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的回顾与展望

摘要：20世纪以来，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研究由冷趋热。学界围绕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特点、贸易路线、茶商、茶叶贸易的兴衰及影响等方面展开了广泛的研究。研究成果丰硕，但专题性整体研究和量化研究较少、多语种史料的挖掘与运用不足、对汉口茶叶贸易的运行机制了解甚少、对汉口茶叶贸易与区域经济变迁的关系、汉口在全国及全球茶叶贸易中的地位研究薄弱。在未来的研究中，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可以从五个方面进行推进：将前近代和近代、内贸与外贸联系起来，整合运用中外史料，系统整理贸易数据，进行深度的个案分析，将汉口茶叶贸易置于全国进行比较研究。

关键词：汉口；茶叶市场；茶叶贸易；茶商；贸易路线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万里茶道’茶业资料搜集整理与研究”（19ZDA179）

中图分类号：K224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2096-5982（2024）04-0028-08

18世纪以降，位于长江中游的汉口是重要的茶叶贸易集散地。1861年开埠后，汉口迅速发展为“世界茶叶港”。汉口从“九省通衢”到“世界茶叶港”，与茶业息息相关。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是中国茶业史、贸易史、长江中游社会经济史、武汉城市史的重要课题，本文拟对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加以梳理，藉此窥知其学术演进的脉络与理路。

一、研究阶段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研究起步早，但发展缓慢，其学术历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一）萌芽阶段（20世纪上半叶）

清末民国时期，目前可见的较早研究为日本驻汉口总领事水野幸吉的《汉口》。此书通过比较汉口茶市上汉口茶和九江茶的进出口量，阐述汉口茶叶贸易的特征。（1）紧随其后的是中国茶叶专家陆溁的《本公所农务科科员陆溁奉委调查两湖祁门宁州茶业情形》。此文以调查报告的形式，通过茶商构成、茶叶制作、贸易路线以及砖茶出口量等方面介绍了汉口茶叶贸易概况。（2）在后来的《调查安徽汉口茶业报告》中，陆溁更为详细地介绍了汉口砖茶厂。（3）诸如此类的调查报告还有《汉口茶商制茶情形及销俄状况》（4）《汉口市之茶业》（5）《茶叶衰落中两湖茶业现状调查》（6）等。

此外，朱祖晦在Tea Trade in Central China一书的第六章中通过对汉口的区域位置、汉口茶商分类、茶叶制造、中外茶商竞争、茶栈、茶庄、茶行的介绍，结合1913—1935年的茶叶出口数据，系统展现了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特点。（7）傅宏镇追溯了两湖茶业的种茶制茶历史，并结合贸易状况，分析了两湖茶业的贸易困境。（8）威廉·乌克斯（William H. Ukers）通过对全球茶叶贸易的梳理与回顾，阐释了汉口茶叶市场上茶叶的品种、产地及其优缺点。（9）

总体而言，这一阶段的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处于萌芽时期，多停留在现状描述层面，但研究框架基本成型，即围绕茶类与茶价、种茶与制茶、贸易路线、茶商等方面展开研究，重点对比不同产地不同季度的茶叶出口量。

（二）发展阶段（20世纪下半叶）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多种近代资料丛刊相继出版，如《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1840—1937）》（10）《清实录经济资料辑要》（11）《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资料（1840—1895）》（12）《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1840—1949）》（13）《武汉近代（辛亥革命前）经济史料》（14）《中国近代农业生产及贸易统计资料》（15）等。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与茶叶相关的史料选辑与志书，如《中国地方志茶叶历史资料选辑》（16）和《湖北茶叶贸易志》（17）。这些资料涉及晚清民国报刊、杂志、财政年报、清实录、贸易报告、领事报告、海关总册、地方志等史料中的汉口茶叶贸易，虽仍有遗漏，但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史料来源的大致范围得以框定。

20世纪80年代以后，学界出现了关于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专题论文。陈慈玉在《近代中国茶业的发展与世界市场》中充分利用海关贸易报告和英国驻汉口领事报告，探讨了汉口茶叶贸易发展的影响因素及二元性特征。（18） 罗威廉（William T. Rowe）在Hankow： Commerce and Society in a Chinese City， 1796—1889中将报刊史料与英国外交部档案结合起来，聚焦外国茶商、中国茶商及中国官员三者间的交涉与博弈。（19）此外，近代贸易史、茶叶史、湖北地方史和武汉城市史的其他相关研究也时有论及汉口茶叶贸易。

