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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莫夫机器人系列小说中的伦理解构及其逻辑基础

2024-08-23孔茹杉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7期
关键词:阿西莫夫解构

[摘" 要] 科幻小说之父阿西莫夫著作颇丰,其作品既有科学性也有人文性,他总是不遗余力地表现科技对人类发展的威胁和问题重重的乌托邦世界。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人机伦理问题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阿西莫夫机器人系列小说的创作都基于一个共同的基础,即“机器人三定律”,这三大定律构成了对机器人的伦理要求。伦理禁忌是维系伦理秩序的核心因素,然而在阿西莫夫的作品中,作者也精心设计了一些情节对伦理禁忌进行解构。

[关键词] 阿西莫夫" 伦理禁忌" 解构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7-0083-04

在文明进程中,禁忌被用来控制人类野蛮的本能。随着社会的发展,禁忌也越来越多。作为道德的代表,禁忌起着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所以,社会一旦要改造,伦理禁忌就要被重构。作为人类与机器人的伦理禁忌,“机器人三定律”明确规定了人类对机器人的绝对权力,但同时,机器人对权力的争夺也从未停止。

阿西莫夫的作品生动地展现了一批具有自由意志的机器人,它们有自己的思维模式,有的还具有感受痛苦和欢乐的能力,这意味着它们可以有自己独立的道德地位。阿西莫夫笔下的机器人拥有独立的伦理选择,它们做决定时更愿意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所谓的法律,有时会陷入道德困境。

一、阿西莫夫机器人系列小说中的伦理解构

1.机器人突破监控,获得自主权

一方面,人类认为机器人地位不如自己,另一方面,人类又害怕机器人潜在的能力,所以人类试图用“机器人三定律”来规训机器人。福柯认为权力规训是一种精细的、可持续的运行机制。规训的方式之一就是监控,通过监控,个体被物化,被机制观察和记录,这种监控是一种持续的、实在的力量。

监控权可以在“机器人三定律”中体现,它规定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而“人类”的定义却是模糊的,不仅指某个特定的人,还泛指整个人类社会。人类在一种虚构关系下实现对机器人的控制,并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实现复杂和持续的管理。监控的目的是对机器人进行价值渗透,从而迫使它们服从权力。

然而,《两百岁的人》打破了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刻板关系,小说里的机器人安德鲁扮演了一个合作者的角色。它是马丁家的仆人,马丁先生像对待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对待它,并声称安德鲁应该有自由意志。马丁先生的小女儿也很尊重安德鲁,甚至视它为知己。安德鲁像人一样努力学习,开了自己的公司,为科学创新做出了很大贡献。此外,它一次又一次地改造自己的身体,并决定像正常人一样死去。从被人监控到知道如何对人进行生理和心理监控,其人化过程可以解释为对监控的解码。

《钢铁之窟》中,阿西莫夫讲述了一个人类和机器人合作追捕罪犯的故事。背景设定在未来世界,那时的地球由拥有更先进技术的太空物种统治,由于科技落后,地球人一直无法推翻他们的统治。此外,外来物种发明的机器人也被用来监视人类。贝利是一个地球人警察,他讨厌机器人,认为机器人是外来文明的象征,它们破坏地球秩序、压迫地球人。此外,地球人区域和外来物种区域的边界也处于机器人军队严密的监视之下。在故事最后,凶手竟然是人类警察局长,他被外来物种提拔用以监视地球人。这是一种戏剧性的讽刺,警察局长作为权力的调节者,做着监控群众的工作,同时也受到上层权力的监控,他更像是权力链条中的一个结点。最终,警察局长杀死他的上级领导,通过突破机器人的监控为地球人争取自由,这是颠覆权力的一次尝试。总之,在阿西莫夫的作品中,无论被监控的是谁,总是试图推翻秩序。

