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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造述淳古,模刻分锱铢

2024-09-29王辉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4年16期

摘 要:商周时期是青铜器发展的鼎盛时期,大量出土青铜器反映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特征。文章通过分析迁安博物馆馆藏两件代表性的商周青铜器—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和西周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的特征,尝试对这两件器物的造型、纹饰、铸造技术进行解读,阐释它们蕴含的历史信息和文化内涵,最后总结指出,这两件器物不仅展现了古人的审美趣味和铸造工艺,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等级制度、信仰与礼仪,是研究迁安地区青铜文明发展的珍贵实证,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考古价值。

关键词:商周青铜器;青铜鼎;青铜簋;纹饰特征;铸造技术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6.006

0 引言

商周时期,随着青铜冶炼技术和铸造工艺的长足进步,青铜器的使用日益广泛。青铜器作为我国古代青铜文明的实物遗存和历史见证,其造型秀美、纹饰复杂,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艺术价值。迁安博物馆收藏了多件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其中有两件代表性文物—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和西周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完整保存了早期青铜器的精湛工艺和独特风格,不仅展现了古人的审美趣味和宗教信仰,更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等级制度和礼仪文化,是研究青铜文明的重要实证资料。鼎、簋保存情况完好,形制规整、纹饰精美,留有当时的原始铭文,提供了重要的历史信息。本文拟通过解读这两件作品的造型特征和纹饰风格,探讨它们蕴含的文化内涵和技术价值,以增进人们对迁安地区商周时期青铜文明的认识,通览其造型之工、纹饰之美、铸造之精,以飨读者。

1 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特征分析

1.1 器物概况

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图1)是迁安博物馆的重要藏品之一,1992年10月在迁安县夏官营镇马哨村南的小山子遗址上被村民李贵意外发现。经国家文物局鉴定,确认为二级文物。该簋通高16.4厘米,口径22.4厘米,底径19.8厘米,重4760克。整器呈深腹圆体形,沿外侈,敞口,束颈,鼓腹,两侧有兽形耳,双耳、圈足外撇。颈、圈足部弦纹间饰夔纹及兽首纹,耳上部饰兽首,下有钩形珥,耳身饰鳞状纹,颈部饰纹,腹部浮雕状饰饕餮纹,下接圈足。簋身铸造精良,腹内有一“箕”字铭文(图2)。该簋保留完整,通体呈青绿色,局部可见蓝绿锈蚀,其造型规整端庄,兽耳与簋身和谐统一,深腹圆身与敞口相得益彰,纹饰线条流畅细腻,兽面与饕餮纹浑然一体,蕴含着浓郁的商代艺术风格①。其作为迁安地区商代早期的代表性青铜器,造型新颖、纹饰典雅、铭文珍贵,提供了商代早期青铜铸造技术和艺术风格的典型实例,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考古价值。

1.2 双耳与圈足的造型特点分析

双耳、鼓腹、圈足是簋的必备特征。该簋的双耳呈兽首衔环式,呈弯曲上翘的“C”形,两耳高度相同,位于口沿下方,与簋身融为一体,兽耳基部较宽而扁平,紧密连接在口沿与颈部之间,向上则逐渐收窄,兽头轮廓清晰可见,兽首顶部略低于口沿,圆形兽耳、眼睛、嘴巴等部位清晰可辨。兽首顶部饰以鳞纹,两侧饰以卷曲纹饰。兽耳下半部中空,内壁平滑,外侧饰鳞纹,双耳下延伸出长条形的垂珥,珥端略向内卷曲。兽形耳下延至簋腹中部与圈足相连接,增强了簋的承重能力。兽形耳内部中空,壁较薄,有助于减轻整体重量;而耳的两侧往内收窄,中间略微外凸,用较厚的壁强化了关键部位。兽耳的设计为簋器增加了动感,也具有一定的提拿、悬挂等实用性功能。圈足是这件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的另一重要特征,足高约为簋高的1/4,呈截锥体式,由上至下逐渐扩大后再收缩成平底。相较于二里岗时期的青铜器足,该簋圈足更高大,足壁略外撇,圈足底部广而平整,有利于承托簋身,使器物更加稳定②。

1.3 器身纹饰

双兽耳饕餮纹簋颈部和圈足均饰有平行的弦纹,腹部浅浮雕。弦纹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几种装饰纹样之一,由多条彼此平行的线组成,起源于陶器,是陶轮法出现后由制陶工艺引申而来的装饰元素。平行的弦纹之间饰有两组夔纹,夔纹间饰有两组兽首纹。夔纹呈曲身折曲式,有双足、双耳、双翼、双角,躯干弯曲呈“S”形,尾巴朝上卷曲,整体线条流畅优美。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腹部所饰饕餮纹。簋腹浅浮雕有对称的两组饕餮纹,每组饕餮纹均由一个饕餮兽头及两侧延伸的饕餮兽身构成,兽头面部五官清晰可见,双目圆睁,口张成圆形,口中有尖利的牙齿。兽身则以线条蜿蜒延展。饕餮纹在礼器簋上的装饰,一般代表着驱邪的作用,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对未知的神鬼的敬畏,浮雕手法下的饕餮纹栩栩如生、神态自然,体现了商人追求“狞厉之美”的审美情趣。

