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虹全集》补遗四篇
2024-08-15武斌斌陈鑫
关键词:高长虹 补遗 文艺理论批评 国防科学 科学动员
2010年中央编译出版社推出了《高长虹全集》(4卷本),2011年廖久明著《高长虹年谱》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二者共同为高长虹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史料基础。但正如现代文学史上其他著名作家的“全集”也“并不全”一样,高长虹的作品也有诸多散佚在外。笔者查阅民国时期的报刊资料,新发现了四篇署名“长虹”的作品:《象征的批评》《科学动员》《我们将如何收复武汉》《纪念蒋百里》。根据文章署名、作者行迹、期刊出版地以及文章内容等多方面的证据,可以断定这些文章都是出自高长虹之手。仔细察之,这些作品对了解高长虹早期的文学批评理念以及后期的“国防科学”“科学动员”等主张具有重要参考价值,故略作钩沉研究。
文艺理论批评:《象征的批评》
高长虹是一个喜欢做批评,并对文艺批评理论有较多关注的作家与评论家。关于前者,有其自白为证:“我常自信我是能够做些批评工作的……鲁迅也同我说,舆论是欢迎我的批评,不欢迎我的创作,所以让我多做批评。”关于后者,则有《高长虹全集》中收录的大量文艺批评理论文章做证,如《艺术批评与艺术》《中国艺术的姿势》《虚伪非作品,真实且说话》《从校对说到女作家》《读马丹波娃利》《艺术的内容与形式》等。但只需详细阅读这些文章即可发现,《高长虹全集》中所收录者要么是历时性的批评史梳理,要么是“蜻蜓点水”般的灵光闪现记录,尚未有关于某一派别文艺批评理论较为详细的分析。笔者新近发现了《象征的批评》一文,对象征主义与表现主义的批评理念有较多翔实的介绍,这在高长虹的批评理论文章中是较为少见的。为方便评析,先整理原文如下:
象征的批评
长虹
将人生事象用象征的方法表现在一个作品里的,那是象征的作品。将象征的作品翻译成人生事象而加以说明,或者,将非象征的作品而用象征的方法加以说明,这便叫做象征的批评。象征的批评比印象的批评要精切一些。印象的批评,中国人似乎不很喜欢,以为是说闲话。印象的批评也很容易流而为闲话。就如法郎士的《文艺与人生》,我便是不喜欢看她的一人。看起来,总像是同一个人在谈天。固然人生也不能不容许有谈天的一点闲暇,可是谈天总不是人生的最重要的事实。
象征的作品多少总有预言的品德。并不是有什么神怪的意味。只是,象征便是较潜伏的符号。到那潜伏的事实经过相当的时间成了显明的事实的时候,那符号便像是一种预言了。象征的批评,便是要从那潜伏的事实中寻出较显明的理论或事件用来说明那事实的符号。
德国艺术上的表现主义对于新时代的思想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启发。行为主义的心理学也是的。这一些思想和别一些思想结合起来,在各方面,便都会把握住新的光明。在艺术上的结果,便是,已可以开始建设那象征的,表现的,而又是科学的,行为的批评。
表现同象征所不同的地方是,表现更直捷,没有显伏的区别,所以也不止于是一种预言。表现的批评也比象征更为是科学的。我看见表现的作品又看了行为的心理学的时候,我才知道科学与艺术已经走到相同的路上去了。不是像左拉的自然主义同生理学那样的相同,而是两者的不约而同,两者都是创造的。
罗曼的,写实的作品和批评,都是艺术上最初的形态,到现在当然是很通行的了。但是,如其那些罗曼的写实的作品而是伟大的作品时,那他便一定有象征的,甚至表现的质素。中国的红楼,便不是纯然罗曼的或写实的,而是罗曼的而又写实的而又象征的作品。
象征的批评,我还没有看见过。能时常有新的发见,新的建设,便是人生的意义与进化的现象。在艺术学上,也极需要有象征的,甚至表现的批评的成立。
二月六日。