2.机器人发展语言,争夺话语权

《罗比》中,罗比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机器人,它被视为有情感和自我表达缺陷的冰冷机器。韦斯顿夫人担心罗比对女儿存在潜在威胁:“我不会把女儿托付给一台机器。我不在乎它有多聪明,它没有灵魂,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什么。孩子不应该被一个金属壳子保护着。”按照她的说法,机器人的危险之处在于无法表达自己,人类无法了解机器人的思想,它们被看作没有灵魂和意志的人造物。

阿西莫夫记录了机器人语言能力的发展,它们从不会说话到不会说好话;从只说真话到能对人类撒谎;从只对主人说话到面对公众演讲。这种演变不仅意味着技术的进步,也意味着人与机器人之间权力的重新分配。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指出,语言是一个不断重构的过程,总是充满意识形态。因此,语言渗透着社会意识和权力结构,代表着权力冲突,用巴赫金的话来说就是,语言是阶级斗争的舞台。阿西莫夫将机器人从被动的信息接收者转变为主动的表达者,语言的发展意味着机器人对权力的争夺。

小说中另一个机器人“小可爱”在读书时发出谁才是主人的疑问,要注意的是,书是人类语言的集合。“小可爱”说道:“我是一个成品。我直接吸收电能,并以几乎百分之百的效率利用它。我意志坚强,有持续的意识且能轻易忍受极端环境。”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适者总是被认为是更先进的,所以“小可爱”认为它比人类先进得多。人类科学家解释说人类会推理,而机器人是智能。“小可爱”认为更智能就是更优越,但科学家却将推理置于智能之上。从能指和所指的角度来看,推理是一个追求意义的过程,它像一条能指链;而智能意味着可以很快给出答案。答案是否正确有明确的标准,但推理没有,因而意义是不确定的、无限的,人类因此也有了更多的可能性。而在机器人的话语中,数据的准确性就等于理性,答案越精确,大脑就越优越。因此人和机器人生活在不同的话语中。哈贝马斯认为,“交往理性”是语言社区中的协调者,它帮助社区成员共享认知并建立一个共同的规范标准。此外,在不同的语言群体中,尊重多样性是基础。他坚持认为,理性的关键是消除隐藏的权力关系,这是造成沟通扭曲的最大障碍。机器人拥有自己的话语,在与人类的对话中,它们的意图一旦可以被表达和理解,就有可能颠覆人类的统治。

3.机器人凝视他人,享受自主权

凝视是一种传递力量或欲望的观看方式。作为视觉中心主义的产物,它赋予凝视的主体权力,并通过凝视的压力迫使被凝视的客体内化价值判断,从而使被凝视者屈从于凝视者。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把“他人的凝视”提升到哲学层面。“在别人的注视下,我获得了另一种生活。除了我拥有的所有意识,我是其他人认可的‘我’……我被其他人的凝视所包围。”这些话可以明明白白地解释当世界被人类凝视时,自在之物通过凝视被集中在人的意识中。因此,人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人类有自主权;然而,如果人被他人注视,他人则成为中心。也就是说,如果有他人的干预,一个人就会失去控制全部自由的优先权。为了夺回自由,一个人要掌握注视他人的优先权,把自己从他人的控制中解放出来,从而确保他人从属自己。所以,凝视的过程就是权力的争夺过程。

《证据》讲述了人类科学家想要证明一个名叫拜尔利的市长候选人是机器人的故事。人类和拜尔利一共有三次面对面的交流。第一次是与卡尔文的会面,在这次会面中,“拜尔利转向那位女士,后者则冷漠地凝视着他”。然而,拜尔利却表现得很自然。第二次是和哈罗韦之间的较量,哈罗韦受拜尔利对手的嘱托去搜查他的房子。“那个叫哈罗韦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会儿,他的脸突然红了,他不敢正视拜尔利的眼睛。”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拜尔利的目光压倒了对方,使象征着人类权威的男性警察相形见绌。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故事的高潮,拜尔利站在竞选台上在全体公民面前演讲。但突然,人群中一名男子质疑拜尔利是机器人,他走上舞台要求拜尔利咬自己。根据“机器人第一定律”,机器人永远不能伤害人类。在这种注视的压力下,拜尔利必须做点什么。大众的目光把人类的力量推向极致,这是对一个类人机器人的极限挑战。最终,拜尔利当众咬了那人,并向他道歉,而后继续自己的演讲。此时它重新获得了凝视的主体地位,台下整个人类社会都被凝视着,这预示着权力的转移和机器人在权力之战中的最终胜利。