这一阶段，国内外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研究路径存在明显差异。受革命史观影响，国内的研究常涉及“奴役”（20）“掠夺”（21）等字眼，着重揭露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对汉口茶业的压迫。而国外学者如郝延平（22）、重田德（23）、罗威廉（24）等则更多聚焦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经济特点。

总而言之，这一阶段为接下来的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奠定了史料基础，拓展了研究方法与研究视野，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逐渐发展起来。

（三）繁盛阶段（21世纪以来）

21世纪以来，随着中外贸易史研究和“万里茶道”研究的深化发展，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较以往得到了学界更多的关注和重视。受全球史观、社会史观、现代化史观等理论的影响，学界开始关注贸易过程本身以及中国茶商、茶农与官员的行为，从武汉近代化发展、茶产业、茶商、茶叶对外贸易等多重视角，剖析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兴衰过程，出现了多篇专题论文。

值得一提的是，国内学界出现了关于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整体研究。《清代两湖茶业研究》基于多种史料丛刊及地方志，阐述了以汉口为中心的茶叶市场体系的形成。（25）《近代汉口港与其腹地经济关系变迁（1862—1936）——以主要出口商品为中心》梳理了贸易报告和领事报告，在“港口—腹地”理论框架下，通过对汉口茶市的长时段观察，探讨了汉口的区域位置与近代汉口茶叶贸易兴衰的关系。（26）

这一阶段，国外学界没有关于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专题研究，仅在茶业史研究的著作中，提及汉口在茶叶贸易中的转运和交易作用，如《茶叶之路》（27）《绿色黄金：茶叶帝国》（28）等。

近年来，近代汉口茶叶贸易资料的搜集与整理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相关史料汇编陆续出版。例如2019年出版的《万里茶道茶业资料汇编·汉口卷初编》汇集了中国旧海关出版物、时人调查报告、领事报告、近代报刊等史料中的汉口茶业档案文献资料，是第一部专门记录近代汉口茶业的资料集。（29）同年出版的《万里茶道茶业资料汇编·宜红茶区卷初编》也涉及了汉口茶市的相关内容。（30）以上史料汇编的出版对前一阶段进行了拓展，为进一步深入研究近代汉口茶叶贸易奠定了基础。

综上所述，20世纪以来，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研究由冷趋热，目前仍是一个很有发展潜力的研究方向。

二、研究对象

回顾学界对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研究，研究对象主要涉及以下五个范畴。

（一）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特点

1861年开埠后，汉口迅速发展为茶叶贸易中心。汉口的头茶竞买市场，成为当时全国茶叶贸易中一道独特的风景。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商品结构、茶叶交易与贸易功能有哪些特点？在过去的研究中，学界从茶类及产区、茶价、头茶竞买、茶叶加工、交易体系与茶业改良等方面进行了深入讨论。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茶叶品种众多。陆是元对汉口茶市中的汉口茶和九江茶做了界定。湘鄂之茶运经汉河名为汉口茶，而皖赣之茶取道九江，名曰九江茶。汉口市场上的其他茶叶均取名自运来地。（31） 陆溁认为湖北茶以羊楼洞茶为最佳，其他产地还有崇阳、通城、咸宁、宜昌等（32）。此外，陆溁还提及汉口茶市中茶叶销量的排行，湖南茶第一，湖北茶第二，宁州茶祁门茶并列第三。（33）

近代汉口茶价的影响因素在19世纪70年代前后发生重大转变。汪敬虞发现，70年代以前，生产与消费市场距离遥远，运输效率甚低，汉口茶叶出口价格主要受中国茶叶存货量的影响。随着苏伊士运河的通航和电讯交通的建立，运输效率大幅提高，中国市场与伦敦市场的信息互通更为便捷，出口茶价的主导权迅速转移到外国茶商。（34）

