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牙》中两代移民的身份书写
2024-08-23马璐瑶赵祥凤
[摘" 要] 扎迪·史密斯的处女作《白牙》主要展现了两代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两代移民在两种文化冲突中试图重构各自的身份。他们找到超越单一和混杂的新身份,为少数族裔移民在个人身份的追寻上提供了出路。第一阶段,主人公的两种文化身份产生矛盾和异化;第二阶段,主人公尝试以杂糅模糊身份界限或以模仿来磨合新的身份;第三阶段,主人公选择抵抗遗忘来固守民族文化或以操演新的文化身份来找到最适合的身份。这三个阶段表明身份具有流动性,最好的身份很难找寻,但并不代表他们无路可走。
[关键词] 《白牙》" 身份" 移民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7-0033-04
扎迪·史密斯的处女作《白牙》主要围绕两代移民间的关系和各自的身份追寻展开,充分展现了少数族裔移民者的身份困境和艰难的身份认同历程。
国内学者主要研究了作品中的离散主题和移民文化身份问题。阮佳玮探究了社会控制下的文化身份危机,认为小说刻画了东西方对立的问题[1];窦运婷则展现了民族身份和世界主义可行的关联[2];史璐伟把文学和跨文化交际结合,认为小说内涵因此更加丰富[3]。国外学者对该作品的研究中,塞达·阿里坎在《扎迪·史密斯和后殖民创伤》中,通过分析有色人种移民在应对后殖民创伤时对待家族历史的不同方式,强调了根在这部小说中的重要性[4]。此外,阿什利·道对小说中科学可以作为消除差异的方法这一叙述背景提出警告,认为这反映了西方的种族主义远没有结束[5]。但学界尚未有学者以两代移民为脉络构建两代移民的身份书写过程,所以本文从该视角出发,希望为当代少数族裔移民的身份选择找寻新的路径。
一、两代移民的身份困境
霍米·巴巴在《批评探索》的“编者引言”中指出,在当代移民社会,移民和原居民之间、弱势群体与强势群体之间、少数族裔和多数族裔之间存在模糊暧昧的状态,这是由一种混杂造成的矛盾状态[6]。克拉拉·鲍登和阿吉·宝德两人跨国、跨族、跨界的结合显示了文化的杂糅性。到了第二代移民这里,克拉拉女儿艾丽则在“历史-种族的图式”中审视自身的民族身份,这不是一种单向的身份认同,而是产生了异化的认同。
1.第一代移民的矛盾状态
霍米·巴巴认为文化混杂双方矛盾含混、充满张力的互动关系打破了双方身份认同的二元论划分,在“多重矛盾的信仰的形式”中构建,他们之间并非存在着天壤之别[7]。作品中克拉拉和阿吉这对跨国夫妻的关系就是模糊暧昧的,其黑白皮肤、年轻老成、基督教徒和非基督教徒等多方面的二元对立形成了文化混杂的现象。阿吉是战后被英国遗忘的老一辈士兵,在本国无立足之地,他活在战争的创伤记忆和第一任婚姻失败后的痛苦记忆里。在遇到克拉拉时,她携带着最初本民族的文化记忆、一贯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这使他们在本质上有差异。在两种文化的冲突中,阿吉和克拉拉的互动关系打破了传统跨民族婚姻的隔阂和二元对立。他们构建了多重矛盾下的文化杂交,在相处中保存并接受二者的差异。史密斯用黑色幽默的手法来描写他们结婚时的仓促,凸显两人结合的不合时宜与格格不入。此外,他们同时作为社会的弱势群体被迫成为他者。
2.第二代移民的异化现象
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中提出了一个“质疑身份”的问题,他指出,身份并非单向的认同,而是某种异化。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文化同化是不完全的[8]。主流文化下意识对外来者排斥并强制规训,使其实行本地文化标准。少数族裔的移民者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尝试建立自我文化身份都是很困难的。
阿吉和克拉拉的女儿艾丽从小出生在英国,她遗传了母亲的大龅牙、外祖母的牙买加大骨架和无法改变的非洲卷发等显性特征。艾丽的褐色皮肤和大龅牙使其在外貌上与本地英国小孩区别开来,她被动地成为他者形象。不久艾丽也以他者的目光审视自己,从对自然身体的图式建构变成“历史-种族的图式”[9],所以艾丽迫切地想要融入当地的文化。艾丽本身具有的身体特征在自然的图式中是普遍且正常的特征,但在根据历史划分成不同的种族的图式中,各自族群的特征就有了差别。她开始模仿本地人流行的深红直发,掩盖自然身体的图式来迎合英国人的种族图式。在模拟英国身份的过程中,原本的民族身份在与本地主流的英国文化身份相互渗透中开始异化。虽然艾丽的身份并未获得本地的认可,但她显现了英国人身份的可模仿性,被模仿的部分种族特质不再完全属于英国人。艾丽对英国人的模仿逐渐削弱了英国文化的独特性,彼此独立的两种文化开始融合,文化边界也因此模糊。