在1926年9月11日发表的《艺术批评与艺术》一文中,高长虹曾说道:“欧洲普通的艺术批评,大抵常分科学与印象两派。属于科学派的,大抵不是艺术家,所以也没有相当的艺术鉴赏。艺术家而兼做批评的,则又常属于印象派,对于所批评的艺术为不必,对于艺术的‘观众’则无用。然而两派又各自固守着阵地,不肯前进,也不肯后退,其结果自然是互相的灭亡。近来不知道有没有新的艺术批评出世,但我见过一篇表现派的艺术批评则并不是我之所谓新的。”或许正是不满意于科学派批评与印象派批评互不融合的态势以及对“没有新的艺术批评的出世”的遗憾,时隔两年之后,高长虹自己上手,开始介绍批评界最新的理论主张——“象征的批评”。此文虽名为《象征的批评》,但实则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对象征主义批评的介绍,二是对表现主义批评的介绍。关于前者,高长虹有很多中肯且恰切的认识,如他认为“象征的作品多少总有预言的品德……到那潜伏的事实经过相当的时间成了显明的事实的时候,那符号便像是一种预言了”,“象征的批评,便是要从那潜伏的事实中寻出较显明的理论或事件用来说明那事实的符号”,这样的认知是深谙象征主义批评的精髓的。再如,他指出:“罗曼的,写实的作品和批评,都是艺术上最初的形态,到现在当然是很通行的了。但是,如其那些罗曼的写实的作品而是伟大的作品时,那他便一定有象征的,甚至表现的质素”,这也是精通文学史发展历程的精彩论断。除此之外,在此文中,高长虹还对表现主义的文学批评有过简略介绍,他指出:“德国艺术上的表现主义对于新时代的思想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启发。行为主义的心理学也是的。这一些思想和别一些思想结合起来,在各方面,便都会把握住新的光明。在艺术上的结果,便是,已可以开始建设那象征的,表现的,而又是科学的,行为的批评。”这虽是夹杂在象征主义批评的介绍中顺便点出,但实则是高长虹结合自身研究所做出的前瞻性预测。如前文所述,高长虹一直不满意于艺术的批评与科学的批评的分家,故此,他想要建设“一个科学的艺术学”。正是在此理念的指引下,他一直密切关注着科学发展的最新态势,且期望将科学上的最新成果与文学批评理论相结合,从而“把握住新的光明”。不得不说,这样的认知有“唯科学论”的嫌疑,表现在语言论述上也有诸多社会进化论的痕迹,但就文学发展史与艺术批评史的综合发展历程来看,高长虹结合行为主义心理学、行动学等方面的知识所做出的文艺批评判断显然是符合“现代”发展趋势的,具有很大程度的合理性。就此而言,此文的观点不仅提供了高长虹有关象征主义批评的详细认知,还弥补了《高长虹全集》中高长虹对艺术批评发展史的某些空缺。比如,他早先即在一篇文章中指出:“我看了写实派,便觉得罗曼派太清白。看了象征派,便觉得写实派太清白,看了表现派便觉得象征派太清白。”f后又提及:“在艺术史上说,象征派是属于过去派的。虽然她有对于未来的寓言。她是内部的真实的口供,而不是行为的宣言。什么是内部呢?其意义便是未来。她需要表现派来做更进一步的工作。她的生命之水最后与百川汇流而至于大海,而成为行为派或现在派。”但缘何“太清白”?何以成了“过去派”?这些文章皆未详述,《象征的批评》填补了此中的空白,完善了高长虹关于世界文艺批评的评价链条,这对“全集不全”的现象是有较大补充作用的。而且,由此链条的闭合也可发现高长虹实是一位时刻关注着世界文学最新批评发展态势的作家与评论家,而这正是“五四”精神的一种充分体现——此一代作家与评论家大多具有宏阔的世界性视野,高长虹位列其中,并不逊色。
战时如何动员:《科学动员》
高长虹从事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时间主要集中在1924—1930年,其后,按他的说法,他不再是研究文学的,而是研究经济的,文艺只是他的业余活动h。事实上,不管是从事文学创作与批评,还是以经济研究为基础,对当时的政治、国防、宣传、外交等进行综合审视,高长虹都特别突出对“科学”的强调。新发现的《科学动员》一文,创作于1938年11月,彼时正是抗战最为严峻与激烈的阶段,全民抗战势在必行,但究竟该如何抗战?如何进行全民动员?学界众说纷纭。对此,高长虹深切呼唤:必须“科学动员”!原文不长,整理如下:
科学动员
长虹
现在我们要来正式宣布:科学动员的时候到了。
有三种科学,都必须动员起来,这就是原则的科学,技术的科学和国防的科学。原则的科学解决为什么对日作战的实际问题,技术的科学解决如何作战的实际问题,国防科学解决实际的作战。
