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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上,我看到了生命本身

2024-09-26张丰

北方人(B版) 2024年9期

过去一段时间,我每天上午都固定待在同一家咖啡馆。这让我明白,谁是这个咖啡馆最活跃的顾客:一位80岁左右的女士,不但经常来,而且很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她总是一个人过来喝咖啡,摇着自己的轮椅。在开门的时候,会有一些困难,有人帮她开门,她会大声感谢。如果碰巧没人,她要花上两分钟,才能进来或者出去。

在百老汇,我经常看到老年人自己摇着轮椅。也有一些老年人坐在电动轮椅上,一个人前行。很少看到有人推轮椅,这大概是此地特色:子女都不和父母住在一起,只是偶尔过来探望,老年人都顽强而独立地活着。

开始的时候我不太喜欢这位老太太,因为她用目光和你接触,逼迫你和她讲话,而且她经常要调换座位,以方便和“朋友”聊天。但时间久了,反而觉得她的热情中有一种动人的东西,这个咖啡馆可能是她最后的世界了。

在一篇文章中读到,欧美国家的老年人很少“卧病在床”。到了老年生病,如果不能起身活动,很多人就选择顺其自然,不愿意靠输液获得能量。好友的母亲住在波士顿,患癌症已经好几年。不久前她再次住院,这一次是胃出了问题,无法进食。医生建议放弃治疗,转入临终关怀中心,理由是不能正常进食了,人的生命就无法真正持续,再靠输液维持意义不大。朋友非常悲伤,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两种文明对“生命”的理解如此不同。我们倾向于认为父母和子女是一体的,而他们更多把生命看成个体选择,很多老年人情愿过一种更有尊严的最后时光。两种理解并无对错之分。

这位经常来咖啡馆的老太太,如果有几天没来,我就会担心她的生命可能终结了。她的“那一天”大概真的是这样的,不能去咖啡馆和人聊天了,也就该和世界告别了。所以,她很珍惜在咖啡馆的每一天,发自内心地关心着每一个陌生人。

有一次我去布鲁克林看望艺术家贝西·达蒙,她是成都活水公园的设计者。不久前,她在一场活动中遭遇腿部骨折,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腿部绑着石膏,哈哈大笑着和我握手。但是,当我表示想看她最近的创作时,她竟然能够起身,拄着拐杖,上了楼梯,说“走,去楼上工作室”。

她的女婿、儿媳那天也在,和我一样站在旁边看着,没有上去扶她。我们都很开心,因为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了生命本身。

(摘自2024年第9期《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