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缪尔的自然保留思想研究
2024-08-09刘晓倩
[摘 要] 作为美国自然文学代表作家之一,约翰·缪尔一生致力于书写美国西部地区的荒野景象。作为环境保护的践行者,缪尔创立塞拉俱乐部,发起了包括赫奇赫奇山谷之争在内的多起环保运动,唤醒了美国人的环保意识。缪尔以亲身经历形成了独特的自然保留思想,主张自然拥有权利,要颂扬自然的野性价值,并提倡回归自然世界。
[关 键 词] 约翰·缪尔;自然权利;野性价值;自然回归
基金项目:广东科技学院2021年度校级科研项目 “美学走向荒野:约翰·缪尔的荒野保留思想研究”(GKY-2021KYQNW-37)。
18世纪工业革命开展以来,经济的快速发展造成了自然环境的日益恶化,这一时期兴起的自然文学将文学的一贯描写对象由人类社会转向自然风景,是文学创作的一次革新壮举。约翰·缪尔(John Muir)是美国自然文学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著有《我们的国家公园》(Our National Parks)和《我在内华达山的第一个夏天》(My First Summer in the High Sierra)等系列自然文学作品。本文旨在解读缪尔的自然保留思想,帮助塑造缪尔的荒野美学,为当下应对环境恶化危机和建设生态文明提供一些新思路。
一、自然权利:尊重自然事物
罗德里克·弗雷泽·纳什(Roderick Frazier Nash)曾说缪尔的许多想法仅是早期自然神论和浪漫主义思想,尤其是梭罗思想的回响[1]122。作为超验主义的继承者,缪尔作品中的确有着爱默生和梭罗的影子,但是他的自然阐释较之爱默生更具实践性,较之梭罗则多了更强烈的宗教表达,从而赋予自然独特的精神与美学价值。在他笔下,自然并非专为人而生,而是有其自身存在的权利,人类应认同并尊重这种“所有其他创造物的权利”[2]98。缪尔十分反对人类奴役自然的行为,在书中他称动物们为自己的“同胞”,提及动物时都会使用“他”或“她”来指代。小马“Jack”的故事是缪尔尊重自然权利的典型例证。少年缪尔与小马“Jack”是很好的朋友,但某天父亲突然叫缪尔射杀“Jack”。缪尔回忆起这段经历时称自己“承受着最可怕的精神痛苦,就像亚伯拉罕被命令献祭以撒那般不幸福。”[3]53缪尔将自己与小马的关系等同于父子,与小马相处时引入交感性理解,这种对动物的珍惜和爱护与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下的奴役动物行为形成了巨大反差。
就世界皆因人类而生的说法,缪尔进一步提出质询:
我们被告知,世界是特别为人而造的——完全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假设。大部分人,要是在上帝宇宙中发现一些东西,无论死活,无法被人吃或者利用,也就是没法对人产生用处,就会感到特别讶异……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人类而生……但是,如果我们问问这些自以为是的上帝旨意解说者,那些吃人的动物——狮子、老虎、鳄鱼,抑或是那些破坏人类劳动、吸食人血的有毒昆虫,它们又怎么解释呢?[2]136-138
如果世界皆为人类而生,那么世间万物皆应于人类有益,但实际上宇宙中存在许多与人类毫无关系,抑或是威胁到人类存在的生物。从本质上看,“无用”和“有害”都是从人类的认知层面出发作出的判断;但若从生态存在论的角度看,不管是对人类有益、无用,还是有威胁的生物,都有其自身存在的原因和意义。他接着强调:“有毒猛兽、带刺植物,以及地球上某些地方的致命疾病,都证明世界不是为人而造的……大自然创造动植物的目的是使万物都愉快地存在,而非创造万物以取悦一物。”[2]138-141
世界并非为人类而造,每个自然事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或与人有益,或与人有害,或与人毫不相干。在缪尔看来,上帝创造世界万物的目的是使世间一切都平等和谐地存在,人类只有认可自然权利并尊重自然事物,才能与自然和谐共存。
二、自然价值:颂扬野性价值
哲学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说:“功利是对一切美德的检验和衡量,是正义的唯一源泉。”[4]75718世纪以来,在功利主义的主导下,自然的物质效用成为人类参与自然的唯一目的,人们戴着功利主义的眼镜在自然中搜寻,希望尽可能多地挖掘自然的物用价值。
采金活动和放牧行为都是人类过分追求自然物用价值的结果。缪尔对此作出批判:这与白种人的行事方式是如此不同,尤其在低处的采金地带——人们在坚硬的岩石间炸出道路,拦截溪流筑坝,控制溪流,改变它的河道,使其沿着河谷和山谷流下,像奴隶一样在矿井里工作……或者,溪流被囚禁在铁管中,拍打冲刷着小山丘和数英里的山体表面。[5]184除了采金活动,缪尔还曾几次三番地对放牧行为提出异议:“植被覆盖着的隘口被羊群和牛群踩过后只剩一片光秃,极大地破坏了野性魅力”[5]375。人们利用工具炸开道路、修筑堤坝、改变河道,溪流被“囚禁”,像“奴隶”一样在矿井工作,这些做法极大地改变了自然的原始模样。放牧的人们虽然没有直接伤害自然,但饲养的牛和羊群啃噬绿草、踩踏花朵,造成自然的野性魅力不复存在。缪尔感叹道:“要多久才能抹去这些痕迹啊,自然已经尽其所能在尝试治愈每一道伤疤了。”[6]184人类的每一次攫取都给自然带来了极大伤害,而自然再怎么竭力恢复也始终是杯水车薪。想要留住自然的美,唯一出路是不带任何功利地参与自然,发现自然的野在价值并留住自然的野性。
