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妖怪

1

自从捡回一把油纸伞，叶紫在夜晚常常睡不好觉。夜深人静时，她的耳朵里一遍遍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是谁的脚步声时而轻得像树叶飘落，时而又重得像拐杖敲打地面？

叶紫在睡觉时一次次被吵醒。终于，她忍无可忍，决定要把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找出来。她下了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笃笃笃，笃笃笃……”响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叶紫发现那声音是从靠在墙角的油纸伞里传出来的。她走近油纸伞，仔细听里边传出的“笃笃笃”声。

“是谁……谁在里边？”叶紫轻声问。

此时，油纸伞闭合，伞架里像藏有一个深深的隧道。

“笃笃笃”的响声突然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响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等到响声停下时，一个奇怪的小人儿突然出现在叶紫面前。

夜色中，叶紫睁大的眼睛像两把小小的火炬。她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人儿。

小人儿头戴一顶紫色的帽子，身穿墨绿色的袄衣，脚上穿着一双驼色的鞋子。鼻子尖长如钩，嘴唇似两瓣花瓣，眼珠黑得仿佛龙眼核一样，整个身子只有叶紫的小拇指一般大小。

小人儿抬起头来，盯着叶紫看。

“刚才是你在叫我？”

“嚯，小人儿，你好呀！”

“哼，我才不是什么小人儿，我是妖怪。当然了，你可以叫我阿怪。”

“阿怪，你好，我是叶紫。你怎么会待在油纸伞里呢？”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妖怪，待在你们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有的喜欢待在书本里，有的喜欢待在墨水里，有的喜欢待在花朵里，还有很多我也罗列不完。至于我嘛，我就是喜欢待在油纸伞里。没有比油纸伞更棒的地方了，我喜欢住在里面。”

“你为什么喜欢住在油纸伞里呢？”

“唔，我喜欢闻油纸伞的味道，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只要闻一下，我就离不开它啦。”

说到这儿，妖怪阿怪站到伞柄上，旋转三圈。它停下来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上扬，弯出微笑的弧度。

叶紫好奇得不得了，也凑近油纸伞闻了闻，可她只闻到了一股灰尘的味道，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她心想，这真是个奇怪的妖怪，难怪名字叫阿怪。

同阿怪认识后，叶紫真心喜欢这个新朋友。没错，叶紫把阿怪当成了朋友。阿怪也很喜欢叶紫。

2

“阿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油纸伞里呢？”

“很久很久以前吧，我也记不清楚啦。每个妖怪在长大后，都要寻找一个独立的空间住下来，守护那个地方。那天我在寻找住处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我一路找过去，发现香味是从油纸伞里飘出来的。后来，我在油纸伞里住了下来，从一把油纸伞到另一把油纸伞。告诉你哦，我在很多油纸伞里住过，油纸伞真的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哟！”

“哇，你在很多把油纸伞里住过呀。”

“说起来，多亏了那位做油纸伞的老爷爷，是他不断地做油纸伞，我才有机会住在那么多油纸伞里，想想那段时光还是很开心呐。只可惜——”

“什么？”

“唉，做油纸伞的老爷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曾经做出的油纸伞都被家人卖掉了。我现在住的这把油纸伞，就是被老爷爷的家人卖掉后，又被买伞的人丢弃，直到被你捡回来。”

阿怪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声音里有淡淡的伤感。

叶紫从阿怪的讲述中大概知道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位专门做油纸伞的老爷爷，在自家房屋里摆满了油纸伞，有的油纸伞是人家订购的，有的油纸伞纯粹是老爷爷出于爱好而做的。就算生意不好的时候，老爷爷也坚持继续做油纸伞。老爷爷的油纸伞里，住着一个叫阿怪的妖怪，阿怪喜欢看老爷爷做手工活。

叶紫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她联想到一些画面。在黛色屋檐下，老爷爷长满茧子的手在组装伞的骨架，眼睛专注地望着手中的伞。妖怪阿怪隐藏在某一把油纸伞里，专注地望着老爷爷。

“叶紫，我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不通，好烦啊。”

“说吧，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为什么人们现在很少用油纸伞了呢？”

“因为生活方式改变了呀。”

叶紫向阿怪介绍她房间里摆放的一些物品，像电脑、手机、声控电灯、扫地机器人、智能防晒伞……都是人们常用的东西。这下，阿怪更疑惑了，想不通为何油纸伞这样美丽的东西，会被人们渐渐遗忘。在阿怪看来，叶紫介绍的那些东西，虽然用起来方便，但总少了点味道。阿怪同叶紫说，自己可能得了心病，油纸伞那好闻的味道越来越淡，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又得搬家了。

叶紫不希望阿怪忧郁，于是常常带着油纸伞出门。出大太阳的天气，叶紫没带她那把酷炫的智能防晒伞出门，而是撑起了油纸伞。下雨天的时候，她依然选择撑着油纸伞，走在上学的路上。她撑着油纸伞缓缓穿过街巷时，引来不少路人的注意。