汉口新茶上市时间早，头茶竞买成为汉口茶市的一大特色。张珊珊观察到汉口新茶上市时间早于福州和上海，因此吸引了更多的商人聚集汉口竞买头茶。（35）唐巧天认为除了头茶在汉口直接出口外，其他茶叶仍运至上海转运出口。（36）

近代汉口茶叶交易体系复杂。洋商需以茶栈为媒介与茶客对接，茶叶成交后，洋行提单向外国银行押汇，领款付茶银，茶栈扣取佣金，茶商领余款。（37）在汉口茶市中，茶栈专售出口红茶，行值百抽四佣扣法。茶行主要经营青茶，行值百抽三佣扣法。茶庄主要面向本街及内地客路，与茶行时有往来。（38）针对这种交易体系，刘礼堂、宋时磊认为，深处中国腹地的独特地理位置、英俄商人收购茶叶人力的有限性、现代信息交流工具的缺乏等因素导致汉口茶叶外贸市场具有信息不对称的特征。（39）

买办制度下的茶叶交易体系给汉口茶市带来诸多弊端。方翰周发现洋行中的协助会交款时间最长，常至半年以上，导致茶叶在成交后多有变质，易起退货纷争。（40）郝延平观察到外国商人通常选择雇佣广东商人为中国买办，这些粤商更熟悉中国茶叶市场。（41） 彭雨新认为洋行及其服务群体（买办）完全主导了汉口茶叶出口贸易。（42）重田德也认为汉口茶业中的经纪人作为中间人，束缚了商业活动，损害了乡村茶农与小商人的利益。（43） 宋时磊强调复杂的交易体系导致各种交易成本的叠加，茶价高昂，质量下滑，中外茶商损失惨重。（44）

随着汉口茶叶贸易的发展，俄国砖茶厂从羊楼洞移至汉口，汉口成为茶叶加工中心。陈开科结合俄国史料，发现俄商最早于1860年进入汉口地区，恰克图俄商于1863年在汉口产茶区创立了最早的俄国洋行（茶厂）。（45） 关于俄商开办汉口砖茶厂的时间，张笃勤对多数史志著作中记载的1863年提出质疑，他结合英国驻汉口领事报告和海关贸易报告，在参照其他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认为俄商汉口砖茶厂是1874年前后或1873—1874年间开始陆续迁至汉口。（46）

19世纪末，近代汉口茶叶出口贸易逐渐走向衰落，茶叶改良运动兴起，然而效果并不明显。王力认为在汉口及其产茶区兴起的茶叶改良运动小高潮，主要依托民间力量与地方官员的倡导。（47）朱自振认为张之洞尤为重视和支持茶商购买茶机制茶，在所有地方总督中极为罕见。（48）杜七红认为面对汉口茶叶市场的衰败，尽管张之洞的系列整顿措施并未取得如期效果，但营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49）

随着外文史料的不断发掘，研究者们对汉口茶市中的相关细节进行重新解读，以期精准展现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发展进程。但中外文史料中关于汉口茶市的不同记录方式该如何统一起来？买方市场与卖方市场究竟如何影响了汉口茶价的变动？汉口茶业发展涉及的系列措施究竟起到了何种作用？以上问题都有待进一步的深入研究与阐释。

（二）近代汉口茶叶贸易兴衰的原因

清前期，汉口茶叶开始远销西北和海外。开埠后，汉口迅速发展为国际茶叶港。19世纪80年代中叶，英俄茶商的激烈竞争将近代汉口茶叶贸易推向高潮，而后却日渐衰落。近代汉口茶叶贸易兴衰的原因，引起了很多学者的关注。

汉口四通八达，九省通衢，是长江中游地区的交易中心。冯祖祥、周重想、陈立峰认为汉口作为湖北最大的商埠，是两湖地区的交通枢纽，在清代就已成为两湖茶叶销往西北地区和海外的重要集散市场。（50）陶德臣认为汉口附近商品经济发达，商品化程度高，这为孕育汉口茶埠的发展提供得天独厚的条件。（51）但张珊珊认为汉口的区域位置是一把双刃剑，传统的区位优势和新兴的外部市场刺激了汉口茶叶贸易的发展，但深居内陆的沿江条件却限制了汉口茶叶市场的完全发育。（52）

