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另一种乡愁

2024-10-10周雪娇

飞天 2024年10期

海棠红,雪花白

凉州寒露涓涓的十月,我走进了马塔兰。

车子在一幢独栋建筑前停下,我和锦染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一扇乌漆铁栅栏门前,这是我们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在这里我们的身份是华文老师,将和一群不同语言和相貌的孩子们一起度过一年的时光。来时在飞机上幻想过无数次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场景,没想到八个小时后,我们的双脚落在了这个名为拉纳克的小区。

院子里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墙角的一株芒果树上,缀满了硕大的果子,几丛竹子斜斜地伸出墙头,翠绿的叶子簌簌地抖动着。房子一侧紧挨着邻居的住宅,三面都是花园,后园有一扇小门,和房东的弟弟家相连。女房东是位中年律师,长着典型的爪哇人的面孔,圆润的脸庞,浅棕色的皮肤,很圆很大的眼睛上覆盖着卷翘的睫毛,身材略矮且很丰满。律师的姐姐去了香港,留下我们住的这栋房子,由她代为管理。房子打扫得十分干净,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宽敞的客厅,从哪一扇窗户向外望去,都可以看见碧蓝的天空和绿油油的叶子。灶台在户外的廊棚下,傍晚时分暑气渐渐褪去,我们一边做饭一边聊天,抬头就能看到橘红色的霞光在枝叶间慢慢散开。

我们所在的龙目岛是印度尼西亚这个美丽的海岛国家一万七千多个岛屿中一颗璀璨的珍珠,马塔兰市又是龙目岛西部西努沙登加拉省的省府,同时也是玉米、棉花、糖、咖啡的贸易中心,比较繁华。第二天,学校的华裔老师洪顺结带领我们去龙目三语国民学校报到。学校里有两百多个学生和六十多名老师,分幼儿园、小学、初中三个分部,所设课程有国民课程(印尼语)、汉语和英语三种类型,所以叫“三语学校”。学生们分别来自中国、新西兰、巴西、马来西亚等地,还有印尼本土和华人后裔,华裔孩子都有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比如我带的九年级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他的中文名字叫“郑清汉”,一个六年级的女生叫“林淑贤”。他们都是祖上几代之前从福建、广州一带“下南洋”移居过去的,家里人都有很深的中华情结,把孩子们送到“三语学校”接受汉语教育,以示不忘祖国。孩子们都很爱笑且有礼貌,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逐个把我的手放在他们额头上告别呢,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一种仪式。

马塔兰来了两个中国人,这在当地是一件稀奇的事。每当我们走在超市里或者在小路上散步,总有人好奇地打量我们并朝我们微笑,我们言语不通,只能同样报以微笑。

一个星期以后的周末,学校董事长张先生和他的夫人王菲来接我们去参加“华人会”。华人会是当地华人的一个民间组织,他们因着同一份血脉而团结在一起,定期聚会,有事议事,无事娱乐,谁家有了喜事一起庆祝,谁家遭遇困境,大家齐心协力帮助。我和锦染穿着绣有牡丹花图案的粉色丝绸旗袍欣然赴会,在铺着红丝绒地毯的酒店大厅里,被隆重地介绍给在座的华人朋友。来宾都是盛装出席,都是当地极有名望的企业家、商人。华人吃苦耐劳,在这片土地上不能跻身政界,但他们凭自身的聪慧和勤奋积累了不菲的家业,成立了基金会,以慈善形式进行华语教学。在印度尼西亚共有七十所三语学校,基本都是华人的自发捐助、自发管理。学校董事会的人都是当地社会精英,他们亲自参与学校管理,对学校的发展倾注了很多心血和热情。

司徒先生拿起话筒,一位大叔弹琴伴奏,唱的却是我最熟悉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月亮代表我的心。”自从苏轼把酒问青天之后,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成了千古游子的思乡曲。明月千里寄相思,在异乡的月亮下,我听着一首熟悉的歌谣,泪湿了眼眶。

每天清晨,都能被赤道的阳光唤醒,在碎碎的鸟声里,晨风吹拂着院里的竹子,窸窸窣窣的,飘来柠檬树的清甜。有时候,还能听到“通”的一声,原来是成熟的果子坠落在了院子里。