“‘野性’意味着‘远离人类的接触(或思想)’。美的感觉或许在人脑里,但产生美的体验的野性却不在其中。”[7]333缪尔推崇野性,对自然风光保有极大热情,却对人类的创造表示不屑。看到大自然里铺满花草、蜂蝶飞舞的草坪时,缪尔感叹:“这些精心平整、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游乐场人工草坪是如此的粗糙不堪。”[6]272-273从内华达山返回低地,面对德莱尼先生招待自己的葡萄酒,他也是一点也不喜欢:“与从天堂流下的新鲜塞拉山泉水相比,它简直是沉闷、浑浊、愚蠢的饮料。”[6]308再过悉心装点的人造草坪,也抵不过大自然的随意装点;精心酿造的葡萄酒,在自然的源泉前也失了颜色。缪尔还用野生羊与驯养羊的例子来颂扬自然事物的野性价值。他一连五次在《野羊毛》一文中为野性发声,“野生羊毛比驯养羊毛好!”[8]361-362从羊的视角看,野生羊毛不仅防寒,也更能抵御山间的危险,并且“野生羊毛是为羊自己而生,驯养羊毛是为人类而生”[8]363,因而,“一切野生的都比驯养的好”[8]361。用野生与驯养的例子来称颂野性其实并非缪尔首倡,梭罗也曾用野鸭和家鸭作对比来阐明野生比驯养更胜一筹:“野鸭比家鸭越发敏捷、漂亮”[9]193。野生优于驯养,这般相似见地仿佛是两位自然钟爱者在彼此交流想法后得出,他们批判只关注物用价值的行为,继而赞颂自然事物的野性价值。
文明源于人类创造,野性则扎根于自然本身。缪尔在作品中称颂自然事物的内在价值不仅是他本人对原始主义的崇尚,也是对每一个社会人的诉求。他坚持纯粹的野性最是珍贵,也最值得珍惜。从剖析人类利用自然物用价值背后的功利目的,到颂扬自然本身的野性价值,缪尔希望人类能够放弃自上而下审视自然和挖掘自然物用价值的行为,转而去发现自然的内在价值,一起留住自然那不可多得的野性。
三、自然回归:协调自然与文明
早年的缪尔赞美无人染指的自然的干净与原始,晚年的他希望协调人类与自然的矛盾,倡导人们回归自然。在内华达山度过的第一个夏天里,缪尔写道:“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所有我读过、听过的对于天堂的描述都不及这里的一半美好。”[6]186荒野在他眼里是人间天堂,这处天堂建立在远离人类打扰的基础上:“我们营地四周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野性,更高处的白雪像天空一样无迹可寻。”[6]185旅行之初,缪尔对荒野里的人类踪迹极其反感。因为在自然被大规模改造后,荒野对许多美国人而言是人类文明尚未完全浸染地球的最后一块净土。荒野与文明在年轻的缪尔心里处于两个极端,他赞美前者而贬低后者。在他看来,人类进入荒野的活动除了破坏不剩其他。进到荒野的工作者们期待将无秩序的自然改造成理性、可利用的自然,以便更好地服务人类。他们炸开道路、修筑堤坝、改变河道;带着一切皆为我所用的目光在荒野里找寻:“羊提供食物和衣服,鲸是石油宝库,大麻制成绳索,铁用来做锤和犁。”[2]137专门去山中游览的游客们对一切美好也是视而不见:“他们忙着把碾压的蠕虫碎片固定在弯曲的铁丝上捕捉鳟鱼,仿佛对身边的一切全无意识。”[6]263于此时的缪尔而言,文明本身反而成为一种原罪,遮盖我们看向现实的目光。[10]78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见识过世界各地的不同风景,又遭遇赫奇赫奇山谷保护运动的失败后,晚年的缪尔已经没了最初对原始荒野的那般执着。1893年的阿尔卑斯山之行彻底改变了缪尔对于人类介入荒野的看法。阿尔卑斯山脉作为欧洲最高及横跨范围最广的山脉,以其独特的自然风景和文化联想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未到阿尔卑斯山之前,缪尔同大多数美国人的想法一样,认为美国荒野因其“野”而优于欧洲地区的所有风景。然而,在亲历阿尔卑斯山后,缪尔对欧洲风景与游客的看法起了波澜。在寄给女儿的一张明信片上,缪尔对瑞吉山(Mount Rigi)的风景赞不绝口:“这称得上我见过的最美景色之一了——峰峦叠起,还有无尽的冰川,远处的山谷里是数不清的小农场、小木屋,还夹杂着湖泊。”[11]此刻的缪尔对瑞士山野里的人类痕迹没有丝毫避讳,他非但没有厌恶,反而十分赞赏游客进入大自然的行为:“一路上我碰见几百个上上下下的人,尽管天气有些炎热,许多妇女都勇敢地步行,还有一些年轻的男孩女孩——从采尔马特(Zermatt)攀登了5000英里……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游客,他们对大自然的喜爱与日俱增。”[12]186文森特评价道:“缪尔对人群的惠特曼式拥抱,与他早期对约塞米蒂国家公园里游客的批评完全不同,与我们对他孤独的自然朝拜者的印象极其不符。”[12]186与美国的内华达山脉相比,阿尔卑斯山脉拥有更多的人文倾向,体现出自然与文明的高度融合。晚年的缪尔接受了带有人类历史与文化印记的景观,对瑞士山野里的人类活动展示了前所未有的包容。
