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声合唱《新·清平乐·村居》的审美探究
2024-10-02彭梦梦
本文从审美角度出发,以混声合唱版《新·清平乐·村居》为研究对象,对该作品的歌词文本和音响进行分析,以句式、韵律、语义、织体等要素为切入点,对该作品所产生的审美意象进行阐述。
合唱曲目《新·清平乐·村居》(以下简称《村居》)是一首活跃在国内外合唱赛场、音乐会上的“常客”,由当代作曲家潘行紫旻谱曲,歌词则由当代词作家陈阳基于南宋词人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进行续写。该作品于2019年完成,存有童声合唱与混声合唱两个版本。混声版本中人声音色更加丰富,表现力与层次感更强,故本文以混声版本为审美对象进行研究。
一、歌词文本
歌词是合唱艺术的文学部分,根据歌词的审美图式,可从句式、韵律及语义三个方面来阐述其审美意象。
(一)句式
“清平乐”原为唐教坊曲名,取用汉乐府“清乐”“平乐”两个乐调而命名,后用作词牌。《新·清平乐·村居》的“新”则代表着在原词上续写了新词,“清平乐”为词牌,“村居”为词题。以第一段歌词(辛弃疾词)为例,“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该词分为上、下两阕(双调),每阕各四句,共四十六字,采用长短错落、参差不齐的杂言句式,又称长短句。
诗庄词媚,是美学家对诗词审美特质的精练概括。与诗体(五言、七言、四言、六言)中对仗工整的句式结构相比,词体的长短句式结构松紧有度、收放自如,其中蕴含着丰富的节奏美。
句式的长短错落,同节奏中的节奏型长短组合有异曲同工之处,均分二八节奏型与非均分二八节奏型,如图1、图2所示。将一段完全均分的二八节奏型与另一段非完全均分的长短节奏型置于同等速度、力度中,第1段节奏可产生一种对称、庄重的美。多次循环同一节奏音型产生的律动则较为单一,易使听众感到疲惫。第2段节奏因多处使用非均分节奏型,与第1段相比,律动更加丰富。休止符的出现对节奏结构进行了长短划分,同时又增强了节奏的张力。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词要放得开,最忌步步相连;又要收得回,最忌行行愈远。”这与节奏中张弛有度的审美意趣十分契合。
(二)韵律
宋词多为配乐吟唱,极富音乐性,其主要来源于结构的韵律美。古人在作诗词时讲究用韵,“声韵协和、曲应金石”,意为创作诗词需要用韵,其作用是能使曲调和谐,有助于编配乐器加入演奏中。在诗词中,尾韵最具代表性。《村居》的上阕四句韵尾为“ao”,下阕韵尾为“ng”,吟唱或朗诵时朗朗上口。在提到韵律美时,平仄声的协调也需要得到重视。《村居》上阕押四仄韵,即小、草、好、媪;四句押三平韵,即东、笼、蓬。宋词的创作规则严格又灵活,如下阕第三句“最喜小儿亡赖”,句尾并未采用前后“ng”的韵尾及平声,峰回路转间打破下阕平声调的平稳音韵,为其注入一丝仄声新韵,韵律美自然生成。
(三)语义
上文中提到《村居》的歌词出自两位词人,第一段词是南宋词人辛弃疾闲居带湖(今江西上饶)期间所作的,该词通过对茅檐、小溪、青草等景物的描写展现出自然之美,词中锄豆、织鸡笼、剥莲蓬的动态描写,将农家生活之趣描绘得有声有色。其中对于小儿的性格描写用了“亡赖”一词,更添词人对小儿的宠溺之意。词中描写小儿剥莲蓬时,保持“卧”位这一姿势,这一描写巧妙地突显了小儿“亡赖”的性格形象。词人略带醉意,朝窗外望去,看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此刻生活闲适又惬意。低小的茅草屋檐、溪边青草、溪头莲塘,三者动静共存,空间高低错落有致,老者饮酒言欢,三儿各自忙碌,呈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田园生活动态图。这一契合古代小农经济的生活场景,展示了优美的田园风光及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之美。
后三段词皆是当代词作家陈阳在原词基础上的续写。其以时间为轴,对原词中的田园生活动态图的场景内容进行补充。夏日午后阳光照出树影斑驳,鸟倦蝉鸣,蒲扇轻摇,微风徐来,人们舀溪水择莲子泡茶;午睡过后,孩童与老者嬉耍,玩起头插翎羽扮凤凰的游戏;日暮时分,半边天下起小雨,鸟儿归巢,人们摘荷叶做雨伞,取芭蕉做雨袍;夜晚时分,月影落在池塘里,做晚饭时的炊烟渐渐消散,人们围坐在篱笆前聊家常,而后回家卧床休息,油灯发出昏黄的灯光,天上星光昏暗悠远,若隐若现;入睡时分,人们低声细语,夜晚露珠凝结;翌日清晨,花凋落在田间,微弱的阳光洒在茅草上,又开启了循环往复的生活。
新词中对于不同时间段内环境、景物的描写非常细腻生动,处处流露出中式美学。例如,“月影落池塘”是池塘水面有月亮的倒影,此时的池塘在月亮清辉的照耀下犹如一面镜子。镜可吐纳、映射万象万物,不断伸延空间使至无穷。天上月为实,池塘月为虚,化实景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此为中式美学中的“意境”。后句“炊烟渐渐消”,则与“月影落池塘”形成空间上的高低对位。月影是凭镜借景的方式化实为虚,处于空间低位;而炊烟呈徐徐上行状态,处于空间高位。而后词作家描绘炊烟“渐消”又巧妙地转化了这种对位的状态,将炊烟之实景变为虚白,虚白之处皆是精神意识深处之遐想与延伸的宇宙空间。
