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鹰继续向我说(组章)

2024-08-05耿翔

星星·散文诗 2024年7期

去格尔木

去格尔木。

去冷雪的昆仑山,遥望一片盐湖的格尔木。去一群骆驼和火车,都在高原上,赶路的格尔木。

去昌耀,一个人去过的格尔木。

那是诗人,在流沙追赶着一列孤独的火车上,为看见一些远去的事物,而心痛地要描画上一片,叶子的格尔木。那些柳筐,那些在很多人背上,纪念碑一样的柳筐,借了谁的生命,在高原上重绘:只此青绿。

多年以后,被诗人哀叹过,那片没有遮阴的土地,已被蔓延过来的草场,染绿的格尔木。那些浪迹在,云朵下的牦牛,高原一样隆起的身上,翻腾着一片,水色的格尔木。

那些头戴角状羽毛的哈萨克族人,也替诗人在火车上,看见遗弃在路边的柳筐,而想起它的主人,像清点牦牛一样,为之清点盐湖,清点盐湖上,云朵的格尔木。

去格尔木,去看因苦难,而曾活得可爱的诗人。

在他离去的高原上,谁陪伴风,还在放飞,那只鸽子的格尔木?

青海湖

青海湖,谁从昆仑山上,取下的一片冷雪,融化在高原低洼的地方?

牛羊来了。像牛羊带着高原上所有转山的人,用冷雪化成的湖水,把他们被日光灼伤的眼睛,清洗干净,送给一片草地。

那些油菜花,也汲取湖水里的金黄,正开上云朵,拥挤着的山顶。

青海湖,在昆仑山带着对人世的念想,突然上升的时候,被抬起来的高原上,一只鹰的翅膀,迅速投射下来,像浮在一瓶净水里。

而万物的呼吸,万物的血液,被一片冷雪之水,养在高原的怀里。

青海湖,沿着大地留下来的每一个阶梯,正给千里江山,逐级缝制着一件:

云水之裳。

一生要去的地方

一生要去的地方,那是大雪,落得最厚,也最干净的地方。

大雪消融。被大雪焐热的高原上,每一片草地,都想在自己散发光芒的身体里,为地上的牛羊,生长奶汁一样香甜,一样圣洁的牧草。一片湖水,也从色彩深染过的天空,摘走多余的云朵,只留下神秘的蓝。

这个时候,天空像空了下来。

大地像在一群牛羊的身体上,突然拥挤起来。

一只鹰,也在它的领空,静物一样昭示我,最好骑上,一匹牙口很新的白马,从一片起风的,草地上撒蹄,在一片湖边停下来。

让身体一生一次地,穿过神的高原。

这是一生,要去一次的地方。

一群牛羊,也在草地上等我。

停下来

没有被一头,站在草地上的牦牛注视的时候,它身后的那些事物,都不会停下来。

牦牛站着。昆仑山在远处,盐湖也在远处。

只有我隔着一片草地,在它雕塑一样的身边,看一朵云,贴着它黑色的身体,想把自己裁剪成牦牛,此刻站在大地上的样子,带着它的一身行头,或风气,回到天上去。

那是牦牛,也是云朵。

那是地上,也是天上。

那是我在高原上,看见的一座被众神,微缩在一头站着的,牦牛身体里的昆仑山。

与它身后的万物一样,我也祈祷昆仑山,能被一头牦牛注视,然后在高原上,一个人停下来。

高原睡了

高原睡了。

高原睡在一群牦牛,白天吃过的一片草地上。所有的歌声,也闭合在花朵里,越来越远。一辆被月光,用冷色雕刻在,昆仑山下的卡车,捎上我也冷下来的身体,在高原上,陪伴长途司机,寂寞地夜行。

这是我在高原上,因贪看一群晚归的牦牛,而被大地,搁置在它的夜色里。

坐在一辆,看不见大地的卡车之上,我紧盯着,天空里仅剩下的月亮。只有车灯,像睡了的高原,最后睁着的眼睛。

这个时候,像有冷雪飘洒的高原,也越来越远。远到一片草地,埋不住一头牦牛,卧下去的身子。也远到我,在一辆卡车上,接近不了,住过的人家。

高原睡了。睡了也不忘让醒来的夜色,把我和一辆卡车,在它的身上,雕刻得再微小一些。

鹰继续向我说

带我上高原。

一地青稞,一地能把缺氧的高原,酿成酒的青稞,带我上到神的地方。

一地青稞,一地在距离天空,和鹰最近的地方,像从人类的头顶,与神握手的青稞,此刻漫过,我被云朵擦洗得,能够透视一切的眼睛。

看着一地青稞,表示我从神的手里,收到了高原。

这也是我,命里注定要上到的高原。一地青稞,它可以让我与一只鹰,在天空展开对话。

鹰说:青稞,不怕高原上缺氧。

鹰说:青稞,也不怕高原上寒冷。

鹰说:青稞,只怕高原上还不够高。

代表一地青稞,在神的高原上,鹰继续向我说:

一种作物,只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生长。

过日月山

过日月山,一次对于远嫁的隐喻,正在一头牦牛身上,和一堆玛尼石边,让我停下来。

我从长安来。我是追着一个远嫁之人的身影,来到与她有关的,两座山之间。风吹着,在她身后生长了,一千多年的草地。也在她丝绸一样的呼吸里,吹着她,走过的日月山。

她是带着千里江山上,一草一木殷勤地,下过的帖子,来过日月山。

那些镜子一样,被她放在身后,照彻高原的山,都应叫做日月山。都藏着她洗梳后,从发髻里,省去的银簪。

过日月山,追着一千多年的如烟往事,我只能在玛尼石,或牦牛身边,坐上一会。

因为日月山,早被日月缩短了。

一块昆仑玉

昆仑山也把自己,戴在一片蓝天下,是一块玉,一块映照日月的玉。

昆仑山啊,为众神,修炼自己的身体。

以冷雪修炼,也以羯羊,凝成山体的羊脂修炼。那些飞过,狂雪中的昆仑山上的鹰,也舍出了,巡视过大地的鹰之眼,以高光去修炼,一块玉的亮度。

一块昆仑玉,也是一天冷雪,也是一山羯羊,也是所有被鹰,俯瞰过的万物,在众神的目光里,修炼出来的,一个世界。

而佩戴着,一块拇指一样大小的玉,我也感觉得到,一座玉的昆仑山,像被众神,高贵地,移到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