各种颜色的蝴蝶在院子里飞来飞去,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白色的蝴蝶,像极了我童年时家乡韭菜地里的那一种,它们轻盈的扑闪着翅膀,也不怕人,有时候,蜻蜓飞进房间里来,还有蚂蚱,大摇大摆地蹦到院里的石桌上,真的实现了人与自然共存。

十一月是马塔兰雨季的开始。这个赤道边的国家没有四季,只有雨季和旱季。午后两三点,会有轰隆隆的雷雨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金属棚顶上,打在枝繁叶茂的芒果树和木瓜树上,发出“铁骑突出刀枪鸣”的金石之声,外面下雨的时候,待在房子里打电话是基本听不清的,关着窗户也没用。第一次见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像一块雨帘遮住了眼睛,简直把我惊呆了,拿着手机不停地拍摄,引得洪老师好一阵笑话。

每个星期,华人朋友们都要到海边去爬山。我们在入住的第二个星期,也加入了爬山的大军。王菲带着珍珍和丽丽等一众专职太太们开车来接我们。龙目岛上的华人太太们是不需要工作的,丈夫在外打理生意,太太们只管在家里管理好佣人和孩子。她们的背包里装满了油膏、玉米、山竹和红毛丹以及莲雾,以待在山上吃。

车子在黎明时分的公路上前行,一路上风景如画。左侧是长长的海岸线,右侧是山野人家。高大的石头房子上爬满了丹藤翠蔓,露出一角屋顶,红色、黄色、白色的鸡蛋花开满了枝头。紫色的三角梅开满了一面墙,热热闹闹地在夏日的晨曦里摇曳着。

终于到了山脚下,大家停好车子,带上装满了食物和水的背包向山上出发。在半山腰,有一处平坦的草地,我们停下来歇脚。脚下蓝色的大海一望无边,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潮涨潮落,奔涌向远方,天涯尽头是我故乡。不知是谁提议在这里合影留念,在按下快门的刹那,大家不约而同地说:“中国万岁!”在那一瞬间,我鼻子一酸,泪水决堤而出。这些华裔,基本是华裔四五代了,很多人连中文都不会说,祖籍国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但是他们对中国有极深厚的感情。

陈兴华叔叔是我们在马塔兰的好朋友。他带我们去给当地华人上成人补习班,促进交流,还带我们去了曼塔里佳与圣吉吉海滩,每当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我们送来一份。除夕夜这天,他早早就开着车子来接我们,要我们去他家过年。廊前挂着红灯笼,客厅里灯火通明,是中式装修。陈叔叔的太太和他的三个女儿,包括所有的客人都穿着鲜艳的红色衣服,陈叔叔穿着一件深红色唐装。当然了,我们也是。在去印尼之前我们就被告知,中国红色的衣服是在印尼必备的服装,是华人节日的盛装,看来此言不虚。陈叔叔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澳洲留学回来后出嫁到了雅加达做生意,小女儿还在加拿大留学,但除夕夜她们跟我们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是要团聚的。

一张长条餐桌上摆满了各色食物,有咖喱饭、意大利面,还有红烧排骨等中餐。大家每人端着一只盘子取用自己喜欢的食物,一个面色黧黑的非裔朋友向我们微微颔首,十分害羞。餐毕,我们在陈叔叔的书房里聊天,欣赏他的摄影作品。陈叔叔来过中国东北,他动情地说:“中国很好啊,萝卜这么大——白菜这么大——”他用双手在怀里比划着一个圆。

我就在那个圆圈面前再一次泪盈于睫,眼前浮现出余光中的《乡愁四韵》:

给我一张海棠红呀海棠红

血一样的海棠红

沸血的烧痛

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张海棠红呀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呀雪花白

信一样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片雪花白呀雪花白

梦中的曼塔里佳

停了电的夜晚格外寂静,墙头壁虎“古哒古哒”的唱歌声暂时停歇了,经过每夜一场大雨,空气变得格外凉爽的马塔兰,梦境也变得甜美了。王菲昨天过来告诉我们,明天是周末,要带我们去曼塔里佳海边游玩,我们充满期待。

王菲三十多岁,来自江西婺源,皮肤白皙,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覆盖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嘴唇圆嘟嘟的很饱满,活力十足,第一次见她的人都说她长得像印尼本地人。她有四个孩子,其中有三胞胎兄妹,个个都健康漂亮,在我们三语学校读书。王菲的丈夫是我们学校董事会的董事长,家里有很大的路桥生意,有四个仆人和一个司机,但是为人十分低调,一点儿也没有贵妇人的架子。本地的华人女性,如果丈夫经商,基本不参与家里的生意,她们的工作就是管理好家里的仆人和孩子还有狗。