1.4 “箕”字铭文略考

这件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腹内铸有“箕”字铭文,这一铭文与商末周初的箕子具有重要关联。箕子,又称箕侯,传说为商纣王的亲戚,不受纣王重用的贤臣。《史记》载:“纣为淫佚,箕子谏不听,乃被发佯狂为奴。”周武王灭商后,“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关于箕子的封地“朝鲜”一直存在争议,有辽西、北京等不同说法。但无论箕子确切封地在何处,箕子在商末周初扮演了重要的政治和文化角色,使商周文化得以北传,对中原与北方的文化交流发挥了积极作用。迁安地区在商代至西周属孤竹国,在商朝,孤竹国忠实履行辅佐商王室的职责,在西周时期长期受燕国控制。这件簋出土于迁安,而其上的“箕”字铭文,表明该簋显然与箕子有关。古代地名变迁使确定箕子封地的位置有些困难,但北京地区和辽西等地出土的商末周初时期刻有“箕”字的青铜器,如琉璃河燕国墓地中出土的“箕作彝”鼎来看,表明箕子很可能被封于东北地区,其后人可能长期与燕国保持着往来。可以推测,在商亡周兴的动荡之际,箕子部族中的一支可能迁移至孤竹故地,这件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应为该部族所铸,或者其本身就是箕子所使用或得到的礼器。它不仅体现了周初封建制度下各诸侯国之间的文化交流,也印证了迁安地区作为商周文化交融的重要区域,以及孤竹文化对中原文明做出的积极贡献。

1.5 铸造与纹刻技艺

簋身线条流畅柔和,表面光洁平滑,兽耳与簋体浑然一体,说明采用了泥范铸造技术。耳根与簋口之间仍存在细微间隙,双耳可能比簋身先铸造,属于半浑铸的小步分铸工艺,这在商代已较为普遍③。首先制作泥土原型,在原型上直接塑形或以泥条、泥片进行堆塑、贴塑,形成兽面纹、饕餮纹等主体纹饰,接着依原型制作范块,一般采用四块范围绕原型翻制而成。高大外撇的圈足与深腹簋身完美契合,足内底也无明显铸痕,圈足与簋身的腹芯相连,应与簋身同时浑铸。簋身主要纹饰有颈部和足部的线条纹以及腹部的饕餮纹。颈部和足部的弦纹、夔纹、兽首纹等线条纹属于较简单的装饰图案,应直接刻画或压印在范面的范纹,纹饰线条均匀平整,特别是足部纹饰的轮廓清晰、线条细致流畅。腹部的饕餮纹属于较为复杂的纹饰,应在模上先行阴雕,然后翻印到外范上形成的模纹。由于是浅浮雕状,需要在模的内表面雕琢。饕餮纹线条柔美流畅,兽首和兽身刻画精细传神,反映了商代工匠超高的雕刻技艺。双兽耳的饰纹也属于较复杂的图案,需要在耳的泥模上雕刻形成,与腹部的模纹制作方法一致。

2 西周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赏析

2.1 器物概况

西周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图3)于1983年11月随爪村乡小山东庄西周古墓的发掘而出土,现藏迁安博物馆。整器保存完整,造型规整端庄,表面青黄色油漆斑驳,局部可见绿锈。该鼎通高17.4厘米,口径14.8厘米,腹围21.6厘米,足径4.2厘米,重2265克。整器呈圆腹鼎形,弇口,下接圆锥形三柱足,柱上饰云雷纹。鼎身两侧对称附鋬耳,鼎盖为圆形,顶部有一垂环形柱纽,盖沿外施两道弦纹,弦纹间饰云雷饕餮纹一周。鼎盖内部铸有“作尊彝”三字铭文。整器通体铸造精良,线条流畅,纹饰细密繁复,造型典雅大方,保存较好,为研究商代中期青铜冶炼技术提供了典型实例。

2.2 造型特点分析

2.2.1 圆形、鼓腹与三柱足

从整体形制看,这件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呈现出典型的周鼎形制特征—圆身弇口,深腹圆底。《博古图·总说》云:“圆以象互阳。”《大戴礼记》:“天道日元,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圆曰明。”圆形体现了中国古代崇尚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念,圆形与天地的联想源远流长,青铜时代的人们“敬神事鬼”,认为圆形象征着天,具有无穷无尽和循环往复的意义④。鼎作为重要的祭祀器具,其圆形设计与周代宏大的祭祀场所和崇高的祭祀氛围相协调。另外,鼎腹部向外鼓出,鼓腹设计满足了实用性的需求,使鼎能够容纳更多的食物,同时也赋予了鼎丰腴、圆润的美感。早期商代青铜鼎多采用锥形足,一方面是受到同期陶鼎的影响,另一方面也由于早期采用壁范过足包底铸法,需要足部有一定的锥度以便脱模,商代晚期以后青铜器的器足由点状锥足向蹄式柱足转变,到周代中期柱形足、蹄形足已经较为普遍,柱形足较早。三柱足略向内收,整体垂直,柱形足与圆形鼎身协调统一,与圆润鼓腹的鼎身线条流线相接,美观大方,三足支撑承托鼎身重量,更加平稳。从工艺上看,采用柱形足也反映了西周时期铸造技术的进步,可以单独制作底范而不需要壁范包底,因而足部不再受制于拔模问题,开始出现更多样化的造型。

