争翻案的右翼团体的过程中,作为其主要成员的战后日本遗族身份认知也经历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化,现从身份政治和日本传统文化两方面对这种转变的原因进行分析。

(一)身份政治

“身份政治”是近年来学界对于许多不同以往的新事件的新解释。以提出“历史终结论”闻名的美籍日裔学者弗朗西斯·福山(以下简称福山)根据自己的见解,出版了《身份政治:对尊严和认同的渴求》一书。他提出了“优越激情”和“平等激情”两个概念,优越激情被表述为贵族式的渴望高人一等的尊严,平等激情则是和他人同等的尊严[4]。在尊严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动荡就会发生,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尊严得到国家与社会的普遍承认,开始组织与发起各种各样的活动,比如游行示威和政治参与。福山以尊严为基础构建的分析框架具有一定的创新性,其创新之处在于提出以尊严为分析基点,并指出现代民主制的兴起是“平等尊严”战胜“高贵尊严”的历程,超越了泰勒所说的“平等承认的政治”[5]。福山的身份政治理论具有相当的折中主义色彩,既肯定了身份政治的部分积极作用,也对其导致的社会分裂和民主危机表达了担忧。

根据身份政治的定义解释,“在国内层次,人是身份政治的主体,身份政治本身就是人进行自我实现的过程”[6]。这样一来,战后日本遗族政治参与的逻辑也就不难理解了。按照福山的说法,战后日本遗族不仅失去了原本应该存在的、属于军人家属的“优越激情”,甚至连一般公民的“平等激情”都无法满足。在成为利益和观点得不到重视的社会边缘群体后,巨大的落差感和严苛的生存环境使得遗族们不得不抱团取暖,成立互助组织。在美国对日政策转变后,原本受到挤压的不满得到释放,对于“激情”或者说“尊严”的渴求驱动着遗族,他们开始希望恢复自己的社会地位,也就顺理成章地通过遗族团体的社会活动对日本政治施加影响。

(二)日本神道教与天皇制

战后日本遗族的影响动因,除了可以通过身份政治相关理论进行解释之外,还可以从影响深远的日本传统宗教中寻找答案。

日本作为一个东亚岛国,虽然处于中华文化圈内,也受到中华文化圈影响,但还是发展出了自己独有的本土文化,其中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名为“神道教”的宗教文化,对于神道教的信仰在日本民众之中极为普遍,上到精英下到平民,已然成为日本国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日本,神道教基本是随着日本民族国家的诞生而一同出现的,宗教信仰融入了民族文化之中。日本的统治者即天皇被视作神明的子嗣,在社会功能上,神道教、天皇地位的确立维护了民族与国家的团结、政治的统一[7]。

进入近代之后,明治维新初期实行了神道国教化政策和国民教化政策,建立起了“祭政一致”的近代天皇制,天皇同时具有了作为“神”的宗教权威和作为“统治者”的政治权威。虽然“二战”结束后,盟军司令部曾经发布了国教分离指令,旨在清除对日本人民产生不利影响的宗教思想,但神道教在日本民众中根深蒂固的影响短时间内仍无法消除。此外,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地方祭奠活动严重违宪”“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皇室大尝祭”“神社本厅失职行为”等违反政教分离原则的事件频发,其强烈的保守色彩与日本保守势力有着密切关联,进一步加剧了亚洲邻国对于日本社会右倾化会愈加严重的警惕[8]。虽然随着时代的变化,日本社会的价值观更加多元,民众对于宗教并不像过去那么关注,但神道教仍然存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根据日本文化厅所发布的《宗教年鉴》统计数据可以得知,在日本民众中信仰神道教的人数仍是占比最多的。这样看来,经历过军国主义时期的遗族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敬颂英灵”的保守主义思想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遗族团体对日本政治的影响

接下来要探讨的是遗族团体通过怎样的方式来对当代日本政治产生影响并使之向右倾化的方向发展。

(一)压力团体与选举

日本遗族会自成立以来便不断地开展活动。首先,日本遗族会作为一种“压力团体”对政治体制施加压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田中伸尚将其定义为“在判定、修改、废止法律和政策时,通过各种有效手段,对议会、政党、官厅等施加影响,这种行动叫压力行动,这种利益集团称为‘压力团体’”[9]。目前,能够进行这种压力行动的遗族团体只有日本遗族会一家。原因在于,1993年厚生劳动省委员会宣称,日本遗族会包含了绝大多数遗族,已经成为遗族的代表团体,事实上是战后日本厚生省唯一的援护对象,与众参国会议员、厚生省之间结成了牢固的“铁三角”互动关系[10]。

日本遗族会具体实施的压力手段有两种,一种是把自己的利益代表送到国会,另一种是通过在民间的基础提供选票让自己支持的候选人当选。通过提供选票,日本遗族会甚至还能对向自己提供援护的厚生劳动省施加影响。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日本遗族会、参众议院议员以及厚生劳动省之间的三角关系。