说到狗,真是个十分有趣的现象,这里的人普遍好养狗,平均每家一只,特别是巴厘教的人,有些甚至一家养五六只。我们所住的小区,算来是一个高档小区,居住的基本是公务员等人,比较恪守本分。然而我们来了数月,轻易不敢随便去外面闲逛,都是拜小区里的狗所赐。

在这里的每条小巷,每家门前,不论早晨还是中午都蜷缩着一只或几只狗。看到本地居民,它们视若无睹,但倘若看到我和锦染过来,那必定是要站起来隆重“欢迎”一番的。它们一呼而百应,摇着尾巴,凑到我们跟前,我们既不敢动,也不敢叫喊,只能定定地站着,等它们把我们嗅够,分辨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简直是巷子里的一道风景。有路过的本地Mas(小哥哥)或Mba(小姐姐),会笑着替我们解围,把我们送回住处。

每天早晨,校工阿力和嘟嘟来接我们上班,一打开铁栅栏的门,巷子里的狗便纷纷闻声而动,来到我们门前,我们必须得给它们点什么吃的,才能彼此友好地各走各路,不然,它们会送一路的狂吠声或者以咬破门口的垃圾袋作为礼物回馈我们的吝啬。

有一天,负责接送我们的阿力和嘟嘟因为有事没有来,我们尝试自己回家,因为从学校到寓所也不过一公里地。在巷子口,我们受到了几只大黄狗的热情欢迎,它们围上来嗅着我们的裙子,还摇着尾巴互相交谈着什么,好像在说:“嘿!闻起来是个外国人呢,大家快来瞧瞧!”巷子里的其他狗很快就簇拥而来,我和锦染都快吓哭了。

这时候从巷子深处的日影里走来一位约莫六七十岁的阿妈,她头上顶着一只硕大的洗衣盆,里面装满了新从树上采摘的芒果,走到我们跟前,她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一张瘦削且久经风霜的脸上绽开了野菊花一样灿烂的微笑。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向她求救:“Atntie!We are afraid of dogs。”她笑着摇了摇头,同时挥挥手表示听不懂,我接着用刚学的单词用印尼语拼凑,阿妈表示听懂了,回头对那群狗咕哝了句什么,那些狗居然神奇地各干各的事情去了。原来不同国家的物种之间也有属于自己的语言。

阿妈把我们送回寓所门口,从头顶的大盆里摸下两个滑溜溜、青翠欲滴的芒果,微笑着递给我们,她说了什么,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但那动人的微笑所传达的情谊,就是墙头上打盹的猫也能感觉得到。

黄昏时分,我们登上了平缓的梅里斯山坡,夕阳已经开始慢慢下落,给山坡镀上了一层金色,因为旱季过于漫长,山上的青草有的已经枯黄,等不来龙目酣畅淋漓的大雨,在这落日的余晖中,金茅草在风中抖动着,几只黄狗慢悠悠在山路上踱着步子。就在我们登上坡顶的刹那,一片浩瀚的大海裹着涛声,卷着浪花向我们袭来,浪涛冲击着岸边的岩石,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大声响。

曼塔里佳的风温柔地吹过山野,一排排棕榈树在愈加幽暗的落日阴影中舒展着手臂,发出一声声叹息。

山顶的餐厅披萨很美味,椰树汁也很新鲜,满溢着南风的味道。

餐厅紧邻一面棕黄色岩墙石壁,突出的石头有锋利的棱角,上面搭着凉棚,凉棚下摆设着一组样式简单的灰绿色布艺沙发,我正吃惊于这种极致粗犷自然的山壁与室内柔美文艺家具的组合,丽丽拿出了自制的椰蓉饼干和甜甜的芒果冰花,铺在一张宽大的方格桌布上,花花绿绿的水果和莹白的桌布花边相衬,像是卡拉瓦乔的油画一般,令人的思绪进入了甘醇芬芳的葡萄园。

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吹着海面上荡过来的咸湿海风,我们一边品尝着甘美的红毛丹和山竹的味道,一边眺望远处的风景。海的那边依旧是海,碧空如洗,山顶的三面环绕着高大挺拔的椰子树,绿箭一样舒展着手臂,像是为这片海湾戴上了一串翡翠项链,蓝色的曼塔里佳翻卷着雪白的浪花,向辽远的天边涌过去,涌过去。