2.2.2 附耳、环形纽与夔龙纽设计

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的一个明显特征是两侧的附耳设计,附耳是中国古代青铜器的一大创新,把原本设置在鼎口沿的立耳移到了口沿以下的鼎身两侧,这种设计改变主要出于两个考虑:一是方便加盖,附耳不占据口沿空间,更便于盖口的密封;二是提升美感,附耳的曲线与鼎身的圆润更协调,视觉效果更佳。这件鼎的附耳呈扁带状,双耳相对而立,弧形上翘,与鼎体形成一个动态协调的整体。盖顶纽作为开启器盖的把手,到西周已较为普遍,云雷兽面纹盖鼎不仅有圆环状、造型简洁的环形纽,还有三条方形立体夔龙纽,夔龙纽卷尾向上,身向下探,考察同期其他地区出土的器物特征,再考虑到鼎盖中部有向下的弧度,夔龙纽的设计,应是将鼎盖倒置时,将鼎盖作为托盘使用的盘足。

2.3 纹饰风格分析

2.3.1 云雷纹、饕餮纹及其组合意义

器身的主要纹饰风格为云雷纹与饕餮纹的组合纹路。云雷纹包含圆形的云纹和方形的雷纹,是商周青铜器流行的辅助纹饰,常见于青铜器的颈部、腹部等位置。云纹形似气象中的浮云,雷纹形似闪电,前者以螺旋形的圆弧呈现,后者则以方形螺旋为特征分别装饰于鼎的颈部或腹部。云纹常见于器物颈部,层叠成纹饰带,与目纹相结合构成目云纹,而雷纹常布于器物的颈部、腹部以及鼎盖,常与乳钉纹结合使用。盖边和鼎身连接处饰兽面纹一周,两种饰带纹样的结合,使整个鼎身的纹饰系统既统一又丰富多变,云雷纹的流动感和饕餮纹的威猛气势形成强烈对比和视觉张力。

2.3.2 盖内铭文略考

这件盖鼎盖内铸有“(侯)(爵)作宝(尊)彝”铭文。“作”意为制作或铸造,“尊彝”一词并不限于某种具体器型,泛指高贵的青铜礼器,整句意为“制作尊贵的礼器”。这类铭文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上很常见,用于纪念某人或某事而特意铸造的礼器,如“滕侯作滕公宝尊彝”意为滕侯铸此簋以悼念其父滕公,反映了古代贵族通过铸造昂贵的青铜器来彰显身份地位、祭祀宗庙、承继家族传统的风俗。迁安地区所在的孤竹国逐渐衰微,有周一代几乎为燕国所控制,此鼎可能推断为孤竹国的诸侯所造,盖鼎的“作尊彝”铭文记录了它作为陪葬品铸造的初衷。

2.4 造型工艺与铸造技术

从这件西周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的整体造型来看,其采用了先进的分铸法技术而非传统的浑铸法。分铸法自商代中期开始应用,到西周已非常成熟并广泛使用,使铸造更加复杂且富有装饰性的青铜器成为可能。这件盖鼎的分铸痕迹清晰可见,鼎身与盖连接得严丝合缝,直立的兽面纹反光亮泽,说明采用了泥范铸造技术,鼎身、鼎盖、三柱足应为分开铸造,再进行组合⑤。盖顶的环形纽则使用复杂的多次铸接技术。盖鼎还采用了垂直与水平分范结合的先进工艺来制作附属部件,模范上精心雕刻有主体纹饰如云雷纹、兽面纹,兽面纹可能直接在墨范上雕刻形成,云雷纹则使用堆塑方法,在范内壁盘贴泥条,主纹之上增加抹胎的凹槽细节。

3 结语

迁安博物馆馆藏的商代双兽耳饕餮纹簋和西周云雷兽面纹三柱足附耳带盖鼎都是商周时期典型的青铜礼器,其造型与复杂精美的云雷纹、饕餮纹反映了当时对器物实用性与美感的追求。这两件器物都保留了完整的形制、纹饰与铭文,为研究青铜文明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证据。通过解读其中的历史信息和艺术特征,可以增进对迁安地区商周文化的认识,感受古人巧夺天工的青铜铸造技艺,以及他们对自然、信仰和生活的理解,对历史文物的理性解读也有助于进一步感受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积淀。

注释

①倪玉湛.夏商周青铜器艺术的发展源流[D].苏州:苏州大学,2011.

②李金乔.河北地区商代青铜器纹饰研究[D].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15.

③潘虹.商周时期青铜器设计思想研究[D].武汉:武汉理工大学,2016.

④倪玉湛.从“描述”到“阐释”:商周青铜“鼎形器”形制的设计学考察[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4(1):106-111.

⑤董钰欣.商代青铜鼎美学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