说来也奇怪，撑着油纸伞的时候，叶紫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世界一下子变得慢下来，变得安静，烦恼也消散了许多。她有点儿明白了，阿怪说油纸伞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那应该是诗意的韵味吧。

3

叶紫把油纸伞带到学校后，引来班上许多同学的围观。

叶紫带来的油纸伞确实漂亮极了。水粉蓝的伞纸上，缀满了细碎的浅白色花瓣，远远看上去就像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她撑着油纸伞的时候，头顶上像有一小片移动的天空。

徐小芽说：“叶紫，你的油纸伞真漂亮，能借给我几天吗？”

叶紫有点儿犹豫，耳边隐隐听到阿怪的声音。阿怪说：“借给她吧。”于是，叶紫把油纸伞借给了徐小芽三天。可三天过后，又有林楠来借伞，叶紫也借给了她。接下来，班上好几个同学都问叶紫借伞。

最后一个借伞的是管琪儿，她借油纸伞是为了要排练古典舞。在即将到来的校园文化节上，管琪儿要表演一支独舞，油纸伞是她用来表演的道具。所以，管琪儿借伞的时间要比其他同学久一些。

没想到，还没到校园文化节，管琪儿就还回了油纸伞。那把水粉蓝的油纸伞还回来的时候，伞的骨架已经损坏。

管琪儿支支吾吾地说：“叶紫，真对不起呀，我练舞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油纸伞。这把伞多少钱，我赔给你吧。”

叶紫的脸“唰”的一下变青了。她心神不宁地说：“没……没关系，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不用赔。”这时，仿佛有一头小鹿在叶紫的心头四处乱撞，尖尖的鹿角刺痛了她。她拿起油纸伞急匆匆地跑出教室，一直跑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叶紫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破损的油纸伞。她着急地问：“阿怪，你还在里边吗，有没有受伤？”

“我……我还好，只是心有点疼。油纸伞坏了，我的心好像也坏了。”

“心怎么会坏呢？那种感觉应该叫‘悲伤’吧。”

“对对对，应该就是悲伤的感觉。”

“唉，阿怪，油纸伞坏了，你是不是又得搬家了？”

“我没想好，以后的事再说吧，我暂时还住在这里。”

“相信我，让我来想办法帮助你。”

“谢谢你，叶紫。”

叶紫把她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一遍，只要能帮到阿怪，她再辛苦也乐意去做。一开始，叶紫到街市上寻找修伞匠，可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修伞匠的踪影。

妈妈听说叶紫要找修伞匠修油纸伞，想了一下，对叶紫说：“我们小时候还有修伞匠，现在恐怕很难找到了，你不如重新买一把新的油纸伞吧，零花钱不够用的话妈妈再支援你一点。”妈妈知道叶紫很宝贝那把捡来的油纸伞，怕叶紫伤心，就提了买新油纸伞的建议。

阿怪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神变得黯淡。叶紫看在眼里，很是着急。既然找不到修伞匠，那就按妈妈说的，买一把新的油纸伞吧。

4

周末的时候，叶紫去逛商场里的超市。她在琳琅满目的雨伞堆中，怎么也找不到油纸伞。这一次，她抱着买回一把新油纸伞的希望，可希望像泡沫很快消失。叶紫回到家后，借来妈妈的手机，点开购物软件，搜了搜油纸伞。不搜不知道，许多家网店都卖油纸伞，价格还很便宜。叶紫算了算，她一个月的零花钱足够买一把油纸伞了。叶紫选中一把鹅黄色的油纸伞，然后拜托妈妈帮忙输入密码支付，自己再用零花钱还给妈妈。

四天后，网购的油纸伞快递到了家里，叶紫兴致勃勃地拆开包装盒，取出一把崭新的鹅黄色油纸伞。

她撑着油纸伞在家里转了几圈，边旋转边问妈妈是否好看。

妈妈微笑着点头。

叶紫抱着新买的油纸伞，走进自己的房间，顺手把房门上锁。她把新旧两把油纸伞放在一起，轻声说：“阿怪，新买的油纸伞到了，你试试看能不能住里边。”

“哇，真是太好啦，我马上就来。”

叶紫看到阿怪的小小身影从旧油纸伞里快速闪出，钻进新油纸伞里。

只一会儿，新油纸伞里便传出了阿怪剧烈的咳嗽声。

“呛死我了，呛死我了！这味道好难闻啊，我从来没闻过这么糟糕的味道。”

“啊，阿怪，怎么了？你先出来再说吧。”

几乎是一瞬间，阿怪的身影从新油纸伞里冒出来。

叶紫看到阿怪的帽子脱落了，头发像乱糟糟的鸟窝，头上好像冒出烟雾来。阿怪的鼻子被熏得发红，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叶紫觉得好笑又心疼。