珍珍拿出了炸油糕和黄姜饭,黄姜饭就是用香茅、印尼柠檬叶、南姜、黄姜、椰粉等几十种食材做出来的姜黄色的米饭,本地人喜欢把黄姜饭做成蛋糕的样子,层层堆叠,用新鲜翠绿的乌米叶和洁白的鸡蛋花装饰,这样一盘黄姜饭简直是一份绝美的艺术品,让人不忍下箸。毫无疑问,这里的华人女性对美食有特别的钟爱和独到的理解,在互相交换美食的过程中也增进了彼此的情谊。

每逢节假日,珍珍丽丽和王菲都会身着鲜艳的衣服呼朋引伴,邀约我们轮流去她们家里做客,或者去圣吉吉海边拍照。她们有时提着新鲜的芒果和木瓜来,有时提着刚炸的肉饼,端午节提着福建一带风味的肉粽子来看我们。这些美丽的女子让我们了解了印尼华人女性的美好生活和各种有趣的灵魂。欢歌笑语,碧海蓝天,相映生辉,生活也变得摇曳多姿。

珍珍丈夫做鞋子外贸生意,家里有四个仆人,凡妮专门做饭,萨莉亚负责养狗,阿雅负责孩子们的饮食起居,一个皮肤黝黑壮硕的中年男子堤姆负责修剪草坪和打理花园。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到珍珍家里去,凡妮给我们做本地料理辣椒烤鸡和米饼咖喱汤,锦染则蒸出又香又软的花卷给大家吃。饭后大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着天,电风扇一直在吱呀呀地转,珍珍和凡妮在水池边洗碗,不一会儿又端上来冰冰凉凉的椰子布丁。

曼塔里佳的蓝色一直洇染在我的梦里,一首悠扬婉转的《橄榄树》在我的心上飘荡开来。

晚安,马塔兰

印度尼西亚马塔兰的晚上八点钟,我们早早吃完了饭。早上校工阿力给我们买了一周的菜,我们把它们整理好放在了冰箱里,炸好了豆腐,冷冻起来,等着明天炒。

晚风凉凉,空气中飘荡着悠远的唱经声,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民族,不论你什么时候凝神静听,他们都在唱经,虔诚地祷告,晚上八点有,凌晨四点醒来也有,白天就更有。刚来的那天傍晚,听到还有点孤单害怕,慢慢地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所以说,要凝神静听呢。

我和锦染坐在客厅的竹椅里,一人捧着一部手机,雷婷的《当我想你的时候》单曲循环了很久,这是我们都喜欢的曲子,忽然感觉回到了故乡,我们都开着车子,慢慢行驶在夜色阑珊的街道上,车内音乐如此缓缓流淌,车窗外流光溢彩的是十里灯火,如今,亲人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大衣,我在赤道边感受着夏日烈焰的时候,也有点怀念家乡的白雪飘飘呢。想念故乡的小树林,在皑皑白雪中,世界如此寂静。

新年前夕,我们随着学校去了马塔兰市最大的商场“Central mall”,带领学生表演节目。商场里人声鼎沸,挂满了红灯笼,搭建起了用红色绒布装饰着“崇文尚德,美丽华校”字样的小房子。有着浅棕色皮肤、大眼睛和翘睫毛的印尼孩子们穿着各式各样深红浅红玫红色的中国旗袍在茉莉花的背景音乐中翩翩起舞,让人忽把他乡作故乡。就在此时,手机响了,视频打开,是果果可爱的面容,看到我,她撇了撇嘴,但是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问我晚饭吃的是什么。眼泪就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落下来。我以为我会抵不过异国他乡的寂寞,但是我真正抵不过的却是对亲人的牵挂。商场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我的眼泪就那样肆意地在脸上流淌,众多的黧黑又大眼睛厚嘴唇的面孔中,我是特征明显的外国人,连KFC里的小哥都问我是不是中国人,那刻,我拼命擦拭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重复着这徒劳的动作。