汉口的税收政策促进了汉口茶叶贸易的发展。张珊珊认为与当时其他各地的茶叶税收相比，汉口茶叶出口之前，所需缴纳的税金在全国属于较低水平，这样的低税收能迅速吸引商品在此集散。（53）

茶叶质量下滑造成了汉口茶叶贸易的衰落。方翰周认为世界经济破败、购买力太差、英国茶税的歧视以及美澳两地茶叶进口检查均为汉口茶业发展的障碍，但两湖茶叶品质的退化，是汉口茶叶贸易衰落的主要原因。（54）观成（55）和戴啸舟（56）则强调茶园管理不善导致茶产量减少，制法不良导致茶品质低劣，最终引发汉口茶叶出口量大幅下降。

国际茶叶市场结构的变动影响了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兴衰。张寿波认为，20世纪初汉口茶叶市场的复苏归因于国际市场的变化。1908年印锡茶歉收，加上同盟罢工，茶叶中掺劣质品，使锡兰茶信用大失，英国华茶协会品评各地茶质对中国茶大肆赞美，因此洋商购买量上升。（57）任放（58）和陈慈玉（59）认为汉口市场在19世纪80年代开始，受到国际茶叶市场的冲击。当印度茶以高效率、低成本、资本主义大生产的优势现身国际市场时，汉口茶叶外销数量开始走低，汉口茶商纷纷倒闭。

便利的交通与低税收推动了茶叶贸易的兴盛，但茶叶质量下滑以及国际茶叶市场的变化加速了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衰落。但汉口的区域位置与茶叶贸易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关税作为茶叶出口贸易的主要费用之一，与汉口的税收政策相比，是否对汉口茶叶贸易造成了更大的影响？除了以上原因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影响了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兴衰？这些问题的解答还需更多史料的挖掘与支撑。

（三）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茶商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中的茶商主要包括本土商人和英俄茶商，茶商之间竞争激烈，在一战爆发前，俄商是最大获利者。那么，汉口本土茶商来自哪些省份？本土商人与外商、英商与俄商之间的竞争状况如何？学界围绕这两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近代汉口茶商中的本土茶商包括晋商、羊楼洞茶商以及祁门茶商等。李三谋认为太平天国运动阻断了晋商来往福建运茶的商路，晋商开始关注湖北这一茶产区，建立产、运、销一体的茶叶经济基地。（60）赖惠敏指出汉口开埠后，过去在恰克图从事对俄贸易的主要商号转移汉口，迅速发展为经营茶叶的大家族。（61）曾旭认为在晋商的羊楼洞茶塞外贸易中，汉口提供重要的金融支持。（62）李灵玢认为，羊楼洞本地茶商为适应汉口茶叶出口贸易的需求，由过去的黑茶贸易转为红茶黑茶贸易并重。（63）康健认为祁门茶商在汉口茶业经营中利用会馆、公所和同乡会等同业组织，联合抵制政府的不合理政策，维护商人的合法利益，促进了茶业经济的发展。（64）

英俄茶商先后占领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优势地位。甘满堂认为，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俄商与英商的势力分别从恰克图和上海转向汉口，在俄、英等国商人采购的刺激下，汉口茶市很快走向繁荣。（65）苏云峰认为俄商以蒸汽机取代传统的木制压机法制造砖茶，完全垄断了汉口砖茶的市场。（66）赵楠、张嵩（67）和陈倩（68）认为在近代中俄茶叶贸易中，汉口茶叶市场的生产、运输、消费由俄商控制，间接贸易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这对中国茶商和茶农有诸多不利影响。

在中外茶商的激烈竞争中，中国茶商处于不利地位。张国辉认为外商联合外国金融势力，通过蓄意推迟茶市开盘时间，哄抬市场拆息行情，严重损害中国茶商的利益。（69）仲伟民强调汉口茶叶市场上中国商人资本普遍规模较小，分散经营，势单力薄，加之经常资金短缺，致使其在竞争中处于劣势。（70）