科学是什么呢?它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也不仅是一种空洞的方法,而是具体的行动,是一切力量之力学的运用。在这里原则的科学,不但不是一个例外,却是最代表的例证。原则的科学或直接,或通过技术和国防科学,而在运用着一切的力量。
现在,我们必须把科学的全体都动员起来,这是一切力量中的精锐,是一切动员中的生力。
我们怎么样来动员科学的全体呢?回答这问题并不难,我们首先可以把科学人才都动员起来。比如,我们每天讲动员民众,而民众却没有全部动员起来,因为我们还没有多多动员组织人才。我们每天讲建立国防工业,而国防工业也没有建立起来,因为我们还没有动员全部的技术人才。我们又时常讲创造国防军,而国防军还没有充分的建立,因为我们还没有好好的运用一切军事人才,战斗青年,熟练工人和一切精铅的民众。
行动的科学已经存在。行动的技术人才也已不少,我们首先必须用青眼来正视这事,而善为运用。其他的技术人才,失业和改就他业的,人数很多。不是没有科学人才,是我们没有动员科学。
举行一种科学人才登记,这是很难的事情吗?不,这不是很难的事情。把科学人才都集合起来,分头编制,集体合作,先来制就全般的科学工作的计划,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吗?绝不是不可能的。
一经举行科学人才登记,我们就可以正确知道我们已有的是些什么人才,我们所缺乏的又是那几项人才。所缺乏的人才,就可以计划到从外国聘讲而关联到外交问题。因此,人才登记不但是科学动员的首要工作,而且是审查外交关系,推进外交政策的一个相伴的条件。再进而制定了各种科学工作的计划,则不但全盘的国防建设可以见诸实行,而且同各国的贸易互助,经济互助和国防互助,也有了事实的基础,而籍以促成具体的个别的方案。对于科学教育,科学人才登记当然也有推动的作用,完成的作用。因为由此不但可以解决师资问题,而且可以知道什么是最缺乏的人才,是需要的人才,从而计划,决定教育的设施,因而给教育以推进。
科学可以组织一切的工作,一切的行动。它可以组织国防军,组织国防经济,国防教育,组织民众,一样也可以组织思想,理论,组织统一的民族意识形态。可是要它发生这些作用,首先就必须把科学组织起来,而组织科学又必须先组织起科学人才。
抗战已经进入一个新阶段了。在这个新阶段的起始,我们审查过去的一切行动,我们深切地感到不但没有能够力学地运用民族的力量,而且有很多力量还没有运用。新阶段中的中心工作就是要完成民众的组织,国防工业的建设,近代化国防军的成立和普遍全国,深入民间的青年组织的建立。而为这些工作的锁钥的,就是科学动员,因此而科学动员就是新阶段的中心工作的中心,新阶段就是科学动员。
在消极的一方面,现在各级的国家服务人员中,还不免有贪污舞弊的现象,要消灭这些现象并不难,需要的只是对于组织加改善,对于人员加更换。可是,如何改善组织,用什么人作代替,这就又必须在科学动员的工作完成之后,才可成为简而易举,水到渠成的事情。反过来说如不行科学动员,则尽管谴责贪污,揭发舞弊,也终是多说几句空话,而无补于实际。
因此,我们现在必须着手动员科学,动员科学的人才,动员原则科学的人才,技术科学的人才和国防科学的人才。
十一,十八。
在为《高长虹年谱》作序时,廖久明先生对“该如何概括高长虹的一生”的问题犹疑许久,最终,他选择了一个较为中性的短语——“一个赤诚爱国又特立独行的人”。就廖先生的观点来源而言,他的概括主要是为了整合学术界两级分化的评价,但无形之中,他也点出了高长虹一生的贡献所在:“特立独行”偏向于对文学家高长虹的概括,而“赤诚爱国”则倾向于对20世纪30年代后期至40年代中后期发表了大量政论文章的高长虹的概括。事实确乎如此,1938年归国以后的高长虹,在政论文章方面付出的心血要远高于文学创作,这在《高长虹全集》之第4卷触目皆是,而《科学动员》即为此一时期的典型产物。从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始,国民党军队就在抗战主战场上节节失利。1938年6月,武汉会战全面爆发,战场遍及安徽、河南、江西、湖北四省广大地区,可以说,此时的中国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战争要想取得决定性胜利,就必须考虑进行“全民总动员”,但究竟该如何动员?