自然与文明并非两个互不相容的极端,荒野与文化意义也没办法完全独立,“即使最原始的风景也有着历史意义”[12]190。荒野与文化不应背离,文明与自然也不该对立。缪尔清楚地意识到,人类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并不利于自然保护事业的推进,只有当人们走进自然,真实地贴近自然,感受自然的爱与美,才能愈加发自内心地保护它。
四、结束语
约翰·缪尔专注于描绘美国西部荒野地区的景色,他的自然写作中蕴含着对于人类和自然的关系极具前瞻性的思考,形成了独特的自然保留思想。人类只有认可自然权利,尊重一切自然事物;发现自然的内在价值,留住自然独有的野性价值;主动参与自然,用心感受自然的爱与美,长久地与自然和谐共生于这一切皆联系的世界,才能迎来更美好的明天。用缪尔的话说:“一个好的时代正在到来。到那时,人类会变得真正人道和高尚,会学着把动物同胞们放在心上,而不是背上或餐桌上。同时,我们也会学着去过干净、天真的生活,取代那种令人厌恶的残酷时光……野生动物慢慢走向灭绝,与之而来的必将是振奋的人性与理想的博爱。”[3]89
参考文献:
[1]Nash, Roderick Frazier. Wilderness and the American Mind[M]. New He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
[2]Muir, John. A Thousand-Mile Walk to the Gulf[M].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16.
[3]Muir, John. The Story of My Boyhood and Youth [M].William Cronon. Nature writings. New York: The Library of America,1997:1-146.
[4]Kenny,Anthony. A New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5]Muir,John. The Mountains of California[M]. William Cronon. Nature Writings. New York:The Library of America,1997:311-548.
[6]Muir, John. My First Summer in the Sierra[M]. William Cronon. Nature Writings. New York:The Library of America,1997:147-310.
[7]RolstonⅢ,Holmes. From Beauty to Duty: Aesthetics of Nature and Environmental Ethics[C]// Allen Carlson and Sheila Lintott. Nature, Aesthetics, and Environmentalism: From Beauty to Duty[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8:325-338.
[8]Muir,John. Wild Wool[J]. Overland Monthly 1875(4):361-366.
[9]Thoreau,Henry D. Excursions[M]. Boston: Ticknor and Fields,1863.
[10]Anthony,Brian Patrick. Nature’s Cathedral: The Union of Theology and Ecology in the Writings of John Muir[J]. Ecotheology ,2002(7):74-80.
[11]Muir,John. Postcard to Annie Wanda Muir. [EB/ OL],2022-10-30.
[12]Vincent,Patrick. The Moral of Landscape: John Ruskin and John Muir in the Swiss Alps[C]// Ridvan Askin,Philipp Schweighauser. Literature[A],Ethics,Morality:American Studies Perspectives. Tübingen:Narr Francke Attempto,2015:175-193.
作者单位:广东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
注释:
①文中约翰·缪尔的作品引文均为笔者自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