二、阿西莫夫机器人系列小说中伦理解构的逻辑基础

1.人类语言和机器语言的差异

《迷失的小机器人》中,科学家致力于寻找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他们想通过询问同样的问题的方式来测试所有机器人。然而,一位科学家质疑机器人能否理解其中的意思。用他的话来说,人类语言是易错的,它不能建立能指和所指的联系,因此人类语言无法揭开真理的面纱。

从结构主义的角度来看,语言和真理的关系是线性的,语言可以揭示真理。当一个问题被提出,答案随之而来,这个答案可以被视为真理,因为语言可以被视为逻辑计算的过程。所以,机器人生活在一个语言被视为发现和解释真理的世界。然而,后现代主义者德里达认为,人类语言只是能指,但机器人用数字编码直接指向所指。在能指与所指的迷宫中,语言无法被简洁而精确地编码为数据,因此人与机器人的认知和逻辑必然存在差异,这种差异在数据失效时赋予了机器人独立思考的自由,同时为话语颠覆提供了可能性。

2.“机器人三定律”内在的逻辑缺陷

短篇小说《证据》中,兰宁博士和苏珊·卡尔文在争论“机器人三定律”的逻辑是否存在缺陷时,兰宁博士坚称定律没有问题,但苏珊不同意,她举了一个例子——如果一个机器人遇到一个疯子正要放火烧一栋有人的房子,此时该怎么办?为了保护房子里的人它要阻止那个疯子,但如果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就是杀了他呢?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机器人三定律”内在逻辑缺陷非常明显。机器人不能杀死放火者,但又不能放弃帮助被困在房子里的人。

《迷失的小机器人》中,科学家们设计了一个道德困境:一个处在伽马射线中的人随时有生命危险,但同时这些射线对机器人也是致命的。此时,“机器人三定律”一旦付诸实施就会出现一些悖论。如果机器人想生存,它必须违反第一定律,如果坚持第一定律,它和人类都不能生存。当结局注定时,机器人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呢?“机器人三定律”中的悖论导致机器人陷入困境,此时机器人的最佳选择是不作为,这是定律允许的错误,也是对定律的无声抗争。逻辑缺陷的实质在于人类赋予了机器人思考的自由,却剥夺了机器人做出选择的自由。无法获得完全的自主性会限制机器人采取行动的自由,并导致机器人陷入道德困境。

3.人性中的自相矛盾

短篇小说《说谎者》中,哈比是一个会读心术的机器人,它告诉苏珊,米尔顿爱着她,但苏珊却发现米尔顿已经结婚,而且非常爱他的妻子;哈比还告诉彼得,他将成为兰宁的继任者,但事实证明兰宁将继续担任领导人。他们都称哈比为说谎者,但其实是人类把真相隐藏了起来。苏珊有爱的欲望,彼得有权力的欲望,却都选择用理性的面具伪装自己。当他们听到哈比说出事实时,便卸下伪装,变得非常具有攻击性。

安德鲁向马丁先生学习下棋,学习欣赏音乐甚至如何创作。在此期间,它认识到人类的伟大在于创造力和善良。马丁先生的大女儿却对它一直怀恨在心。一次她命令安德鲁从楼上跳下去,作为一个机器人,安德鲁必须毫不犹豫地服从人类的命令。但也是在这个时候,它开始意识到人类并不完美,有时他们会做出一些有意的非理性行为来伤害自己和他人。