这对人口众多且局势复杂的中国而言,确非易事。国外考察归来之后的高长虹,在充分研究西方战争学与军事学的基础上,义无反顾地贡献了自己的研究所得。在此文中,他先是开宗明义地宣布:“科学动员的时候到了。”接下来,他论述了科学动员应该包括的内容,即有三种科学必须动员起来:“原则的科学解决为什么对日作战的实际问题,技术的科学解决如何作战的实际问题,国防科学解决实际的作战。”至于该如何具体动员这三种科学,他认为首先应该实行科学的人才登记制度,只有经由人才登记,才可知晓“已有的是些什么人才,我们所缺乏的又是那几项人才”。而在此基础上,充分发挥科学人才的作用,一者可以“力学地运用民族的力量”,再者可以消灭贪污舞弊的现象,对各级国家服务人员进行全面更换。高长虹的主张在当时是否具有实行的可能性,我们暂且不论,但他关于科学动员的重要性的呼唤、关于科学动员方法的诚恳建议,以及关于科学动员过程中对科学人才的充分重视等问题,都有一定的实施依据与学理性基础,这是无可讳言的。作为一名饱含真切情怀的爱国主义者,高长虹走访日本与西欧的主要目的何尝不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由此看来,此时他的谏言纳策无疑皆为爱国主义的真诚表现。
武汉保卫战“最终章”:《我们将如何收复武汉》
1930年2月,高长虹离开中国,先到日本,后赴欧洲,进行考察学习。1938年6月,在海外漂泊了八年之久的高长虹,取道中国香港,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而此时的中国大地上,正在进行着抗日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防御战——武汉会战。如何保卫武汉是时人最为关切的问题。高长虹甫一归来,就接连创作了《寸土必争,抗战胜利的一个基本条件》《保卫武汉及其必须条件》《总动员保卫武汉》等文章对保卫武汉贡献自己的真诚建议。在这些文章中,他先后指出,“保卫武汉,不但在今日,其实,老早就应成为一重要的问题,而加以讨论,以求确实,妥善之解决……即至今日保卫武汉,仍不能视作一个纯然军事问题,而必须在政治上,在文化思想上,去解决它,才是根本的有效的办法……而一切中之最重要的,就是‘寸土必争’。这是保卫武汉,也是最后胜利的一个必需条件”;“保卫武汉的第一个必需条件,是须及时地实现集中全国人才的行政院部,确立各部的国防政策,这不但是改善政治机构的有效办法,不但可由此来提高行政效率,而且可以激励民众拥护的热情,坚强前方作战将士的斗志,真正提高国际地位而获得国防上的互助和有力的声援”;“总动员保卫武汉,就是动员全体民众来保卫武汉。这里所说的动员的意义,不是军事的动员,乃是政治的动员的意义”。可以说,这些文章从政治、军事、国防、社会等多个方面对如何保卫武汉的问题提出了诸多真诚的建议与坚实的主张。只可惜,由于战争双方军事力量的悬殊,以及少数将领军事策略上的失误等多方面的原因,1938年10月,武汉失守,武汉保卫战失利。面临此种局势,许多人灰心丧气,对抗战的前途产生了深切的担忧与怀疑。秉承归国以来对武汉保卫战的密切关注,高长虹一者严峻否决了这种消极心理,二者则在危难的情势下坚持不懈地探索收复武汉的可能与策略,这在新发现的《我们将如何收复武汉》一文中有明确的表现:
我们将如何收复武汉
长虹
从武汉撤退以后,不可讳言的,有很多人表现出悲观失望的心理来,以为抗战是没有很大的前途了。种种不正当的传说,也便在这种迷雾之中散布出来,其危险性也许不亚于敌人所散布的毒气,打击着大众的心灵。抗战到了今天,已经踏进了一个新的阶段,而很多平而地观察事实的人,却还不曾看见,而反传布相反的意见。事实将不会因这些歪曲的意见,而把自己也歪曲起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应晓谕民众以事实的真实消息。不但要坚定他们的信念。而且要发动具体的行动,用具体的行动晓谕他们以最后胜利的确实把握,现在不只要抨击失败的情绪。支持广东湖南的反攻,而且应冲出新阶段的中心问题,并解决这个中心问题;我们将如何收复武汉?
