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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首》八类问题献疑

2024-08-06王红利

博览群书 2024年6期

《唐诗三百首》自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问世以来,一纸风行,成为最流行的一个唐诗选本。中华书局“国民阅读经典”丛书本《唐诗三百首》(蘅塘退士编选,张忠纲评注,责任编辑陈虎),是各种《唐诗三百首》注本中最好的一种,因为正文之前带有作者简介,正文之后带有题解、注释和评析,皆要言不烦,切中肯綮。但我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陆续发现一些瑕疵,而这些瑕疵在再版重印(2019年5月北京第1版、2020年9月北京第2次印刷的平装本)之后竟然悉数被因袭下来,殊觉遗憾,故作梳理归类,求教于大方之家。需要说明一点,这些献疑和指瑕都是依据中华书局2014年7月北京第一版、2017年1月北京第4次印刷的精装本《唐诗三百首》。

数字问题

《前言》中说“仅就清代所编《全唐诗》计,就有作家三千多人,诗篇五万余首”,这段文字表述似有不妥。

《全唐诗》是唐代诗歌总集,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翰林彭定求等10人奉敕编校,共计900卷,目录12卷。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十月书成,不足两年的时间,全书即编成奏上。康熙皇帝作序并题额,命名为《御定全唐诗》,通称《全唐诗》。康熙帝在序言中称“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这个数字其实并不准确。据日本学者平冈武夫的统计,该书实际“收诗四万九千四百零三首,句一千五百五十五条,作者二千八百七十三人”。这个数字尚未剔除伪作和重出之作。《全唐诗》是迄今为止古典诗歌总集中篇幅最大、影响最广的一种,作为一代诗歌总集,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但也要承认,这部书有误收、漏收和张冠李戴等毛病。光是陈尚君一个人的《全唐诗续拾》六十卷,就增补了四千三百余首,作者逾千人。算上其他人一共增补了唐诗逾七千首,剔除误收诗逾三千首。因此,现存唐诗数量大约为五万五千首左右。综上,通过后世的增补,称唐诗实际“有作家三千多人,诗篇五万余首”没问题,若说“仅就清代所编《全唐诗》计,就有作家三千多人,诗篇五万余首”显然并不妥当。

《喜见外弟又言别》(P242)注释部分第1条“十年离乱”下称“安史之乱历经九年”,这个说法不妥。

“安史之乱”自唐朝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甲子日,即755年12月16日,安禄山在范阳起兵,至宝应二年正月史朝义自杀身亡,即763年2月,历时七年又两个月的“安史之乱”宣告结束。将“安史之乱”的持续时间说成七年或八年似乎都没问题,但说成“九年”似嫌勉强。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部编本七年级下册《中国历史》的说法是“持续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大辞海》的说法是“前后历时七年多”。

注音问题

《赠卫八处士》(P11)的注释部分第6条“成行”的注音为“hàng”,应为“háng”,“行”字只有组词“树行子”时才读“hàng”。杜甫这首《赠卫八处士》体裁属于古风,古风固然允许平仄通押,但这首诗应该属于全押平韵,不当只有一个“行”字例外。另外,萧涤非先生的《杜甫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6月北京第一版第一印,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也认为应该读成“háng”,该书这样出注:“行音杭。成行,儿女众多。”

《石鼓歌》(P108)注释部分第45条,“摩挲”的“挲”字注音为“sā”,不妥,当为“suō”。

《琵琶行》(P123)注释部分第53条“呕哑嘲哳”中的“嘲”字注音为“cháo”,应为“zhāo”。嘲哳,同“啁哳”,形容声音嘈杂,亦可形容乐器声或歌声。

《燕歌行》(P133)注释部分第6个“摐”字注音为“chuáng”,应为“chuāng”。

《哀王孙》(P162)第6条“玦”字注音为“jié”,显误,当为“jué”。

《客至》(P293)注释部分第5条“旧醅”中的“醅”字注音为“péi”,显误,当为“pēi”。

《寒食》(P399)注释部分第2条“御柳”下“斜”字注音为“xiá”,不妥,应注为“xié”,或不注音。这种为了使得诗歌读起来比较押韵而强行通过所谓的“叶音”(“叶韵”“协韵”“协句”)方式进行变读并不妥,明清以来许多学者已经批判过“叶韵”说,新时代这种方式理应遭到摒弃。

《遣怀》(P418)注释部分第一条“落魄”的“魄”字注音为“tuò”,“魄”字应该读“pò”,并不读“tuò”。

字形问题

《韩碑》(P125)一诗前面有李商隐的个人简介,简介中称引了张的话,“张”的“”字不应当使用繁体字“綖”,因为“綖”字有对应的简化字“ ”。

《次北固山下》(P181)的评析部分第一句说“此为王翰名作”,“王翰”应为“王湾”。综观全书各种错误,以荒诞程度而论,我想莫此为甚。

《同题仙游观》(P317)题解部分说“仙游观,即仙游寺,又名仙游宫,在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南仙游山”,这里用“盩厔”,然后以加注的方式注明“今陕西周至”,这样的表述不够严谨科学,据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颁布的《简化字总表·附录》(语文出版社,1986年新版)规定,“盩厔县”改为“周至县”。这里且不论“盩厔”与“周至”孰优孰劣,只论规范化的写法,还是应以“周至”为正确词形。

引文书证问题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P4)李白的简介部分,称引了韩愈《调张籍》中的诗句“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查各版本昌黎诗集,皆无“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的表述,当作“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P96)注释42称“两臂合抱曰拱”不妥,“拱”字应该解释为“两手合围”。

