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麦的河流(组章)
2024-08-05高坚
呼麦的河流
低音的声部里,一匹马眼睛里的一条河流,时而舒缓,时而湍急。
一条河流边的一匹马,有时安静地吃草,有时狂奔。
刚刚解冻的河流,被一片鹅黄装帧,万马奔腾的恢宏场景,在草尖上剪辑。
突然寂静下来时,时间返回遥远,遥远的时间默默追溯。
——牧马人,套马杆,雕花的马鞍……
牧马人是阿爸阿尔斯冷,套马杆插在一片萨日朗的花丛中,却没有伤害一株萨日朗花。
雕花的马鞍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河流不会迷路,季节性的,一场大雨过后,芦苇在河面摇曳,芦花飘飞,百灵鸟的和音迎送。
学习高音部,是一场白毛风中,马的鬃毛飞扬,“哒哒”的马蹄声敲击封冻的河面。
阿爸将套马杆上的套马扣系好,快马加鞭,猛地奔向马群中最烈的一匹枣花儿马。
阿爸挥动套马杆,稳稳地将套马绳套在了枣花儿马的脖子上。
这一切,都是阿爸在白毛风里完成的,河流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马蹄声在为一条河流立传。
梦境里阿爸备上雕花的马鞍,额吉蒙古包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回答我。
我一遍遍含泪问阿爸,我一遍遍含泪问额吉,草原上的河流丈量,牧归的路有多远,等待的心有多远。
在迁徙途中传来的呼麦声,在一匹马驰骋的远方,追随一条草原上的河流。
拉二胡的外祖父
月光下,瓦房牧场传来朝鲁门外祖父的二胡声。
——磨得锋利的一把弯刀,把整个草原上的草,齐刷刷割倒,二胡声里握住一捧花草籽,等一场雨,或者等一匹马的泪流下来,等一场白毛风吹过。
朝鲁门外祖父叫出那些花草们的名字。
——黄苜蓿,白茅草,芦苇草,小碱草,紫花地丁。
那些割倒的草被朝鲁门外祖父赶着勒勒车拉回围栏里,草尖上铺着一层清霜,清霜上收留散落的月光。
圈围马群在今夜,怕马蹄盗走草尖上的碎银,害得月光支离破碎,找不到归乡的路。
月光下朝鲁门外祖父拉着二胡,他熟悉制作二胡的工艺。
——琴筒,琴轴,千金,琴马,弓子,琴弦。
准备多年的花梨木,积攒的马尾,结晶的松香。
马的嘶鸣,驱驰的蹄声,百灵鸟的歌唱。
银碗盛满烈酒,盛满一碗乡愁,不要一饮而尽,月亮要在银碗里建一座银色的宫殿,要把这座宫殿馈赠给外祖母。
这碗烈酒也用来盛放低沉的二胡声,搁浅一份漂泊,月亮自己在银碗里打捞自己的神话。
追赶长调
草尖上的风,一遍遍学习着长调,在颤音区时。
——与一场夜雨擦肩而过,那不是匆匆的逃离,一样精彩的对白,一阵风编辑的故事,空旷的舞台,萨日朗装帧,上演一场无人欣赏的大戏,如果淋湿了蝴蝶飞翔的梦,一片草叶的背面,可以是精神的归宿,坚持原生态的温暖。
在装饰音区时——去放牧一片白云,梦里染不绿一片白云,酒醉以后,草原可以染绿你的梦,在高音区想额吉,走出蒙古包,站在养畜牧河边,与无名的水草交流,用的是母语,额吉在云里,我只有等风摇醒那些水草。
学着认出河边,每一种水鸟的踪迹,它们飞翔时,押运一声声长调,额吉在天际能听到。
一条河流始终相信,一段遗落在源头的歌词,浸湿了马头琴声里的翘望,春去秋来,一条河流心里盛装的故事,永远也长不大。
挤奶的额吉
草原的路,被一片茂盛的草覆盖,挤奶桶是旧的,额吉的想法是,丢弃挤奶桶就会丢失草原。牛奶在挤奶桶里鸣奏的曲调,不用指挥,是草原最美的协奏曲。
额吉背对天空几颗稀疏的星子,看不到她的脸,她头上白色的头巾很好认。
晨曦的风,一直在确认,草是绿色的,牛奶是白色的。额吉的短调,是什么颜色的,草香不回答,奶香也不回答,风也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