“低语入清梦,夜露待明朝。朝花落桑田,曦微洒蓬茅。”大道至简且合乎自然,从黑夜到清晨,从花开到凋落,词作家用凝练的文字讲述着事物运行的规律。后又紧接原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原词出现在结尾处,不仅在结构上与开头形成了呼应、对称的美感,更是印证了天地万物循环往复的自然规律。“日暮鸟归巢”隐喻了人们日落而息,而“曦微洒蓬茅”后接原词则体现了人们日出而作的生活规律,《庄子·让王》中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该道家思想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之美,本作品中简朴单纯的农家生活亦是人们对安定生活的赞颂与期盼。词作家陈阳续写的三段新词丰富了农家生活的情景场面,以时间为线索将这些田园风光动图连接起来,天地为框,网罗万物,于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给予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二、音响中的织体及其联觉
音乐是人的听觉审美的感性体现,其听觉审美是基于音响的一种主观感受;音乐音响是声音在时间中的组织形式,其中音色、音强以及时值等多种音响要素在特定的组合下会产生不同的联觉(对一种感官的刺激可以引起其他感官的感觉,这种心理现象称为联觉)。在音乐中,织体是一个屡见不鲜但又难以确切定义的概念,本文在此引用《音乐织体学纲要》(徐源著)中关于织体的定义:“所谓织体,即是音乐作品中声部的组合方式。”织体在音乐中可横向、纵向存在。本文对织体的划分是根据声部的构成方式及声音的呈现状态来进行的,可分为点状织体、网状织体两大类。
点状织体在听觉上由单个独立、短暂而缺乏独立性的音点构成,如图3所示。
结合词中“半边落微雨,日暮鸟归巢”的情景来看,点状织体的使用契合了“落”的动态审美意趣,短暂而富有颗粒感的跳音让人联觉到“微雨”的音乐形象。更为巧妙的是,旋律在女高音空亮的音色中级进下行,再加上休止符的大量使用,犹如天空中的零星小雨下落。
网状织体在听觉上不如点状织体轮廓那样鲜明而富有个性,其由多线条编织而成,有延绵交错之感,如图4所示。
该音响片段属于微复调型网状织体,S(女高)声部出现后,下方A(女中)、T(男高)声部在节奏上对其进行模仿,按模仿规则产生的旋律可体现出音乐美中的有序性美。S声部的旋律线条级进下行,A声部的旋律线条与其反向呈级进上行,在歌词“也”“俏”两处时,独立的两条线交叉。而后T声部模仿S声部的节奏进入,虽乐句较短,却丰富了音色层次,增加了音响厚度,也为S、A声部新乐句充当了连接。B声部直至最后,在低音区以八度上行大跳后消失的进行方式让音响的整体厚度先增后减,从而形成听觉上音响的厚度对比,使人联觉到视觉中的明暗对比。
第18小节至第21小节第一拍前半拍之间的音色变化:S的轻巧明亮→S、A的圆润→S、A、T的饱满→S、A、T、B的浑厚。第21小节后三拍半,各声部纵面节奏同步,且无B声部,音色由暗转亮。从声部的横向增减以及各声部自身旋律节奏的纵向对比来看,这一段微复调型织体音响按简→繁→简的顺序发展。第21小节“树影斑驳”处,各声部的出场顺序与节奏音型的转变打破了第18小节开始的有序性的模仿,是对“斑驳”一词在音乐审美中的诠释,用对比的方式体现出有序与无序。
在音乐审美的过程中,由于求异心理的自然倾向,音乐音响需要在适当的位置上出现一些对比。作品第53小节开始的点状织体与网状织体的对比,如图5所示。
当音乐长时间处于一种活跃的状态,听众会感到疲惫,从而产生希望音乐情绪平静些的想法。在第53小节之前,作品已经持续23小节保持高度活跃的状态,这时新的音乐材料的出现,使原本高度紧张的音乐情绪得到一定舒缓,上方S、A声部中保留了之前音乐材料中的旋律跳跃的特性,旋律呈现出轮廓清晰的点状。
下方钢琴声部使用长时值音符作和声铺垫,引出T、B声部舒展而流动的旋律,整体音响基于音层的叠加发生由薄变厚的变化,钢琴声部与T、B声部之间的三条旋律形成交织模仿的关系,共同构成气息绵长的多线条网状织体,与上方的点状织体形成对位关系。点状织体的出现契合音乐审美的连贯性的心理倾向,而新材料的出现以及与网状织体的对位又满足了听众所期待的新鲜感需求。
《新·清平乐·村居》中丰盈的音乐内涵与精彩的音乐语汇共同造就了其在当代广受青睐的地位。歌词与音响在声乐作品中从来都是有机统一的整体,本文以该作品的歌词文本以及音响中的织体为切入点,阐述了作品中所蕴含的审美意趣。但是,仅从本文的句式、韵律、语义、织体展开的审美研究对于整首合唱作品而言是不够全面的,这将是笔者继续站在审美角度研究合唱作品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