力量绝不是一个心理的产物,可是心理是一种力量。如全国人民都相信武汉在最近可以收复,并且实际进行收复,那末,这全国人民的共同心愿还能够说不是一种强太的力量吗?唤起全国人们的这种共同心愿,我们现在虽然还没有最近代的方法可以采用。然而已经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可是,我提出如何收复武汉的问题,绝不是想把解决的方法寄托在全国人民共同的心愿上面。我只想指出,如果我们动手来做,在这最近的六个月内,集中全副的力量,完成了收复武汉的几个基本的条件,那末,武汉收复就将是在不久可以实现的事。如果我们这样来做,即使武汉不能很快的收复过来,然而最低限度我们可以维持住广东湖南的反攻局面,可有更有把握地堵截住敌军不使从湖北河南山西西窜。至于那些传说,流言,也更将不攻自破,而失其立足之地。
什么是收复武汉的基本条件呢?这就是民众的组织,国防经济的建立,国防军的成立和国防互助,经济制裁的外交政策的实现。最近战线上的情形报告我们,我们反攻的军队,已感到了不够数字的时候。这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到了非组织民众不可的时候了。因为,不经过民众的组织工作而行征抽壮丁,不但事实困难,战斗力不好,而且数量也不能很大。如先做民众组织工作,最低限度,十个人中可以抽出一个战斗意识很好的兵来。这就是说,在满北可以有二百五十万民兵,在湖南有三百万民兵,在广东有三百万民兵,在河南也有三百万民兵。这四省用一千万以上的兵力来打击敌人,只要有相当好的武器供给,最低限度也可以把敌人堵截起来。现在谁都承认,沿粤汉平铁路是抗战的最后防线。最后防线如果不守,虽不至于影响最后胜利,可是牺牲必定要加倍地大,实间必定要加倍地长,胜利必定要加倍地困难。民众组织既到了非完成不可的时候,所以也到了即将完成的时候。在这期间,如把四川民众加速度地组织起来,最少可以有五百万民兵抽出。如用半年实间把这五百万民兵训练加强其力量,使其真能担负大时代之必要使命。陈立夫先生说:“在今日而言组织,只能视原有组织成度之健全与否,分别予以改革,加强其分子,发动其工作,以应战时之需要;若欲推翻原有一切之组织,重起炉灶,非特为时间所不容许,抑且造成无谓之纠纷,与方法的争执”。这是说得非常恳切的。希望主张放弃现行组论及方法者,切实注意。
“今日之国难,其严重为中国四千余年历史上所未曾有,今日之抗战,其伟大之意义神圣之任务,亦为中国四千余年历史上所未曾有”。我们为抗战而努力,为建国而努力,无论在思想上,在言论上,在行动上,必须确守中央抗战建国纲领之总则,即:“一、确定三民主义暨总理遗教,为一般抗战行动及建国之最高准绳;二、全国抗战力量,应在中国国民党及蒋委员长领导之下,集中全力,奋力迈进”。并时时坚持“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之强固信念。
十一月二十四于成都
在此文中,高长虹先是针对武汉会战失利之后民众的灰心丧气指出,看待问题不应该只看到表面,还应该观察到其实质——武汉会战表面上是失利了,但实际上“抗战到了今天,已经踏进了一个新的阶段”。以此为根基,他进一步提出了收复武汉的具体策略,包括:一是全民坚定收复武汉的信念;二是扎实执行收复武汉的基本条件,这又包括:“民众的组织,国防经济的建立,国防军的成立和国防互助,经济制裁的外交政策的实现”四个方面。而这四个方面中的重中之重又为民众的组织问题,在他看来,“不经过民众的组织工作而行征抽壮丁,不但事实困难,战斗力不好,而且数量也不能很大。如先做民众组织工作,最低限度,十个人中可以抽出一个战斗意识很好的兵来……在这期间,如把四川民众加速度地组织起来,最少可以有五百万民兵抽出。如用半年实间把这五百万民兵训练加强其力量,使其真能担负大时代之必要使命”。这些意见就战争策略而言,是有重要参考价值的。对此,有学者曾指出,高长虹对于抗日战争的很多建议与主张虽未获得过采纳,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一名爱国主义者的真切表达与真诚情怀,他的这些政论文章虽没有起到事实性的效用,但在消除负面心理、普及动员知识、宣传组织力量、高扬爱国主义精神等多个方面都具有重要的舆论意义,这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有关“国防科学”的纪念:《纪念蒋百里》