虽然中国茶商力量薄弱，但其在茶叶贸易中起到的作用不容小觑。朱祖晦认为比起外商，中国商人更能稳定汉口茶叶市场。（71）罗威廉认为中国商人成立的汉口茶业公所与西方商人对抗，与地方官府争辩，最大限度为中国商人谋利。（72）吕一群、胡利同样强调中国商人的力量，认为汉口茶叶公所统一度量标准、提倡诚信贸易、抵制洋商欺诈行为，努力为茶叶市场营造良好的商业环境。（73）张珊珊从内外贸发展的角度强调了中国商人的力量，强调在外商全面退出汉口市场之后，内贸重新撑起了汉口的茶叶市场。（74）袁北星认为客商在汉口茶市的行为，推进了以汉口为中心的茶叶销售网络的形成，促进了汉口茶叶交易市场的规范发展，推动了茶叶制作技术创新及工商一体化格局的形成。（75）

关于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茶商研究，学界持续挖掘各地茶商在汉口的史料记载，对英俄茶商的竞争不断寻求新的阐释，并开始重视中国茶商的力量。在接下来的研究中，中国茶商与外国茶商的关系依然有待多视角的阐释与解读。

（四）以汉口为中心的茶叶贸易路线

从清前期万里茶道的形成，到近代开埠后的世界茶叶港，汉口是多条茶路的枢纽，中国中部地区最重要的茶叶集散地。“万里茶道”茶叶线路多样，汉口作为“万里茶道”南部的重要节点之一，其南北线路特点不同。

汉口以南路线多变。万建辉分析近代鄂西和湖南北部的茶叶汇聚到五峰渔洋关，再经由水路运往汉口（76）。梁四宝、吴丽敏认为汉口是安化茶的重要转运地，安化茶经加工精制后运往汉口，经河南、山西转销西北各地或经张家口发至恰克图。（77）蒋太旭认为汉口南部的“万里茶道”主线有两条：一条是从福建下梅出发，经河口镇抵汉口；另一条是从湖南安化出发，沿资江过洞庭湖进长江抵汉口。（78）陈赛赛认为因茶源地的转变，相比汉口至张家口的线路，汉口以南的运茶线路变化更大。（79）

汉口以北的输俄茶路受到交通和政策的影响。杜七红认为汉口通往俄国的茶叶商路计有5条：（1）由汉口装船运抵天津，再由陆路经恰克图运至西伯利亚；（2）由汉口沿长江运至上海，再经海路运往海参崴；（3）由汉口溯汉水而上运抵樊城，然后转运张家口、恰克图；（4）由汉口装船，途经地中海运抵敖得萨；（5）由汉口经汉水运至老河口，再经河南转运山西，由归化厅分销于蒙古国和俄国。除了上述5条商路，汉口茶叶通常先运抵上海，再运往欧美各国或国内其他商埠。（80）定光平认为羊楼洞砖茶运输路线经过了水运—铁路—海运的变迁。在铁路建成以前，羊楼洞砖茶运至汉口后，溯汉江到樊城，再转运张家口、绥远、内蒙古、新疆以及西伯利亚等地。平汉、平绥铁路建成后，砖茶从汉口经铁路联运至丰镇，再用汽车或骆驼运至库伦，远销西伯利亚。19世纪末，沙俄大力发展汉口至天津的航运，以连接自天津、通州至恰克图的驮运线。（81）

北段输俄路线中，汉口至恰克图的详细路段是学界关注的重点之一。米镇波分析了汉口—天津—恰克图的中俄贸易路线。南方茶叶在汉口集聚，装船顺长江抵上海，海船到山东半岛的刘公岛、胶州湾、烟台，直趋渤海湾的海河河口抵直沽。水路至天津后再北运至通州，后雇驼队经张家口抵恰克图。（82）陈文华论述了从茶产区经汉口至海外的茶叶贸易整体路线，认为茶源地至恰克图的主线为武夷山、两湖茶产区—汉口—襄阳—南阳—晋城—张家口—库伦—恰克图。（83）陶德臣认为，1863年前青（米）砖茶的运输运时长、运量小，汉口天津开埠后，从水路运往天津转赴恰克图效率提高。（84）

