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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冒智化的诗歌

2024-10-10沙冒智化

壹读 2024年9期

沙冒智化,原名智化加措。出生于1985年。自由撰稿人,藏汉双语诗人。现居拉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培根工程”首批入选作家。入选第十届“十月诗会”、第38届青春诗会。著有《掉在碗里的月亮说》(汉语)《厨房私语》(藏语)《重生拉萨》(意大利文,Fiori Picco翻译)等八本诗集。曾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十月》《当代·诗歌》《青年文学》《民族文学》《长江文艺》《雨花》《花城》《章恰尔》《达赛尔》《岗尖梅朵》等刊物发表汉文和藏文作品。先后荣获2009年《达赛尔》文学奖、 2011年“藏族当代青年作家”称号、2020年意大利金笔国际文学奖“外国文学卓越奖”、2021年第九届“西藏新世纪文学奖”、2023年第10届意大利罗马当代国际阿波罗·狄奥尼索斯诗歌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意、西班牙等语种发表。

香槟

都搬来了大脑

都带来了眼睛

桌子死钉在一处

我们是桌子的围栏

打开香槟

“嘣嘣”跳出来的声音打开了我的嘴巴

我说太阳毁掉了我的眼睛

提出这个问题

舌头紧张得像一条蛇

拧着变僵的身体

呼吸的紧张感压着我的腿

我习惯了有夜晚的梦

我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的存在

我早就习惯了一日三餐上加个夜宵

几瓶啤酒

一盘让你从骨头里醒来的辣椒炒肉

我不想知道真与假

我已经习惯了一种真假分明的识别力

我打开手机

一尊佛像在逃跑

我相信这尊佛像毁掉了我

不是用精致的泥巴

不是用黄金

不是用白银

不是用红铜

是一些陈旧的塑料瓶制造的

我相信这是假的

太阳的另一面

太阳在我头顶举着它的另一面

不是天空

不是上亿颗星星

是想象没有能抵达的一个白天

一扇大门

一个被激光打不穿的光体

一个能藏住人的秘密之地

我要藏一颗心

灌入骨子里生长的铁刺

哪怕扎破了疼痛

我必须要瞒着自己的心情

我必须要习惯

用肉体存活的世界之上有个地方我能抵达

推开执念的窗户

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想这个问题

被问题捆绑的这个身体上

我必须要把心里的痛在我的体内

压缩成一眼能抵达的光

摆在太阳的背上

要让太阳守住我的秘密

心头

一位容不下自己踩死一个虫子

要绕着走的人

很喜悦地给我说:

他的导师是不生不灭的

我把头放在他的眼睛里很开心地给他说:

我也是不生不灭的

他不眨眼地给我说:

你的身体不是生的吗,你一定有死

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你的导师不要死呢

他很可怜我的语气说:

你也是个无知的人啊

我很接受地给他说:

我看到你眼里的他死了

在你的心里被你捏死的

他更加可怜我地说:

你是个蠢货、邪恶的人、魔头、断头鬼

我把全身的不愉快凝聚在眼睛里给他说:

你杀死了你的导师

你刚刚杀死了你活生生的导师

用你锤子般的语言砸死的

你已经成功杀死了你的导师

他那枪口般的嘴巴对着我的心头

给我说:

你一定会下地狱

你必须要下地狱

现在我放松了很多

我刚刚吸了一口深深的气

更加愉快地给他说:

我就是站在地狱里给你说话

你没有比这个更狠点的话吗

他说:

再有我只能把你葬在十八层地狱里

我说:

慈悲,比这个狠

一片能盖上盖子的大海

这是一座山留下的记忆

一片被压缩了的大海

一块石头

一块海螺化石

被人敲开的两块石头

它肚子里的每一条花纹都是太阳滑过的地方

祸不送门

喜不瞒心

大海和天空是一张脸

大海和高原是一个家

你用耳朵敲打

这是一片能盖上盖子的大海

气在锅里烤红时

我们一起听听大海的呼唤

打开心肺

装下这轻松的天空

这是我从大海中背着来的

一点时间

秘密

鸡鸣叫来太阳时

要闭上眼睛

太阳里藏了我的白天

影子打开月光时

给喉咙拧上盖子

月亮里藏了我的白天

白天在明处

给我破了个洞

用手遮住

害怕手指间的缝隙中

怕舌头跑出去给明天的日子上个锁

我只能用双眼

吞下日月

把肚子里的路围在脖子上

摁住自己

算卦

下午七点

牧羊犬的脑子里丢了一头牛

它的眼睛守着群山的垭口

伸出它那长长的舌头舔了舔模糊的月牙

它叫得满口吐血

染红了风

染红了剩下的太阳

牧羊人跑到那条应有四只眼的牧羊犬旁边

兄弟!停下你的嘴巴

你快要割掉我的耳朵了

它对着没有断掉的铁链上光泽的傲慢

痛到了心

它的痛处关在大山里汪汪乱飞

牧人想穿透厚厚的夜晚准备去寺庙算个卦

刚从初中没有能爬到高中的孩子嘴里

飞了一句“迷信”