日本遗族会与议员之间还存在另外的相互关系。日本遗族会提出的要求多半是由自民党议员进行呼应,然后在国会内提出法案或者争取预算;作为回报,在参众两院选举或者地方选举中,日本遗族会则动用其影响力,支持有协作关系的候选人当选。这种关系得以连接的纽带就是日本遗族会的会长职务。事实上自第三任会长安井诚一郎之后,历任会长都担任了议员职务,贺屋兴宜、村上勇、长谷川峻、桥本龙大郎甚至都不是所谓的阵亡者遗族。为了加强这种联系,国会内部存在一个完全由国会议员组成的组织“遗家族议员联盟”,专门配合日本遗族会的有关活动。

此外,还有另一个组织需要关注——日本遗族政治联盟。在推举候选人时,多半需要这个组织做出最后决定。但是在《战后日本遗族透析》一书中,对于这个组织并没有详细介绍。书中解释为“根据现行‘政治资金规制法’规定,收支报告只有保存3年的义务,为此,外部要想了解日本遗族政治联盟的详细情况是极困难的”。根据上述描述,通过总务省和厚生劳动省的网站搜索也只能判断的是,到令和二年(即2020年)为止,该组织仍然存在,虽然不拥有房屋、土地等不动产,但是其年收入仍然能保持在一百万日元,由此可知该组织的影响力不可忽视。该组织曾在时任首相中曾根康弘参拜靖国神社后要求第二年继续正式参拜,否则威胁该联盟所属16万自民党党员将退党。

(二)靖国神社问题

对于遗族来说,对于靖国神社的正式参拜是他们一直追求的。为了让自己亲人的战死有价值,摆脱加害者身份,官方对于战死者的态度是一定要符合遗族要求的“为和平而牺牲”。日本遗族会一直在为这种理想状态而努力,“国家守护靖国神社”便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主张,曾经在国会多次提出议案并得到了众多的自民党议员的支持。日本国会经过激烈的讨论,最后在1973年6月3日参议院会议上以法案不成立而告终。

该法案失败后,日本遗族会的活动开始向“实现对靖国神社的正式参拜”这一主题转移。1976年,“报答英灵会”成立,号召都道府县等地方成立支部,从而开展“自下而上”的运动。由于地方议会比国会的保守派议员还多,由地方议会大造声势,对中央施加压力的做法十分有效。

虽然法案并未得到通过,但这并不妨碍政府官员以个人身份对靖国神社进行参拜。1982年中曾根康弘对靖国神社的正式参拜可以说是日本遗族会长期努力的“成果”。自此之后,包括首相、大臣等在内的政府官员对靖国神社的参拜事件屡见不鲜,受到中国等邻国的强烈反对。

四、结语

在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遗族从战前的为皇国尽忠转变为战犯的遗属。身份上的落差带来心态的转变,再加上为生计所迫,最初的遗族不得不为生存抱团取暖,通过遗族团体对日本政治施加影响。但当美国对日政策改变后,遗族原本被压抑的不满再次释放出来,对追回失去的“优越激情”的渴望以及根深蒂固的神道教的影响,使得战后日本遗族成为保守主义思想的集中地。通过日本遗族会,遗族开始影响政治,推动对靖国神社的正式参拜,成为日本政治右倾化道路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但遗族并非全部是保守主义者,也存在对日本侵略战争的反思者。“神奈川和平遗族会”和“和平遗族会全国联络会”等遗族团体保持着对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清醒认知,认为阵亡者是军国主义受害者的同时也成了被侵略国的加害者,因此反对参拜靖国神社。

参考文献:

[1]龙富.日本遗族会[J].日本研究,2006(3):85.

[2]权彤.从弱势到强势:遗族会与战后日本政治经济[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56-62.

[3]王希亮,山辺 悠喜子.日本遺族会とその戦争観[J].中帰連:戦争の真実を語り継ぐ,2004(2):49-57.

[4]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M].刘芳,译.北京:中译出版社,2021:10.

[5]黄鹏.身份政治与美欧社会的分裂:福山身份政治理论的解读与反思[J].国外社会科学前沿,2022(10):66-75.

[6]姚璐,邢亚杰.国际关系中的身份政治:内涵、运行逻辑与互动困境[J].社会科学文摘,2022(9):73-75.

[7]胡文嘉.神道教对近代日本发展的影响[J].西部学刊,2021(6):138-141.

[8]殷晨曦.战后日本“神道教”的演变与国民信仰的变化[J].日本问题研究,2022(3):72-80.

[9]田中伸尚,田中宏,波田永实.战后日本遗族透析[M].陈俊英,张锁柱,刘孟州,等译.北京:学苑出版社,2000:186.

[10]陈刚.靖国神社与战后日本首相参拜要因探析[D].洛阳:中国人民解放军外国语学院,2006.

作者简介:赵文翰(1999—),男,汉族,江苏镇江人,单位为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华侨华人研究院,研究方向为区域国别。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