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忆牛市
2024-08-11张广星
在前天的《村校漫忆》中,我写到了村校外五天一市的毛竹市场,其实,就在毛竹市场被取缔之后,我们村里还接着办过牛市,当然不是现在股民们热切期盼的牛市,而是真正的牛市,耕牛市场。这个市场的季节性很强,集中在春耕和双夏两大农忙时节。但牛市并不卖牛,而是租牛。也就是春耕时节到了,或者夏收夏种时节到了,来自山里的牛主人把牛赶到设在我们村的市场,由用牛户跟牛主人谈好,用几天牛。
我不知道牛市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我们村庄,牛市肯定是一直存在的,但原先它也在镇上。我们村的毛竹市场,是在镇里成立“打办”(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以后被赶过来的。牛市是否也是这个情况呢?我在关于毛竹市场的文章中写到,每逢五、十集市日,在通往村里的各条道路上,蔚为壮观地出现了人掮着长长的毛竹捆子健步赶市的情景。现在出现的情景有些类似,一到集市日,各条通往村里的道路上,也络绎不绝地来往着牛和赶牛的人。牛市非常兴旺。记得牛市的地方,就是原先村民们的菜园子,土层厚而软,被牛儿们的蹄子反复踩踏,就形成了泥浆。加上牛儿们撒的尿,拉的粪,春天里日头一出来,气温就骤地升高,所以牛市里不仅闹哄哄的,还蒸腾着一股浓烈的臭气,臭气飘散出去,人们在村口就闻到了牛屎和尿混合春天青草的气味。
但没有人厌弃这种臭烘烘的味道,就是住在边上的村民,似乎也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而不以臭气为然。就像毛竹市场在的几年里,乡里各地的小贩,卖棒冰的,卖梨膏糖、白糖的,卖花生瓜子的,都来到了牛市上。记得我的一个亲戚是隔壁乡的农民,他也用自行车驮着一箱子的冰棍,赶远路来到我们村里,用一块小木板敲着木箱子,一边吆喝着:“棒冰要伐棒冰!”
但镇上“打办”的人,倒是没有来偷袭检查过牛市。所以牛市没有出现过毛竹市场上一声声“打办来了”之后的一片慌乱,然后刚才还挨挨挤挤的偌大的毛竹市场,人们在作鸟兽散后,很快空无一人。
但牛市在村子里存在的年头并不多,不多时,时称“铁牛”,也就是耕耘机,或者正规一点儿说是农用拖拉机,开始进入村庄,进入大田耕作。拖拉机(耕耘机)的作业效率自然比牛力好多了,不仅翻耕的速度快,而且翻耕的土层更深。每到春耕时,田里始终都响着耕耘机“突突突”的声音,这种声音到了晚上显得更加响亮。那时农村没什么娱乐,村民们在有线广播晚上八点半结束之后,就都关灯睡了。本来一当村民们都睡了以后,乡村里是很静默的,只3w78QOeK3q3+E5J2r2ADMg==有蛙声如鼓。但自从村里有了耕耘机,因为村里田多,四个生产队只有一台耕耘机,所以忙坏了耕耘机手。他要日夜不停地作业,当村民们都睡了,连小猫小狗都睡了,他还一个人驾着耕耘机奔走在农田里。
在曾经的米粮仓温黄平原上,已经见不到一头耕牛了,但耕牛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我当记者的时候,在山村里,在山坡地上,还经常会看见黄牛,有老黄牛,也有可爱的小牛犊,这些零星的山坡地,还是需要牛儿来翻地和耘田的。我曾经写过《最后的牛儿》,写到不再有所作为的牛儿的眼泪,那是我们自己生产队的一头老水牛,它太老了,它耕不动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但是阳光明亮。在牛栏外的小台地上,村民们扎堆聊天,老牛也被牵出来吃草。乡亲们毫无顾忌地,就当着这头老牛的面,议论起把这头牛杀掉吃肉的主意。因为这时快到年关了,乡亲们想着每家都分一点儿牛肉作为过年的美味。我当时就站在老水牛的身边。老牛先是默默地吃着草,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它不吃草了,但它还是不动,只是默默地站着,听着,忽然间我发现大大的牛眼上涌上了一颗泪,一颗像透明的珍珠一般大的泪。泪并没有从牛眼中流出来,它就一直汪在牛眼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牛的眼泪,我不知道牛还会流泪,而且牛脸上还会有表情,那是一种很悲戚的表情。我小小的心实在承受不住了,我对着大人们喊着:“你们不要杀它,求求你们不要杀它!”它最终还是被杀掉了。
今天,我看到牛儿总是觉得很亲切,但也感到有些悲凉:机耕的作业方式,迟早是要进入山村的,机耕一定会代替畜力耕作的,牛迟早会失去它的农用价值。有时我看到山坡地上,只有一只黄牛孑然独立,形影相吊,内心更是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