汉口输俄路线的确立促进了汉口贸易中心地位的形成。魏晓锴认为湖南湖北茶路开辟后，途经汉口的运输路线稳定下来，汉口在茶叶贸易中的流通中心地位确立。（85）宋时磊、刘再起认为，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万里茶道”线路发生了重大变迁，恰克图茶叶贸易逐渐从属于汉口的茶叶贸易。（86）

目前学界关于近代汉口茶叶贸易路线的讨论所涉节点众多，呈现分段式特点。路线变迁的过程，仍有可讨论的空间。例如不同路线运输成本及运输路况的差异对路线变迁的影响，俄国政府对运输路线的考量，路线变迁给中国商人和政府官员带来的影响等问题均有待进一步探讨。

（五）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影响

开埠后，汉口茶叶贸易迅速兴盛，国际视线聚焦汉口。随着英俄商人的到来，机械化的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理念也齐聚汉口。汉口茶叶贸易飞速发展，不仅推动了汉口的城市化进程，也带动了周边城镇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另外，近代汉口茶叶贸易对中俄贸易的发展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近代茶叶贸易的发展增强了汉口市场的吸引力和辐射力。郑彬彬、张志云认为，汉口毗邻茶产区和沿江的区位优势是英方要求汉口、九江开埠的主要原因之一。（87）肖冬华认为汉口茶市衰落后，茶商亏损，茶工、行员境地恶化。（88）而冯天瑜、陈锋则认为茶叶贸易损失惨重，导致武汉及其周边钱庄一蹶不振。（89）张宁认为19世纪60至80年代茶叶支撑起汉口的出口贸易，使汉口完成从内陆商品集散地到国际通商口岸的升级，汉口商业腹地不断扩大，逐渐发展为近代区域经济中心城市。（90）

近代茶叶贸易推动了汉口城市地位的上升。林齐模认为汉口的迅速发展得益于茶叶这样的大宗出口产品。（91）陈钧、任放认为茶叶贸易推动汉口城市地位的上升，促进了汉口服务行业的兴盛，使汉口的贸易地位在全国通商口岸中雄居前列。（92）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兴衰影响到汉口金融业的发展。汪敬虞认为1867年汉口茶叶投机行为导致麦加利银行汉口分行的停闭。（93）吴成国、张宁认为大宗的茶叶贸易需要大量的资本和流动资金，近代汉口茶叶贸易促进了汉口金融业与世界金融业的快速接轨。（94）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与汉口近代化、工业化关系密切。陈文华认为汉口开启了近代世界制茶工业的进程，是世界上最大的近代制茶工业基地。（95）严慧芬同样认为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发展，使制茶业从农业和商业之中独立出来，改变了汉口的人口结构，促进了汉口特色大众文化的形成。（96）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与中俄贸易的发展关系密切。刘再起、弗·达旗升认为1861年至1917年间，茶叶贸易是整个中俄关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汉口在这一时期的俄国茶叶进口贸易中占据中心地位。（97）刁莉、金靖壹、胡娟认为汉口的茶叶贸易为俄商带来了巨额资本，推动了俄国手工业的扩大与现代化发展。（98）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加强了汉口与周边城市的联系，促进了汉口贸易圈的发展与扩大。但汉口茶叶贸易对周边城市的发展、汉口近代化工业化的影响究竟到何种程度？汉口茶叶贸易在中俄贸易的发展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这还需要我们搜集更多的史料，并根据相关理论界定，进而更为清晰地展现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影响。

三、研究总结与展望

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成果颇丰，但也存在以下不足：

一是专题性整体研究较少，尤其缺少对茶叶市场演变特征的深入研究。在以往的研究中，仅张珊珊和杜七红对近代汉口茶叶贸易进行整体研究，其他相关研究则散见于茶叶贸易特点、茶叶贸易兴衰及影响、茶商以及贸易路线的研究中。

二是多语种史料的挖掘与运用不足。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相关史料所涉语种多样，包括汉语、英语、俄语、蒙语、日语等，外文史料的总体利用率偏低。在过去的研究中，只有少数学者如陈慈玉（99） 张珊珊（100）、陈开科（101）和赖惠敏（102） 等对原始外文档案进行了梳理和分析。

三是缺少对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量化分析。近代汉口茶叶贸易作为一个经济史类论题，概述性研究远不如量化分析生动直观。在过去的研究中，长时段的量化分析较少，大部分研究仍集中于对描述性史料的研究。