在高长虹后期的著述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应为“国防”。这一方面显示了战争形势的急迫需要,另一方面也是高长虹出国考察后的研究所得。他将中国传统军事学理论与西方战争理论相综合,指出:中国传统文化中是有行动成分的,或者说,中国传统文化是与行动“混合在一起”的,但历史发展到抗日战争阶段,文化之行动成分也应该与时俱进、适时调整,具体而言,即我们应建立“普遍全国的国防运动和国防文化运动”。而如何培养这一运动,这就亟须“国防科学”的指导,但令人遗憾的是,“最重要的国防科学在现在仍付缺如。中国以国防科学著者只蒋百里先生一人。近数年来,国防著作数量激增,然大抵述而不作,有所创发者,不可多观。这不能不说是国防运动和国防文化运动中的最大缺陷”。缘此,1938年11月4日,在蒋百里先生去世之际,《战时文化》的编辑邀请高长虹写纪念文章,他欣然应允,对他而言,此文既是为纪念蒋百里而作,也是为进一步宣传“国防科学”理念而为,原文抄录如下:
关于蒋百里先生的遗著
一纪念蒋百里
长虹
蒋百里在中国军事学上的地位,就像是一个承上起下的“然而”或者“而且”。
纪念一个人有几种方法可以采用。做周年纪念是最普通的一种方法。另一种是,用一件东西,一件事情来纪念,就如立一座纪念碑,办一所学校或开一个图书馆。最好的纪念方法是用继续不断的行动。我所提议的纪念蒋百里的方法就是这后一种。我提议,在西北西南的各学校添授国防科学这一门功课。
蒋百里的军事学,就是军事学的一个结束,国防科学的一个开始,更确当些说是,中国军事学的一个结束,欧洲国防科学(在中国)的一个开始。怎么说呢?因为,军事学研究的对象只是军事,国防科学研究的对象,军事之外,还有政治,经济,外交,文化种种问题。就蒋百里的主要著作来说,他所注意的主要对象虽仍是军事,可是对于经济,特别是国防经济,他也三番五次讨论过了。又因为,中国的军事学本来是以政治经济为军事的主要着眼点的,所以蒋百里的军事意见,正是恢复了中国军事学的本来面目,可是,他之所以达到这样意见又是由于研究欧洲,特别是德国国防科学的一种结果。德国的,乃至欧洲的国防科学,并不能完全适用于中国,可是,一种实质上的介绍工作,是由蒋百里来完成了。
国防论一书中的基本意见是:经济生活与战斗生活一致,知识与行为一致。这是不是中国军事学上的特点呢?的确是的。孙子,吴起是中国特出的军事学家,也是特出的军人。这也是中国文化上的特点,正如书中所指出的,管仲,商鞅是中国的政治家,也是政治著作家,诸葛亮,王安石,曾国藩,也都是著作家,又是实际的政治家。经济生活与战斗生活一致,这种说法不是没毛病,实质上完全是对的。经济生活同战斗生活总是一致的。因为什么呢?因为经济的技术条件,和战斗的技术条件总是一致的。农业社会产生的武器是梃,手工业社会所产生的是坚甲利兵,机械工业社会所产生的,自然是枪炮和飞机。战斗的原因,也总是为了经济。吴楚之战是因采桑而爆发,中英之战也是因鸦片而开端。制胜战争,问题是在于:作战的经济目的是否可以制胜的?作战的和与作战一致的经济的技术条件是否可以制胜的?一种形态的经济生活正在上升的时候,那里的战斗生活也是上升的。反之,一种形态的经济生活正在衰落的时候,那里的战斗生活也是衰落的。这是由时代而论,经济生活同战斗生活也是一致的。如把一个社会分作几个集团来看时,经济生活同战斗生活就不一定一致了。在封建社会里,当兵的常是奴隶。在资本主义的社会,当兵的也多是劳动民众。士兵以战斗为专责,而经济生活上的享受却非常之低。又看在什么时代里。