第二代混血移民在主流文化中挣扎,他们的阶级身份使他们无法接触到对多元文化更包容的世界,从而被迫沦落到社会边缘,成为他者。
二、两代移民的身份磨合
帕莎·查特基注意到,“民族主义思想吸收了同时建立于‘东方’和‘西方’分别基础上的本质论理念”[9]。在两种文化身份磨合过程中,不管是被动的模拟反抗身份或建构主体的能动性身份,都难以根本改变真实的主次关系。第一代移民来到迁居的国家时带来了原来的历史记忆和民族身份,与英国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文化思潮、宗教信仰相异。他们与当地的相似部分仅剩下已知的人类特征和未知的精神契合度,所以大部分人与当地人有着难以消除的隔阂。第二代移民出生在英国,开始模拟当地的文化身份,在夹缝中生存。两代移民都尽力在磨合中找寻最适合自我的身份。
1.第一代移民的身份杂糅
克拉拉作为印度裔与英国白人的后代,其文化身份是杂糅的,萨马德和阿萨娜这对印度夫妇则面临民族身份和文化身份更深层次的杂糅。这两类人契合了霍米·巴巴在《文化中的定位》中提到的混杂性,不同身份的混杂揭示了身份的流动性。“少数族身份,作为一种能动性……考虑到临近接触的混杂性,文化对抗或政治对抗不能被定义为一种二元接触。”[7]作为印度贵族的萨马德接受了英国教育并代表英国上了战场,最后却被人遗忘,战后瞬间沦落为边缘人。他身为印度上层阶级,接受的优质教育资源实质上都是英国的思想,他为英国效力却不被英国人接纳,最后只能留在英国苟且偷生。他渴望回到东方,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餐馆中,他不止一次地想起自己本民族的文化。但萨马德内心清醒地意识到原本的单一民族文化仅仅存在于幻想中,他并没有真正回去过印度。当萨马德和波碧偶遇疯玛丽,疯玛丽像一面镜子一样告诉他,他们都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而且谁也回不去。自从他们抵达英国后,他们的身份就已经处在变化中,在身份杂糅、磨合的过程中成为矛盾体。
杂糅的身份使萨马德在两种文化中游离,只能在混杂的空间内同被逐出白人圈的阿吉建立联系。仅存的身份认同让他的旧有身份开始撕裂,产生身份焦虑。与之不同的是,阿萨娜从最初的与当地格格不入到和那里的人慢慢接触,再到可以认识到自我身份的非单一性,“要找到一个纯血统的人、只有一项纯粹信仰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10],如此豁达的心境使她的适应能力变强,能够随遇而安、随机应变,她的改变展现了第一代移民痛苦的身份磨合过程,但有些人最终可以找到两种民族文化间的平衡点。
2.第二代移民的身份模拟
《模拟与人》一文中,霍米·巴巴表示模拟的话语是围绕矛盾性建构起来的;为了达到有效,模拟必须不断地产生滑脱、过剩、差异[6]。像艾丽这样的第二代移民并非纯种白人,却按照白人的方式说话和行动。这一模拟活动使白人的文化不再纯粹,原本白人身上的特有标识在他者的模仿中开始模糊。
艾丽在家庭的含混历史追溯和欺骗中丧失了对民族身份的期许,转而模拟自己一心追求的英国文化身份,将夏尔芬家作为复刻对象。艾丽频繁去夏尔芬家,把自己浸透在夏尔芬家的文化氛围中,却始终不能因此达到自身身份的转变。游离在夏尔芬家的文化和鲍登家的文化之间,艾丽的二手模仿行为并没有实现对英国性的有效引用,最开始引用的对象就是不确定性的混合体。
讽刺的是,艾丽的父亲才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英国人的民族身份也不过是在同一个地域不断演化出来的,人都在一定规约中重复操演以实现的身份认同。艾丽追寻的所谓的“英国性”就像霍米·巴巴所说,其本身是一种迟到的效应,是与异域文化接触所产生的结果。同时,斯皮瓦克也曾指出,“印度性”是一个虚妄之物,印度对印度人来说是可以随意设想的,这是它本身具有的暧昧性[11]。由此艾丽所模拟的英国人身份呈现出一种模糊状态,不具模仿性,甚至逐渐消解了其他人所固有的英国身份。
三、两代移民的身份重塑
“身份认同不过是人类主体意识觉醒后的历史产物,就这个意义上说,层次、内涵各异的身份认同所体现的仍然是人们对于自身主体精神意识的追索、肯定。”[12]第一代移民追寻印度本民族的文化,保持本民族的文化记忆且受到根深蒂固的影响。但第二代移民的身份无法确定,他们在面临身份认同危机时没有过多的对本民族文化的怀念和顾虑。由此在身份认同的艰难过程中,第一代移民用本民族的传统文化来尽力抵抗对民族文化的遗忘,建立起自身的单一民族身份;第二代移民则不断实践着更多元的身份,超越固有的单一身份或混杂身份,探寻独属自身的最适合身份。
