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偶尔喧嚣,长久静寂
2024-08-07
还记得四年前那个火上热搜的“北大考古女孩”钟芳蓉吗?
在2020年的高考中,钟芳蓉考了676分,取得了湖南省高考文科第四名的好成绩。随后,作为长期和打工父母分居两地的“留守孩子”,钟芳蓉放弃了常人眼里的热门专业,选择填报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
对此,钟芳蓉解释道:她自小的偶像就是被誉为“敦煌女儿”的樊锦诗先生。她要像樊先生那样,投身孤独又厚重的考古事业中,为煌煌历史和悠悠文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对于外界担心的考古学专业就业范围窄、赚钱少等问题,钟芳蓉如是说:“我觉得我自己不需要很多钱,我父母有工作也不需要我挣很多钱回来给他们,所以对金钱看得比较淡。”
2024年毕业季,钟芳蓉再次登上热搜。她以92.40分的面试成绩,位列敦煌研究院石窟考古(考古学、大学本科)岗位第一名,进入体检环节。
四年前,钟芳蓉说:“报专业只用了几分钟,但我会为此坚持很久。”四年过去,本科毕业的钟芳蓉初心未改,毕业即奔赴理想,奔向敦煌研究院。
钟芳蓉即将入职的敦煌研究院本部位于敦煌市东南25千米处的莫高窟,分院位于兰州市城关区。从世俗的角度来看,这份工作不好也不坏,有事业编制,但地处偏远,这很难不让人将钟芳蓉与此前不久因不满被分配至嘉峪关而满腹牢骚最后离职的武汉大学选调生做对比。同样是有编制,同样是地处偏僻的西北,逃离与奔赴之间,能让人想到的,只能是这么一句话:“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如果你对考古感兴趣,也耐得住寂寞,那就一起来看看考古前辈们的苦与乐吧。
苦是真的苦,枯燥是真枯燥
从2011年3月开始勘探,直到2015年年末才随着主墓的发掘和大量文物的展出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这五年间,整个海昏侯考古团队体验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管理在博士后出站后就加入了海昏侯考古团队,是文保组的负责人。被问到几年来最印象深刻的经历,她说是2015年1月海昏侯墓西北角的发掘,那里发掘出大量的漆器残片,在黏土里面堆了整整16层,加上南昌市的土质胶黏性大,漆器和泥巴完全镶嵌在一起,只能一层层从黏土里提取出来。由于没有操作面,提取的人只能趴在跳板上进行操作,要趴在一个跳板上弄一整天。南昌市的冬天阴冷极了,工地里也不可能有任何取暖设备,趴了一会儿就全身冰凉了。“后来我们想多吃点让身体暖和点,可吃多了在那趴着要不了多久就想吐,负责提取的小伙子说他趴在那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
而作为一名博士,海昏侯墓考古发掘专家组组长、知名秦汉考古学家信立祥的学生李小斌有整整半年的时间是在负责清点铜钱。海昏侯墓出土了10余吨、近200万枚五铢钱。从每天早上8点上工到下午5点下工,李小斌日复一日地数铜钱,数了整整半年,才将这批铜钱清点完毕。“同事们都说很羡慕我,提前过上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生活”,李小斌自嘲地说。
考古工作进行得缓慢而安静。裘以龙是最早发现海昏侯墓的村民之一,因为热心、细致而被考古所聘为技工,负责在实验室协助考古人员工作。“没耐心做不了这个,你发现不了的……假如说这是块泥巴,这上面,你可以拿手直接掰的,但是你不敢掰,怕它上面黏着文字什么的,你只有用牙签一点点地剔掉,发急根本没用的。”裘以龙说。
不仅枯燥,还很需要运气
在考古界,能否遇到一个真正重大的考古发现,凭借的是一些偶然因素。这其中,运气具有微妙而决定性的意义。