钉在被风雨护着的额头上

他笑着半个牙齿说

吃饭特别想的那个年代都不会怀疑算卦

他孩子惊吓着他所有的认知

看着穿上夜的父亲说

你除了狗,除了牛,除了羊,你还有什么

他擦着牧羊犬的声音

他压着喉咙里燃烧的呼吸说

我们家多了一个牲口

一辆摩托车骑着凌晨两点的马路

心里端着一盆狗粮

一头钻到

睡死的房间里提着一盆酪浆

上面撒点糌粑

跑到牧羊犬的心里

他听到了

牧羊犬把它的眼睛借给大山里的风

在它的身体四处

默念着

主人没有念完的《平安经》

他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八月的草地上

解开一圈圈红色的腰带

和牧羊犬一起睡晚了那夜的星空

我把我的心情一勺勺倒在火上

四月的烈日下

晒着的几亿万个爱字跑来隆瓦纳山顶

在我嘴里采摘着云朵

三个红色的声音在满地的金莲花上飞

飞到刚刚燃起的牛粪火里时

跑来一群不敢施舍的隐藏者

吃着糌粑和白糖和奶渣混合的烟雾

这是我想驱逐我心里的贪婪而给它们喂饭

它们的肚子比大山还大

它们的喉咙比针尖还细

我也知道我的身体里居住着你们的世界

火焰的声音里

燃烧着人类发明的食物

请你们张开永不闭上的嘴

吃吧

慢慢吃到你能吃饱为止

吃吧

像黄金般闪闪发光的烟雾

是我的亏欠

是我的贪婪创造了你的世界

谢谢你教会我分享

我用我身上的千万个毛孔

给你唱一首歌

这是我把我的舌头打上结流下的泪

用你的眼睛喝下去

喝到你脚底时

我能得到你赐予我的福

壶口

我在一张借来借去的脸下

看着一个壶口

里面的太阳不在山顶

在湖底打坐

夜晚是一片黑色的火

燃烧着整个海洋上空飞走了的翅膀

鸟类丢下的爪子

磨着珊瑚里发光的一条尾巴

在壶口上

舔着一滴酒里颠簸的眼角

我藏在一条鲨鱼的牙齿里

心头穿过针尖

缝合了我剩下的几张脸之后

坐在瓶底

吹了几口瓶子里的天气

伸出头看

壶口的一座山舔着黑色的火

我要用一朵花锁住嘴巴

一束光和光交叉碰撞

我的心里撒了一把火

不要问我那一座山和庙能帮我处理情绪

我本是一座山和一片天的交叉点

我要用一朵花锁住嘴巴

这里的花是星星的身体

我把脚底的太阳放到火上热亮了一朵花

星空在我身上转了三圈

左眼掉在海王星上找故乡

右眼掉进肚子里大笑自己

坐在满地金莲花的太阳上擦了擦心

天在额头上又抬高了一厘米

一滴水和水交叉碰撞

我的心在丛中吃大海

贴在膝盖上的太阳

一层层山丘中

坐着一层层心情

把身体推进静房寺的山洞里

我在一个手掌抬着的空间里

变的头高脚大

有一粒油菜花种子那么大

怎么看就是在一个手掌里

生来生去,有天有地

远处的宗喀山给这个山洞低着头

这个山洞的门对着天

对着地上走动的一个空肚子

我闭上嘴

肚子里藏着一身的力气

给天空吹了一粒油菜花种子那么大的圆

在山洞里,叫了三次心

我的身体变小了很多

越看越能看清楚的我越来越亮

慢慢到太阳下

我心里的那个洞逃走了半个

贴在膝盖上的太阳

在地面上

已经填满了整个山洞里的我

皮肤的蜕变

手指头在脱皮

脚趾头在脱皮

心灵在脱皮

天空和云彩也在脱皮

我钻进各种药店买些软膏

看着那些软膏上的说明书我非常能肯定

这些药能治好脱皮的心情

一旦碰到水

我想起手指头和脚指头

这个像一圈圈细软的线捆绑了的感觉

让我怀疑脱皮的意义

知识层次不一样的所有医生说这是皮癣

湿疹、过敏性皮肤炎、摩擦性皮炎

其中有几个人坚信这是皮肤的蜕变

但他们擦不掉这一层层痒痒的反感

我感叹这个病的一次经历中

深深吸了一口烟

关进肺里的烟雾通过鼻孔

跳进了空气中

我又想起了正在脱皮的眼泪

这个病和从我鼻孔里逃出去的烟雾有关系

我找不到从我身体里逃出去的烟雾

但我知道逃出去了一口

这是时间在我脑子里完善着一幅画的梦

在我身体的所有细胞中

慢慢缝合着穿在我身上的一层层皮囊

从现在起我不去想这个病

这是我唯一要保护的选择

我突然想起了脱皮的骨头

用力挤了下软膏

挤出来了个太阳

皮囊

从沙冒村拖来的这个肚子

很喜欢吃面

更喜欢唱歌

歌里煮着和流星相关的美酒和想象

若能唱歌

我会唱到房顶上向上向上还向上

云会拿来风的耳朵听我唱

唱到天空的每一颗星星里头的世界

我唱过的歌

都是用语言能表达的情感

所以今天只想喊

喊道天亮再亮再亮亮到看不见黑夜

我再高喊一次

飞鸟飞得更加顺畅

翅膀里的齿轮会嚼碎暴风和狂雪

我有心安慰你

吃饱了面的肚子再张开嘴巴吃面时

我要把一亩田撒在天空中

让小鸟飞起来

飞到我的歌里

让它拖着大地飞到它的体内

责任编辑:包成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