如在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劳动大众也有相同的经济政治的目的,所以经济生活虽相离很远,而战斗生活却是一致的。如中国现在的对日作战,是革命战争,有民族一致的经济政治的目的,所以无论从前招募的兵或现在抽来的兵,虽然待遇并不很好,也可以发挥出战斗力来。反之,如日本的兵,是从劳动大众中征出来的,为了资本家们的野心到中国来作战,待遇虽比较好,技术的条件也有,可是因斗志不强,或没有斗志,所以战斗力并不很大。如我们中国在西北西南赶快建立起国防工业来,就用国防经济来改善劳动大众的生活,振兴国防教育,改善兵士待遇,使劳动大众都知道了为什么而作战,勇跃从军,这样一来,经济的技术条件和战斗的技术条件也一致了,经济生活和战斗生活也一致了,整个的民族行动都一致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制胜的理由呢?
知识与行为一致,也可以分做两方面来看。就个人而论,知识与行为都是一致的。人有言行不一致的,没有知行不一致的。可是,如就一个社会,一个民族来看,知识与行为的分离就不是希奇事了。如像在欧洲,知行比较一致得多了,可是一般地仍取分工合作的方法,这一部分人求知,那一部分人去行。所以就整个的社会说来,知识与行为的分离,还不显得很远。在中国文化上,知识与行为一致,一向看做是做学问,做人,做事的基本法则,所以有学问,有功业,能知能行的人也时常出现的。然而在历史上,毕竟也只有少数的时代能这样。而知识与行为的分离,却成了很普遍,很败坏的现象了。中国从对日作战以来,事事都有长足的进步,知识与行为也一天比一天接近起来了。战败的恐惧和战胜的心愿使大家都刻苦自励起来,军人也虚心地来研究教育,文化界都主张全民武装,科学界政治界都倡导专家政治,知识与行为的一致,不久当然可以办到了。
只有一件事看来还很远,就是国防科学在中国太落寞了。从前在国防科学上用过专门功夫的,蒋百里外实没有几人。现在注意国防科学的人也仍然不多。为励行知行一致,为争取最后胜利,最好在各学校都添授国防科学的功课,在民间传布国防科学的知识,用继续不断的行动纪念蒋百里先生。
《国防论》一书中对于组织的重要性,也是三番五次讲到的。国防经济的组织,是国防政治组织的基础,也是国防军事组织的基础。法西斯蒂的政治,军事组织是建立在有法西斯蒂性的经济组织上。罗斯福虽像是独裁,然而美国的政治,在资本主义的国家中,有高度的民主性。在社会主义的国家,政治是严密的组织行动,民主性当然更多。我们中国的经济组织,一向是很涣散的。现在必须把组织看做是最基本的工作,组织国防经济,组织人民的经济生活,在经济组织的基础上组织民主政治,组织国防军,大众部队。经济组织是政治、军事组织的基础,这是从古至今还没有变更过的事实。只因人的看法不对,所以好多都把政治看作是经济的基础了。欧洲经济学成立的时候,命名也是政治的经济,其意义略近于财政。到现在人都知道,经济不能叫政治的经济,反而是政治应叫做经济的政治了。在中国的文化思想上,政治和财政不分,而军事学则特别注意于经济。中国没有发展出一种经济学来,可是在近代,经济二字也曾出现于政治的实际活动中。其意义,初是经世济人,即政治,后则变为实际行动了。我从前曾在一本书中讲到过新经济,其意义就是经济和经济的政治。现在我们一般所说的经济,已经是近于这种意义了。而经济的生命又是系于经济的组织。组织的工作,怎么样说,都是一切工作中的最基本工作。所以,国防论中特别指出这种新经济来,而称之为国防的原素。综合看来,此篇纪念文章与其说是对蒋百里将军的深切怀念,不如说是对其“国防科学”理念的衷心赞赏。文章开篇即点出蒋百里在中国军事史上的地位:他处于“承上启下”的关键性位置。接下来,作者笔锋一转,开始谈及如何纪念的问题,在他看来,纪念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但在战时的中国,“最好的纪念方法是用继续不断的行动”,具体说来,即“我提议,在西北西南的各学校添授国防科学这一门功课”。