海昏侯墓的突然被盗导致它必须进行抢救性发掘,而这座墓又因为各种原因保存良好,极具考古价值。迄今为止,海昏侯墓共出土文物1万多件,还有数量颇丰的文物未被发掘,而在已发掘的文物中,还有大量文物需要保护、修复以及解读。整理这些文物,起码需要两代人。这也意味着,目前海昏侯墓的考古团队成员,后半生都要与之为伴了。
“不会觉得很惶恐吗?一辈子就只做这一件事。”有人这样问。
被问到的管理脱口而出:“怎么会!这种机会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辈子能赶上一个这样的墓,就是荣幸,很多老前辈辛苦了一辈子,都赶不上什么大型的发掘,遇上了就是幸运,反正我是奔着退休去啦,做完这个就退休了,开心得很。”
“有个发现的话你不虚此生啊,要不然也对不起这个专业啊,你学这个,老是挖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怎么说呢,体现不出价值来嘛。”年轻的考古队员田庄说,这几乎是所有考古人的共同理想。
为了照顾年幼的孩子,管理每天要开2小时的车往返工地和南昌市的家中。她几乎可以确定,接下来的半生都可以笃定地投入这座汉朝墓葬的研究中,可以安心地干到退休。
外行看的是宝贝,内行看的是信息
在考古发掘中,比出土文物更重要的,是文物上所附着的学术价值。
2015年12月24日,考古工作人员对海昏侯主棺南侧的金器进行清理,共提取了90多块金饼、12个大马蹄金、20余枚小马蹄金、10多枚麟趾金,还发现了5块以上的金板。但对于考古人员而言,“一模一样的金饼,无非就是说,我们哪儿出了好多好多金饼,但是有什么意义?长的都一样”。
在他们眼中,最珍贵的,是最不起眼的一堆竹简。它们黑糊糊地黏在一起,夹杂于泥土和漆皮之间,腐烂而破败,一开始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当专家组成员吴顺清指出那是一堆竹简时,那种只属于考古队员的喜悦才真正散发出来,“竹简就是书啊”——许多未知的答案可能就记载其上。海昏侯墓文保组组长管理告诉记者,“那个兴奋点远超于发现黄金”,发现金饼时,“就,啊,这是金子,兴奋”,发现竹简时,“我们激动得都快哭了”。
剥离竹简是一份极需耐心的工作,竹简被小心翼翼地逐卷摊开,用薄薄的竹片轻轻分离,辨认摆放方向,拍照存档,再逐枚扫描。11个工作人员各有分工,每一个动作都要进行得温柔而轻缓,一个托盘里有10枚竹简,一天至多能扫描8盘竹简。红外扫描下,4000多枚竹简上难以辨认的墨迹能显现出来,等待专家研究。
考古的乐趣在哪里
从事考古令人感觉踏实,工作对象是两千年前的物、事,工作时会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包围。
海昏侯墓发掘前,42岁的裘以龙是当地的一个普通村民,只有初中文化,靠发展一些农副业,比如抓鱼、网龙虾过日子,一个月有几千元收入。
从村民到技工,裘以龙对考古工作的认识也在发生着变化。回忆开掘过程,他的眼神发亮:“开始挖那个回廊的时候我已经产生了特别浓的兴趣了,因为那个东西好,清那个东西出来好有意义,每天都有发现,因为那回廊里面满是东西……就是好兴奋啊,那个东西多漂亮啊。”
墓室发掘完毕,他进入实验室。自从进入海昏侯墓考古团队后,裘以龙的收入甚至比不上以前,但他决定不再回去做农活了。他特别懊恼地告诉记者,他特别希望多学一些考古知识,“可惜自己文化低了一点”。他不再停留在一个外行人对于稀世文物的好奇阶段,而是开始试着去理解考古背后的意义了。
“现在要搞清它的关系啊,假如说我们这个马车,那个车原来什么样,我现在还想(知道)那个车什么样,这个东西要复原出来的……现在好多东西在刘贺墓里面都出现了,好多记载都没有的,现在好多东西要改变历史。我们就想,他为什么要这样放啊,他的车子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这个也好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