这几天,我们跟周围的邻居们渐渐地熟悉了,傍晚的时候,孩子们开心地玩耍,全世界的孩子的童年都是一样的,一只皮球,就能度过一个快乐的下午。马塔兰的孩子们,小学生中午一点就放学了,初中年级的三点放学,下午都不用去学校。放学后的孩子们,有的去各种补习班,有的就像这样,欢快地踢球、捉迷藏,或者骑着小童车在小巷的日影里穿梭。有风拂过,院墙上的芒果在枝头摇摇欲坠,可是没有人去摘它,仿佛就是为了让它们点缀这一段静好的岁月。

由于语言不通,我和邻居们基本没有什么交流,因为我的印尼语还停留在“德力玛噶噻”和“噻啦玛棒给”,近期唯一一次和邻居——一位三十来岁戴眼镜儿的斯文女子隔着栅栏说话还是因为停电了,我不知道是真的停电了还是跳闸了,我用英语问她“Excuse me, is there a power outage?”她很友善地微笑着说:“Yes,Madam。”一圈和善的笑意在她脸上荡漾开来,显然,她因为能帮助到我这个异乡人而感到高兴,也为我居然也会一点英语而觉得惊讶。

巷子里还有一个叫“达芬”的男孩子,他六年级了,可以用英语和我们说话,有一次我问他收垃圾的车子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来门口收垃圾,他很高兴地告诉我是星期一和星期三,还有星期六,早上七点左右,我担心他说的不准确,用印尼语再次确定,“瑟宁(星期一),挼布(星期三),单(和),撒不度(星期六)?”达芬听我用他们的语言和他说话,显得非常惊讶并很高兴。有时候,他们的皮球踢进了我们的院子,我捡起来,隔墙抛给他们,他站在栅栏外,很开心的说一句“德力玛噶噻”,我回一句“撒玛撒玛”,他们就灿烂地笑着,抱着球继续战斗起来。

马塔兰的天空很蓝,巷子里种满了木槿花和鸡蛋花。红的黄的花朵热烈地燃烧着,映红了黄昏的天空,风儿轻轻地吹拂着,叶子随风摇摆,这一刻真有一种感觉叫岁月静好。

昨天,校工阿力终于来帮我把空调修好了,他带着她的老婆吉莉亚和孩子。孩子有四五个月大,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头发毛茸茸的,很可爱。赤道的阳光晒黑了他们原本就黧黑的肌肤,也漂白了他们的牙齿,笑容很美很羞涩。阿力像所有进入我们庭院的本地人一样脱下了鞋子,打着赤脚,走上台阶。吉莉亚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穿着人字拖鞋配着棉袜,这是阿力对妻子的爱,也是对我们的尊重,让自己的妻子看起来更体面。阿力在忙活,吉莉亚坐在沙发上轻轻拍着熟睡中的婴儿。我很尴尬,因为怕巷子里的狗,我们没有出去购物,没有招待他们的东西。

“The baby is very beautifull!”我称赞小孩子,吉莉亚很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她不懂英语。她长着当地人特有的圆脸蛋,五官分明,双眼深邃而黑亮,深棕色皮肤如绸缎一样细腻,鼻子小而直挺,厚厚的嘴唇很丰满。她显得很羞涩,当地也并不多见外国人,阿力可能是专程带着老婆来参观我们呢。

空调修好了,我们送阿力一家到门口,赤着脚的阿力在门口穿上他的人字拖,我注意到他的脚又脏又粗糙。这里的男人女人都一样,在进入别人家的时候,都是把鞋脱掉,要么穿着袜子,要么打着赤脚,像在中国留过学的洪老师就穿着袜子,娘家在湖北在这里开商店的丁老师进门就直接穿着拖鞋。这里的人对别人表达体面和尊重的方式,随着自身的条件和风俗习惯而有所不同。吉莉亚的棉袜,让我看到了阿力对妻子的疼爱。

下午六点半的马塔兰,夜色渐渐笼罩,安静的巷子里能听到狗吠声,还有唱经声,墙头那边,邻居家的小孩喊了一声“妈咪”,声音在夜色里一瞬间勾起了我的愁肠,她的声音,好像我的果果的声音,全世界叫妈妈的声音都是相似的,虽然每天都能在视频里看到我的两个宝贝,但还是好想念她们啊,想把她们抱在怀里,亲亲小脸蛋,摸摸小脚丫。

雷婷的歌,真的很适合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听,柔美,深情,苍凉的歌,在异国他乡的月亮下,《另一种乡愁》忽然勾起人的柔肠和回忆。

责任编辑 离 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