《哀王孙》(P163)注释部分第20条“圣德”下称引“《旧唐书·肃本宗纪》”,显误,当作“《旧唐书·肃宗本纪》”。

《临洞庭湖赠张丞相》(P216)注释部分的第4个“撼”字引用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其中有“岸常倾颓”之句,查成文出版社“中国方志丛书”本《岳阳风土记》(据明吴琯校刊古今逸史本),其中记载为“岁常倾颓”。《丛书集成新编》(新文丰出版社版)收录了《岳阳风土记》一书,所依版本与成文出版社“中国方志丛书”相同,所以也是“岁常倾颓”。未详《唐诗三百首》所据为何版本。

《喜见外弟又言别》(P242)注释部分第2条“沧海”下称引《神仙传·麻姑》中一段文字:“麻姑自说云:‘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海中复扬尘也’。”不知这段文字据何版本《神仙传》录出,查中华书局《神仙传校释》(道教典籍选刊)并无“麻姑”条,麻姑的故事在“王远”条下,文字如下:“麻姑自说:‘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昔,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海中行复扬尘也。’”因为《神仙传校释》有“校”,查各参校本亦无一与书中所征引部分相同。此处姑存疑。

《送上人》(P364)的注释部分第二条“沃洲山”引用了《世说新语·排调》:“支道林因人就深公买印山,深公答曰:‘未闻巢父买山而隐。’”引书中的“印山”当作“岇山”但“岇”字需要将上下结构改为左右结构,即左山右卬,才是正确的字形。这个错并非《唐诗三百首》之错,而是因为各版本多作“印山”。如余嘉锡先生《世说新语笺疏》(以王先谦重雕纷欣阁本为底本)、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以涵芬楼影印明袁氏嘉趣堂本为底本)、张万起、刘尚慈《世说新语译注》(以明嘉靖袁褧嘉趣堂翻刻南宋陆游刻本为底本)皆如此。此其一。引文中的“巢父”当作“巢由”。以上各本皆为“巢由”。综上,“印山”不改尚可,易“巢由”为“巢父”则不可。

不依底本问题

《咏怀古迹五首》(其三)诗歌正文部分“环佩空归夜月魂”有误,当作“环珮空归月夜魂”。书局此书张忠纲先生所撰写的前言部分称“本书以中华书局排印四藤吟社为底本,必要时参校有关各本,一般不出校”,经查底本,文学古籍刊行社与中华书局都有依据四藤吟社的排印本《唐诗三百首》(看起来并无二致),皆为“环珮空归月夜魂”。进一步查比较权威的《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1月第一版第一印)亦为“环珮空归月夜魂”。

失注问题

《渡汉江》(P376)诗句正文中的“经冬复立春”的“立”字当为“历”字。这个字在底本中即为“立”,但应该出注纠正。《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4月第一版,2012年7月第9印)为“历”字,《沈佺期宋之问集校注》(中华书局,2001年11月第一版第一印)亦为“历”字。同理,诗作正文中的“绝”字亦应出注“一作‘断’字”。

当然,如此列举,略嫌挂一漏万,全书类似这种失注的情形不止这一处。

形近而误问题

《楚江怀古》(P264)题解部分引李白诗作“《陪族叔刑部侍朗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显误,其中的“刑部侍朗”当作“刑部侍郎”,属形近而讹。

《弹琴》(P363)的题解部分最后一句话“此诗与刘氏《杂咏八首·幽琴》中二联几手全同”,通过语意推测,“几手”当作“几乎”,属形近而讹。

《江南逢李龟年》(P396)题解部分有“为人歌数阙”之语,其中的“阙”字当作“阕”字,显误。“阙”字表建筑物,“阕”字才可以作量词用,歌曲或词,一首为一阕;一首词的一段亦称一阕,前一段称“上阕”,后一段称“下阕”。阕字作为量词,常被错用为“阙”字,属形近而讹。这两个字确实很像,就连陈慧娴那首著名的歌曲《千千阙歌》也把这个“阙”字用错了,更可怕的是这首歌流布甚广,贻害无穷。

《为有》(P424)注释部分第一条“云屏”下引沈佺期《独不见》诗句“白狼河北音书断,丹风城南秋夜长”,显误,句中“丹风”当作“丹凤”。查底本即中华书局据四藤吟社刊本排印的《唐诗三百首》,该书卷六选录了沈佺期的这首《独不见》,为“凤”字,再查《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4月第一版,2012年7月第9印)、《沈佺期宋之问集校注》(中华书局,2001年11月第一版第一印),皆为“凤”字。由此可知,此处作“风”字毫无道理,属形近而讹。

体例不一问题

《长恨歌》(P114)注释第9条引书称“《新唐书·杨贵妃传》”;《丽人行》(P158)评析部分引书又称“《新唐书·后妃列传上·杨贵妃传》”,同书同传,最好能统一体例。综合全书引书体例,当将后者调整为“《新唐书·杨贵妃传》”。

《燕歌行》(P133)题解部分称“《燕歌行》,属乐府《相和歌辞·平调曲》”;《古从军行》题解部分称“《从军行》,属乐府《相和歌·平调曲》”,引同一书,却体例不一,虽无大碍,终属小疵,作“相和歌辞”为佳。

《章台夜思》(P272)评析部分引书的格式为“《诗境浅说·甲编》”,《寻陆鸿渐不遇》(P273)评析部分引书的格式为“《诗境浅说》甲编”,在同一本书内应该将格式统一。书中引此书极多,基本都是采用“《诗境浅说·甲编》”的格式,故应将“《诗境浅说》甲编”调整为“《诗境浅说·甲编》”这样的格式比较合适。

(作者系河北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现任《秦皇岛日报》副刊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