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空间:古代行政机构的选址学问
2024-09-17枕星子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市朝一夫。”《周礼·冬官考工记》中记载了先秦时期城市形制的情况,这种以宫城为轴心、各种建筑设施按礼制对称分布的轴线布局对后世中国城市的建设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轴线可谓是一个城市的骨架,轴线交错中各种建筑的分布也大有学问。早在上古时期,古人就将四向、四时与官职等联系,尝试将自然秩序与社会秩序对应起来,随之发展出早期时空文化体系。
“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向视者,不觐北方。”正如《吕氏春秋》所言,方位存在主客观之分,自身会限制对方位的认知,必须找到一个中心点,才能确认四方。于是,四方之中确立了中心,中心成为最重要的位置,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C位”。
“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王者必居天下之中”,方位有了高低之分,带来的自然是等级的差异,古代城市的营造也有了基本的原则——城市相对中心的建筑往往是最重要的,是权力的集中点。那么,古代城市中,作为权力载体的行政机构建筑具体如何布局呢?
拿元大都举例,元朝政府在兴建大都城时,就对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三个最重要的行政机构的位置安排有了周到的考虑。至元四年(1267年),经过仔细“辨方位”判断出“紫微垣之次”的位置后,“始于新都凤池坊北立中书省”,这里古木层荫,凉爽舒适,规模壮丽。枢密院负责全国的军事工作,衙署则被安排在皇城的东面,因为这里是“武曲星之次”。御史台的设置时间更晚,但御史台负责监察事务,其官员任命并不经过中书省的吏部,而是由皇帝亲自安排,重要性不言而喻,于是其位置从一开始都城西北部的“左、右执法天门上”,迁到了离皇帝更近的原来翰林国史院的衙署处,位于皇城的东南部。
元朝政府在安排衙署布局时更多地考虑“天象”之说,而明朝政府则依据的是“方位”之说。《洪武京城图志·序》中就记载:“六卿居左,经纬以文;五府处西,镇静以武。”这是因为在五行“方位”之说中,东侧代表春天生育万物,西侧代表秋天肃杀万物,所以政府行政机构按文、武而分。文臣管“生”,文职机构都在皇宫东侧;武臣管“杀”,武职机构都在皇城西侧。迁都到北京后,各衙署也基本按这个原则安排,“悉如南京之制”:“宗人府、吏部、户部、兵部、工部、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于大明门之东,翰林院于长安左门之东”,而“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各卫于大明门之西,行人司于长安右门之西”。
“像北京故宫这样伟大宏丽的建筑,当然要比一个县衙门高出千百倍,简直是不能比,但是故宫和一座县衙门在格局、体制上是一致的,可以说县衙门是一个具体而微的皇宫,皇宫是一个放大了千百倍的县衙门。”冯友兰在《三松堂自序》中提到,县衙门可谓故宫在县城中的缩影,换一句话说,在同样的营造理念下,无论是县城、府城还是都城,其建筑的布局都与皇城是基本对应的。
地方衙署作为地方政治中心,显然也要遵循“居中而治”的思想。城市地形各异,这个“中”是相对而言,也许是中央位置,也许是核心位置。比如有的衙署虽然不在城池中央,但位于地势较高的地方,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整座城池。
然而对地方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情况反而更复杂一点,尤其在省会,省、府、县的各级行政机构可能集中在一城之中,组成了纵横交错的权力网络,地方权力的分层与制衡就通过衙署等建筑载体的布局体现出来。
清朝康熙皇帝平定云南后,位于昆明翠湖一带的平西王府被拆除,原本位于昆明城外的一些衙署陆续迁入城内。据记载,“至于城内,则为督抚、学政、司道、协参、都守衙门及外镇、外道公馆或贡院,几占全城之半”。有学者曾统计,清朝前中期,昆明城内的省、府、县级衙署多达30余个。在有限的空间中,各级衙署如何分布?
从相关地方志和道光年间的《昆明县治图》可以看出,等级最高的总督署与巡抚署占据昆明城内人口最密集的繁华显要位置,在城池中心的三牌坊以西,而布政使司署、提法使司署位于三牌坊以东。其他衙署如按察司等便以总督署、巡抚署、布政使司署等为中心,环列分布。这些行政机构既相互毗邻,又相对独立。而云南府署位于昆明城西北处,虽不算中心,却也在相对繁荣的位置。昆明县署则明显“矮一头”,居于偏远、狭小的东北一隅。这种城市格局显然是地方行政机构权力分隔与制衡的映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