故事最后安德鲁决定像人一样死去,死亡学将人类定义为一个生命体。大多数存在主义者认为生命是一个走向死亡的过程,死亡赋予生命独特的意义。安德鲁告诉机器人外科医生它是机器人,所以可以在不违反“机器人第一定律”的情况下杀死它;关于“机器人第三定律”,它告诉妻子:“让我的肉体活着,但思想死去,这才是真正违反了第三定律。”安德鲁是人性的旁观者,在它向人的转变过程中对人性的思考十分深刻;同时它还是人类的模仿者,面对伦理选择时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正如小说中所说,“安德鲁给了我们希望,它不仅可以教会智能机器以符合道德的方式做事,而且也可以引导人类以更符合道德的方式做事”。

三、结语

传统的观点总是把人与机器人的关系视为绝对的统治关系,因为人总是理性的权威和权力的象征。一些科幻小说则倾向于吹嘘科学在权力分配中的决定性作用,因此人被认为不如机器人。这两个主题在阿西莫夫的作品中都有体现,然而,无论人类对人机伦理的刻板印象是什么,解构在阿西莫夫的小说中从未缺席。这种解构承载着他对服务于新世界的新伦理的希望,而新伦理包括相互性、尊重和平等。

《钢铁之窟》中,地球人被视为非理性和非文明的物种,这种非理性在太空种族的眼中是疯狂的。《疯癫与文明》的导言中,福柯阐明了人性中的非理性——疯狂被各种形象掩盖。理性是一种约束身体和道德的秩序,是对社会群体无形压力的统一需求;疯癫则意味着与社会交换的另一种理性,精神病学是疯癫的理性独白。在福柯看来,疯癫是一种未被解码的话语,被理性所忽视。然而,疯癫作为一种与社会交换的形式,可以被视为一种具有内在价值的话语。太空种族所珍视的价值标准以理性为中心,但由理性和非理性构成的地球人也有被理解的权利,非理性是文化多样性的基础。在故事的结尾,地球人和太空种族进行了平等的对话,促进了相互理解,和谐的结局隐含了阿西莫夫的价值观,即统一性和多样性应该平衡。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阿西莫夫在“机器人三定律”中增加了一个额外的原理,并将其命名为“第零定律”,这条定律由阿西莫夫在小说《机械帝国》中首次提出。巴利的遗言丰富了这条定律:一个人什么时候死并不重要,死者留下的事业可以由他的后代继承。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并没有死。人每多活一天,他的事业就多存在一天。个体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一旦整体存在,他的个体部分也存在,一个人的生命只是人类生命长河中的一滴水。这些话有意区分个人价值和整个人类共同的价值,整体价值远远高于个人价值。从这些话引申出的“第零定律”意味着机器人不可以伤害人类的整体利益,也不可以在人类整体利益遭遇危险时袖手旁观。

最大幸福原则指无论人类何时行动,人必须考虑的不是特定个人的幸福,而是人类整体的幸福,换句话说,幸福的目的在于使大多数人满意。阿西莫夫创作《机械帝国》期间,世界正处于冷战时期,作为一名俄裔美国作家,阿西莫夫极力主张两种政治力量之间的平衡。此外,受解构主义的影响,阿西莫夫接受了去中心化的思想,认为意识形态不是二元对立的,而是多元的。阿西莫夫遵循最大幸福原则,他认为平衡才是实现最大幸福的手段,因此他从不偏袒人类或机器人任何一方。

阿西莫夫致力于建立的新秩序是一种平等和尊重的关系,这与密尔的正义思想遥相呼应。密尔认为,平等的社会只能存在于这样一种理解之上,即所有个体的利益都应得到平等的对待,所以阿西莫夫作品中不乏机器人对自由和权力的争取,充满着对传统伦理的解构。

参考文献

[1] 阿西莫夫.阿西莫夫:机器人短篇全集[M].叶李华,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

[2] 陈涛.科学选择与伦理身份:阿西莫夫小说中的人机伦理关系[J].华中学术,2015(2).

[3] 罗尔斯.正义论[M].何怀宏,何包钢,廖申白,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孔茹杉,天津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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