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至（外十四首）

十月

我们有很多话说不出来，总望着云朵发呆

所有的喜悦和悲伤，都离天空很近

大地褪去了激情，开始苍凉如水

耳畔喝彩声不断，仿佛众神在欢呼着什么

稻茬似一把把利剑，直刺着天空

也刺着人心，我们从没有炊烟的村庄走过

像被抛弃的孩子，找不到家的方向

也找不到，一首诗里的乡愁和梦境

秋雨

像久别重逢的知己

问候着

立秋后的许多个日夜

或深情款款

或激情澎湃

这是一个饱满的季节

稻子饱满

江河饱满

大地饱满

母亲眺望的村庄饱满

又见沙沟

和我微胖的老母亲恰恰相反

沙沟明显瘦了，水泥墩子，金光菊

在她的领地上夜以继日的疯长

曾经沙沟也是一条河

鹅卵石和沙粒，铺满了河床

水里有小蝌蚪，有花泥鳅，有我的童年

沙沟常常无水，每天在阳光下做梦

哺乳了千年的土地上，水稻消失殆尽

稻香散去，沙沟名副其实的苟活于世

一个名叫景东湾的村庄

一坡连一坡，山变成了地

清水汩汩，成了根的梦想

一年又一年，玉米靠雨水自由生长

低头处，落漏河缓缓流淌

靠山吃山，命运如此安排

出生地，谁也无法选择

松树，栗木，橄榄树，纷纷夭折

整个村庄，找不到一棵乘凉的大树

风调雨顺的年景，玉米堆积如山

勤劳的人，昼夜难以分清

大旱之年，汗水默默从窟窿里流走

失色的村庄，嘶吼声无所不在

坑坑洼洼的路上，总有轿车绝尘的身影

摩托车上的少年，书包摇摇晃晃

秋去，冬来，一场虚火

在高高矮矮的房顶上，蔓延

断点

请抱歉，让我暂时失忆一次

我不想记住

流水线上女工夜以继日憔悴的样子

黑暗处和警察躲猫猫的站街女的样子

大山里刨一年地也收入无几的山民的样子

以及偶尔令人羡慕的建档立卡户的样子

遗憾的是，我暂时失忆以后

记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我看见有很多女人依然在流水线上工作

隔三差五就有站街女被抓的新闻见诸报端

依然有为数众多的人在大山里刨地

依然有人争先恐后地去争当建档立卡户

暂时失忆，或者恢复记忆以后

这个世界依然是原来的样子

兄弟，再干一杯吧

兄弟，再干一杯吧

既然已接近醉的边缘

索性让我们酩酊大醉一回

因为我们已清醒得太久，太久

兄弟，这些年来，在实苦的人生里

经历的风雨淋湿了许多年少时的理想

穿过的荆棘无数次划破了心的本真

我们畏惧过吗？退缩过吗

兄弟，如果醉了，我们就席地而眠

把沉重的身躯暂时交给大地

把疲惫的灵魂暂时交给天空

让失忆，成为今夜最美的神话

兄弟，天涯其实很远，不适合我们去闯

江湖就在生活里，每天都和我们相伴

我们皱着眉头的时候，我们苦笑的时候

面对的，都是玻璃渣子沾血的日子

兄弟，如果一觉醒来，天还没亮

我们就各回各家，偷偷溜进家门

整整装，想想明天的事，然后微笑着

去操持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的生活

活着无罪

——观电影《我不是药神》有感

总有些美好的愿望，在现实里泪落无声

那是命运之神，让天平失去了平衡

绝望之泪，流进苍茫大地，天地之间

生命的颜色，单调而苍白无力

噩运深处，梦想之花迎着风雨开放

不能承受之痛，煎熬着人性

活着无罪，挣扎，抗争

一滴滴泪，一滴滴血，支撑着人性的美

黑暗的地方，总会有一缕温暖的光

照亮回家的路，那是命运之光

孕育着坚强的信念，痛并快乐着吧

人生旅途，从来不是一帆风顺

我的施舍算不算爱心

拄着棍子，端着小盆，挎着帆布包

大爷你一阵风就进了我上班的地方

老板你好人有好福祝你收入百万以上

浓浓的北方口音一听就知是职业乞丐

这是十二月以来我见到的第九个人

按照惯例我往他小盆里放了一元人民币

大爷看到我施舍的钱

刚进门时的笑容立刻减半

也没了让人陶醉的祝福语

却有了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凉风至

总在，应该出现的时间和地方出现

烈日灼心的时候，乌云遮住星星的时候

机器轰鸣的车间里，高耸入云的脚手架上

漫天黄沙里，每个人都在眺望远方

稻香，炊烟，泥土的芳香

隔山隔海，牵系着渐行渐远的人

把思念倒进酒里，豪饮一口

眼睛眯成细细的缝，吼一曲甸北田埂调

长声悠悠里，吹乱了梦乡

篱笆墙，或栅栏

风可以穿越

阳光可以穿越

恶人可以穿越

我却无法穿越

父亲编织的篱笆墙

看似虚无，却很坚固

一天又一天，守护着

他的亲人，他的家

和墙上的照片一样

篱笆墙上

总有父亲如炬的目光

看着我

爬藤

没有骨头，却有一身骨气

凭借一个个，似有似无的支点

不停地，迂回

盘旋，向上

向上，是唯一不变的姿势

无人察觉，也无人喝彩

在时间深处，悄悄地

生长，蔓延

当有一天，无支点可攀时

也要把一片绿色，铺满梦的边界

竹林听风

把心房打开，任风儿

一股脑的钻进来，和我亲密交谈

彼此聊聊，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

盐太咸了，酒太烈了，是非太多了

生活每天张着血盆大口，恐吓着柔弱的人

一不小心，会被它咬得遍体鳞伤

滚滚红尘里，每一颗心都在随波逐流

来来往往之间，真相总是被蒙蔽

心总会受伤，惟有一丝意念在逆风而行

置身竹林，是一场与风的狂欢

我把心情讲给它听，它把阳光带进我的世界

也把我身上的油烟味，吹散

奔跑的蜗牛

不像鸟，有飞翔的翅膀

不像马，有驰骋草原的脚

我拥有的，是一具重重的壳

夜太黑，遮住了阳光

风太轻，吹不散黑暗

惟有奔跑，能够穿越生活的牢

在风雨里奔跑，我看见了彩虹

在天地间奔跑，我遇见了美丽的风景

在生命里奔跑，我追到了童年的梦

别说我的世界，苍凉如水

我是一只，奔跑的蜗牛

我的世界，多美妙

路灯下的夜归人

不是忘了，太阳西斜

不是，害怕倦鸟不归

路灯下，孤独的灵魂独舞

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目光所及之处，月光铺满梦乡

好吧！来日方长

踏着星辉回家，夜色太浓

窗里透出的微光，温暖着

夜里，不眠的人

又见炊烟

似乎很久没有看见炊烟了，大约从

电取代柴火那天起，从矮房子

变成高楼那天起，从柏油路替代

泥泞路那天起，从一狠心离开村庄那天起

似乎偶尔又能看见炊烟，每年总有几次

我会急匆匆地回到出生地，在族人

开怀的笑声中，或悲伤的哭泣声中

与几缕猛烈的炊烟，相遇

村庄总是以喜庆，或悲伤的方式

召唤散落在外的游子，并以袅娜的舞姿

提醒他们，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是故乡

无论离家多远，也别忘了故乡忘了根

责任编辑：包成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