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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宴

2024-09-11晏建怀

读者 2024年17期

在宋朝,官员晋升有一条“捷径”,那就是诸多文人士子做梦都想参加的“钓鱼宴”。在阳光明媚的日子,皇帝经常会召集有一定级别的官员到皇宫,在亭台水榭间赏花、钓鱼、赋诗、习射,大家戴宫花、品佳酿,会桃李之芳园,叙君臣之乐事。

“钓鱼宴”也叫“赏花钓鱼宴”,是皇帝牵头举办的大型文娱活动,好似“宫廷春晚”。宋太祖以“陈桥兵变”夺取天下后,经常邀请和自己亲近的官员,赏花、习射于宫苑之中,这便是钓鱼宴的发端。不过,当时参加的人不多,规模不大,时间不固定,形式也很随意。雍熙二年(985年),宋太宗正式把钓鱼宴的参加人员、规模、程序确定下来,作为朝廷定例,年年如期举行。《宋史》记载:“雍熙二年四月二日,诏辅臣、三司使、翰林、枢密直学士、尚书省四品、两省五品以上、三馆学士宴于后苑,赏花钓鱼,张乐赐饮,命群臣赋诗习射。赏花曲宴自此始。”

那么,宋朝皇帝为什么要年年举行这样的文娱活动呢?简单地说,是为了选贤才、拉关系、稳政权。立国之初,人才是本,除了开科取士,皇帝又想出这一招,以赏花赋诗的形式吸引人才、发现人才、提拔人才。同时,宋取后周而代之,大多数官员是后周旧臣,皇帝有许多心理与礼制层面的问题要解决。君臣有隙,邦国不宁,提高群臣的向心力、构建新的君臣关系,是朝廷的当务之急。正如后来宋孝宗与大臣们交谈时所说:“祖宗时,数召近臣为赏花钓鱼宴,朕亦欲暇日命卿等射弓,饮一两杯。”“君臣不相亲,则情不通。早朝奏事,止顷刻间,岂暇详论治道。故思欲卿等从容耳。”要稳固皇权,皇帝必须和大臣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钓鱼宴恰好提供了这个平台。

钓鱼宴年年举行,一批批士人从这个“宫廷春晚”中脱颖而出。据宋代孔平仲《谈苑》载:“赏花钓鱼,三馆惟直馆预坐,校理以下,赋诗而退。”宋太宗规定,钓鱼宴中,三馆(昭文馆、集贤院、史馆)官员只有一定级别以上的才能赋诗参宴,如果是校理以下级别的只赋诗不参加宴席,把诗交上去就走人。集贤校理李宗谔因为不能参加宴会,赋诗道:“戴了宫花赋了诗,不容重见赭黄衣。无憀却出宫门去,还似当年下第归。”他内心不平,颇有牢骚。谁知,宋太宗阅后却惊异于李宗谔的才华,非常高兴,“特诏预宴,即日改官”。不仅特批他赴宴,还马上提拔。其他宋朝大文人如杨亿、姚铉、王禹偁等,或通过钓鱼宴引起皇帝的注意,或通过钓鱼宴博得皇帝的垂青,都得以重用提拔。钓鱼宴,成了皇帝网罗天下人才的宴会。

十年寒窗,读书破万卷,才只能博个进士出身;陪皇帝钓一次鱼,赋几句诗,就能连升数级,一步登天,无异于一本万利。这让大家对钓鱼宴趋之若鹜,都希望在钓鱼赋诗中,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示给皇帝。参加钓鱼宴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那些曾经在禁苑陪皇帝钓过鱼、赋过诗的,更是以此为荣,到处宣扬。即便是欧阳修、司马光这样的政治家、文学家,也会在致友人的书信或诗歌中反复提及此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一般都会提前确定钓鱼宴举行的日期和赋诗的题目,先让大家准备准备,如同开卷考试。每当通知下发之后,无论是翰林学士,还是六部尚书,纷纷对着诗题,挑灯夜战,撕了又写,写了又撕,不厌其烦,直到自己满意,然后背得滚瓜烂熟。到了那天,大家峨冠博带,踱着方步,一个个踌躇满志。因此,每次钓鱼宴所献的诗歌都十分工整,而且不跑题,不走调。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钓鱼宴都开卷,开卷考试有时候不仅试不出真才,也试不出真心。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举行钓鱼宴,宴前本来已经把诗题通知给大家,恰巧当时地方上进贡了一批“山水石”,宋仁宗灵机一动,取消了原定题目,改用“山水石”为诗题。这下可把那些已将诗歌准备妥当的大臣弄得手足无措,半天找不到感觉。大家抓耳挠腮之际,宫廷优人(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还出来戏弄大家,手拿毛笔装作吟哦的样子,其中一人假装被石头绊倒在地,众人扶起后,他叹息道:“累日作一首‘赏花钓鱼诗’准备应制,却被这石头摖倒。”大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十分尴尬。这次钓鱼宴,整体诗歌水平较以往的大幅下降,其中,秘阁校理韩羲更是文辞粗俗,被评价为“鄙恶”。这件事惹得宋仁宗震怒,马上降韩羲为司封员外郎,同判冀州,把他赶出了京城。看来,钓鱼宴也不能保证人人都有好运气。

在钓鱼宴上,大家不仅要赋诗,当然还得钓鱼,但在皇宫禁苑钓鱼,既无太公的坦然,亦无村夫的闲适。禁苑钓鱼有严格的程序和纪律,简而言之:“天子未得鱼,侍臣虽先得鱼,不敢举竿。”意思是皇帝没有钓到鱼,大臣们即使有鱼咬钩,也不敢起竿。而且皇帝钓的鱼要用红丝网装,大臣钓的鱼只能用白丝网,丝毫不能乱套。有一次钓鱼宴,宋仁宗钓到鱼后,大家纷纷道贺,侍从用红丝网帮皇帝装好。接着,宰相中有得鱼者,侍从用白丝网装好。这时,尚书左仆射兼侍中曹利用得鱼,侍从用红丝网为他兜鱼,他居然不推辞。曹利用平时就居功自傲,又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更令上下侧目。不久,不可一世的曹利用获罪被贬,先贬随州(今湖北随州),再贬房州(今湖北房县),连连降职。深感屈辱的他,最后在去房州的路上,用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的生命,真是伴君不如做自在的钓鱼翁。在皇帝身边,即便是参与钓鱼这种娱乐活动,也如走钢丝一样危机四伏。

(画中花摘自《世界博览》2024年第12期,肖文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