四是对汉口茶叶贸易的运行机制了解甚少。已有的研究对资金融通和茶叶生产的阐释有限，对包括商帮和洋行在内的贸易运行机制与茶叶交易机制缺少细致的探析。史料中的部分专有名词，目前也没有专门的研究进行针对性的梳理和解释。

五是对汉口茶叶贸易与区域经济变迁认识不够。汉口在与湘潭的红茶枢纽之争中如何获胜？在汉口的区域地位变迁中，茶叶究竟扮演何种角色？这些在以往的研究中未引起应有的关注，茶叶与汉口区域经济变迁之间的关系还有待进一步挖掘。

六是对汉口茶叶贸易在全国乃至全球茶叶贸易中的地位研究不足。近代汉口与当时其他几大茶叶贸易城市，如广州、上海、福州的横向比较关系到汉口在全国茶叶贸易中的地位，有利于进一步认识茶叶贸易对近代汉口的影响。但目前学界对此仅略有涉及，未出现完整深入的阐释。

在既往研究的基础上，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研究还需要更加宽阔的研究视野和更为细致的史料挖掘与分析，具体而言，可从以下五个方面进行深入推进：

第一，将前近代和近代、内贸与外贸联系起来。在过去的研究中，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研究视角主要集中在外贸，对内贸的研究明显不足。事实上，汉口茶叶贸易兴起于清前期，晋商在汉口始终是重要的商帮，即便是汉口茶叶贸易衰落以后，晋商仍然要从安化、羊楼洞茶区采购砖茶运至内蒙古。就“万里茶道”而言，北段的贸易发展到后期只是恰克图贸易衰落了，内蒙古段的贸易始终存在。因此在接下来的研究中，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内贸支线需要深入挖掘，以探讨其与外贸以及整个汉口茶叶市场的关系。

第二，整合运用中外史料。近代汉口茶叶贸易史料庞杂，目前运用较广的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档案、英国驻华领事报告、海关报告以及日本方面的相关调查报告。同时，部分中文史料的运用明显不足。尤其是近年来大量出版的晋商文书，因其文字辨认难度较大，相关研究无法深入开展。因此，商业文书中记载的相关案例还有待挖掘。整合比对中、外文史料中的案例和数据，有助于探讨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结构特征。

第三，系统整理贸易数据。近代汉口茶叶市场茶叶品种丰富，茶叶价格体系复杂，贸易线路前后经历诸多变迁，因此以上史料的相关数据仍有挖掘与整理的空间。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有必要整理好各项数据，包括茶叶进出口贸易量，各类茶叶的市场占有率，不同时期不同茶叶的市场价格，每箱茶叶的具体计量方法等，展现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商品结构和价格体系。

第四，进行深度的个案分析。深度的案例分析，有助于对汉口茶叶贸易进行翔实的客观描述，为进一步挖掘贸易兴衰的原因提供新的论据。因此，接下来的研究可以结合史料中的相关案例，呈现近代汉口茶叶贸易中各方势力角逐的真实情境，以此探讨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兴衰原因。

第五，将汉口茶叶贸易置于全国进行比较研究。在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影响方面，学界偏重于对汉口的城市化、工业化和近代化的推动，缺少对汉口城市地位变迁的专题研究。因此，我们需要将近代汉口与当时国内其他几大茶叶贸易城市进行比较，探讨近代汉口茶叶贸易的区域特点，进而挖掘茶叶贸易与汉口区域经济地位变迁的关系。

注释：

（1） ［日］水野幸吉：《汉口：中央支那事情》，嘤求学社译，上海昌明公司，1908年。

（2）（33） 陆溁：《本公所农务科科员陆溁奉委调查两湖祁门宁州茶业情形》，《江宁实业杂志》1910年第3期。

（3）（32） 陆溁：《调查安徽汉口茶业报告》，《农商公报》1915年第12期。

（4）（31） 陆是元：《汉口茶商制茶情形及销俄状况》，《农商公报》1918年第9期。

（5）（55） 观成：《汉口市之茶业》，《实业杂志》1931年第16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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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左堃荣，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62。

（责任编辑 刘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