由此,文章的叙述重点转换到了《国防论》的核心理念方面,这主要包括“经济生活与战斗生活一致”和“知识与行为一致”两个方面。关于前者,高长虹先是结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论证了“经济生活与战斗生活的一致”,接下来他又以翔实的例证证明了“经济的技术条件,和战斗的技术条件总是一致的”,其结论为:“如中国现在的对日作战,是革命战争,有民族一致的经济政治的目的,所以无论从前招募的兵或现在抽来的兵,虽然待遇并不很好,也可以发挥出战斗力来。反之,如日本的兵,是从劳动大众中征出来的,为了资本家们的野心到中国来作战,待遇虽比较好,技术的条件也有,可是因斗志不强,或没有斗志,所以战斗力并不很大。”由此,他认为,劳动大众若懂得了他们是在为什么而战,战争的胜利指日可待。关于后者,高长虹从个人与社会两个方面论证了知行合一的可能性:就个人而言,知指导行;就社会而言,中国社会虽也出现过知行分离的现象,但抗战又将此二者进行了有机的融合,这是抗战的有益馈赠。论述完国防科学的主要理念后,高长虹重点赞誉了蒋百里《国防论》对“组织”重要性的强调,并由此衍生出了他自己的认知:“现在必须把组织看做是最基本的工作,组织国防经济,组织人民的经济生活,在经济组织的基础上组织民主政治,组织国防军,大众部队……组织的工作,怎么样说,都是一切工作中的最基本工作。”行文到此,我们可以看出,此文虽名为纪念文章,但实则也是高长虹自身理念的切实性彰显。他认同蒋百里在“国防科学”方面所做出的重要贡献,也期冀自己可以继承蒋氏遗志,将“国防科学”的理念进一步发扬光大,落实到具体的战争行动指导中去。事实也的确是这样,高长虹对“国防科学”理念的忠诚并没有随着先行者蒋百里的去世而中断,反而将其《国防论》中的诸多理论性的论述转化为了普及性的政论文章,先后创作了《欧局紧张中的中国国际义务》《国防经济建设和中苏国防互助》《树立国防艺术的旗帜》《建立西北国防经济》《国防宣传》《现代战争的特点》等多篇文章进行大力宣传。有学者评价其极力宣传“国防科学”的贡献,认为它至少起到了以下三方面的作用:“一、普及了国防科学知识,二、坚定了普通读者抗战必胜的信心,三、调动了普通读者的抗战积极性”,对此,笔者深表认同,而这又何尝不是高长虹对蒋百里最好的纪念?就此而言,高长虹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
结语
高长虹是现代中国文学史与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他不仅是“狂飙运动”的发起者,也是具有宏阔世界视域的批评家,还是有一定经济学研究基础的政论家。其一生从事文学创作狂飙突进,从事文学批评视野开阔,从事政论宣传忠诚爱国,就此而言,高长虹的人格及其思想都不容否定。本文所发现的几篇集外作品既有关乎其早期文学批评理念方面的,也有关乎其抗战时期政治、军事、思想主张的,二者跨度虽较大,但也恰巧完整呈现了高长虹本人不同阶段的不同用心所在。作为一名在现代文学史上极具争议的作家,高长虹的创作、研究以及政论宣传均有得有失,对此,我们要想更好地窥测历史的真相,就必须加强对其文献资料的整理。笔者真切希望终有一天《高长虹全集》更加齐全,对高长虹本人的认识也更加多元与全面!
本文为2022年度江苏省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综合性报刊与现代作家佚文整理与研究”(22WC009)阶段性成果
作者:武斌斌,文学博士,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陈鑫,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编辑:得一31217632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