1.第一代移民的身份回归
第一代移民对印度传统文化十分认同,他们在家乡土生土长,虽在异乡却时刻谨记自身的印度身份,建立策略性的“孟加拉人”的临时身份认同[13]。这种临时身份促使萨马德一家和克拉拉一家在社会边缘组建团体以互相慰藉。虽然他们身处异地,无法在印度生存,但根深蒂固的印度文化让他们心系母国。他们对本民族文化的坚守体现在多个方面。萨马德在被社会边缘化后备受煎熬,他奋然转向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追寻,变成了一个印度文化的坚守者。时代的抛弃和被种族歧视的经历使他对英国文化嗤之以鼻,他开始抵制英国文化并与英国人做斗争,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孟加拉国。萨马德在经受身份的错位后转向了本民族的文化记忆,他反复讲述并求证曾祖父曼加尔·潘迪的事件并坚称潘迪是未获承认的英雄。斯皮瓦克提出了抵抗遗忘的策略,致力于“故地重游”[11],以重新唤起对本民族的历史记忆。第一代移民根据历史记忆确定并固守自己的单一文化身份。
2.第二代移民的身份操演
巴特勒《性别麻烦》中叙述了身份的能动性。马科斯·赫尔曼认为表演是一种真正的创造,表演的过程涉及所有的参与者,从而赋予表演具体的物质性。表演过程中主客体、物质性与符号性之间产生流动的关系[14]。最初艾丽一直靠近本地的主流文化、抵制自身的民族文化,这转化成对英国人身份的一种仪式化的公开表演。她固执地改变自己的卷发并恭维英国人的想法,甚至用英国人的角度看待自己的文化。艾丽发挥自身的能动性主动迎合英国人的身份认同,选择夏尔芬家作为模仿对象,倾向成为她所认同的英国人形象。但艾丽模拟的英国形象无济于事,这种英国性是可以表演出来的,就说明这已经是一种固有形象,刻板印象很容易土崩瓦解。英国特质因人而异,处在变化之中,无法明确分别,对英国特质的模仿是没有意义的。这种重复的表演只是一种笑话,且这种反复表演的过程也是非静止的[13],是在建构和结构循环中被赋予的文化内核。
“引用”当地文化的过程中,艾丽感到迷茫无助。如果艾丽仍想要追求她认为的正常英式牙齿,她可以随时选择改变自己的形象来帮助她完成自身的身份认同。这并不意味着她将完全抛弃自己的印度文化。艾丽从最开始抵制自身的印度属性到最后坦然接受自己独一无二的混血身份,在表演自我文化身份的过程中认同了新的超文化身份。由此,艾丽超越了单一民族文化身份和混杂身份,形成了新的多元身份。
四、结语
少数族裔移民在身份认同上都经历过或多或少的折磨。两代移民在身份追寻的过程中,呈现出明显的代际差异。在表征处境上,第一代移民克拉拉和阿吉是跨民族、跨文化的结合,其文化杂交的内部冲突跟与外界的差异形成矛盾状态。他们的女儿艾丽的混血身份模糊了两种文化的边界。在两种文化的冲突下,少数族裔移民为明确身份不得不经受或大或小的磨合。第一代移民因始终摆脱不了自己原有的民族身份而感到矛盾,在两种文化的杂糅中产生冲突,难以适应。但艾丽这样新一代的移民伴随时代和处境的变化,开始模拟当地身份。两代人对身份认同的认知不同,对身份认同的追寻也变得更加不确定。
最后萨马德采取抵抗的策略,坚守本民族文化;而艾丽从主动迎合英国身份认同,到承认自己的民族文化和英国文化的杂糅,最终达到了身份的转变。由此,少数族裔移民在新的国家逐渐磨合,最终获得适合自身的新身份,打破民族界限,获得超越单一和混杂的多元身份,找到了属于自身的最适合身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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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窦运婷.扎迪·史密斯《白牙》中有根的世界主义[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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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巴特勒.性别麻烦[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马璐瑶,牡丹江师范学院。
赵祥凤,牡丹江师范学院澳大利亚研究中心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英语文学。
基金项目:牡丹江师范学院2023年科技创新一般项目“英国离散族裔作品中的空间书写与身份建构研究(kjcx2023-075mdj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