“这根本就不是油纸伞嘛，叶紫你是不是被骗了啊？”

“你看这两把油纸伞除了颜色不一样，外形上很相似啊。”

阿怪围着新油纸伞绕了几圈，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他看到这两把伞确实长得很像，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他也弄不明白。

叶紫干脆做起了“追本溯源”的工作。她上网搜索了一些资料，一一比对不同的油纸伞的细节，慢慢捋清思路。她之前捡来的那把油纸伞是老爷爷手工制作的，而新买的油纸伞是工厂机器制作的。捡来的油纸伞制作技艺比较复杂，要经过八十多道工序，像选竹子、做骨架、糊伞面、绘图案、刷桐油等等，制作者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新买的油纸伞由工厂批量生产，制作程序相对简单，不需要人工参与，机器就能独立完成。

“阿怪，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你快说！”

“原来那把油纸伞是纯手工制作的，新买的油纸伞是机器制作的，这把新伞缺少了手工的温度。你喜欢的味道，是手工的气息呀……”

“噢，原来是这样啊！”

阿怪恍然大悟，望着眼前的两把油纸伞，“哇哇”大哭起来——旧的油纸伞坏了，新的油纸伞又不能住，自己怕是要无家可归了。

叶紫连忙安慰阿怪，保证自己一定会再想办法。

5

一连几日，叶紫都在画画，她画了很多油纸伞。她发呆的时候，喜欢画下脑海中联想的事物。书桌上，散落一张张画纸，上边飘出浓郁的颜料味道。

叶紫画得很认真，就连阿怪是什么时候跳上书桌的，她都没发现。还是阿怪咳了几声，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咦，我好像又闻到了好闻的味道。”

“阿怪，你说的好闻的味道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呢？”

“就是从你的画里。叶紫，我想住进你的画里。”

叶紫点点头：“随时欢迎你住进我的画里。”

阿怪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随后从叶紫眼前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从叶紫的画纸上传来了阿怪的声音：“这个地方真棒啊，我喜欢这里面的味道。”

叶紫为阿怪重新找到喜欢的味道而高兴。就这样，阿怪在叶紫的画里住了下来。

从那以后，叶紫每天做完作业就打开画本画画。除了画油纸伞，她还画梅花鹿和小松鼠，画她喜欢的一切事物。偶尔，她能听到从画本里传出阿怪的声音：“好可爱的梅花鹿，别跑别跑，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她猜想，阿怪可能和画里的小动物成为了好朋友。

小升初考试即将到来，叶紫的课业变得愈加繁忙。即使爸妈不提醒，她也自觉减少了画画的次数。

爸爸承诺，如果叶紫能考出好成绩，会带全家一起去海边度假。这可是叶紫的心愿，所以她复习功课时变得很专注。

有时，阿怪会说：“叶紫，我们一起玩游戏吧。”而叶紫专心复习功课，没有听到阿怪的声音。阿怪见叶紫不回应，干脆从画里跳出来，在她的书桌上溜达。

阿怪咕哝：“你怎么都不搭理我呢？唉，一点儿也不好玩。”后来，阿怪的叹息声渐渐变得微弱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迎来大考，叶紫很是紧张。

她把画本塞在书架上的一个比较高的格子里，那里放的都是不常看的书。

时间一天天过去，叶紫终于考完小升初考试。等放榜的那段时间很难熬，她常常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喜欢打羽毛球，好减轻心理压力。

成绩公布以后，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叶紫考得相当不错。后来，爸爸兑现了带全家到海边旅行的承诺。

海边的风吹来，拂过叶紫的面颊，叶紫闭起眼睛，感受惬意的清凉。银白的浪花像鱼儿一样围着叶紫的脚丫嬉戏，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沙滩上，留下了叶紫和家人的一串串脚印。

从海边回到家里的时候，叶紫的皮肤已晒得黝黑，一口白牙像珍珠一样能闪出光来。她照镜子的时候，真不敢相信镜中自己的滑稽模样。

书架上的那个画本落了许多灰尘，阿怪再也没有从里面冒出来。

叶紫也几乎忘了，她有一个叫阿怪的妖怪朋友。

6

很多年后，叶紫成了一名作家。她应邀到红花小学开讲座，给那里的孩子上一堂写作启蒙课。

在互动环节，有一个小女孩提问：“叶老师，您相信有妖怪的存在吗？”

“我相信，如果你用心去观察，会看到和别人不一样的风景。妖怪说不定会住在你的文字里，你的画里……”

叶紫说完愣了一下，她的脑海里快速闪现出一个小人儿的模糊身影。

讲座结束后，叶紫回到了父母家，也是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她在书架上找了又找，从一摞厚厚的书本里，找出了她童年的画本。

叶紫翻开画本，看到里边画得最多的是油纸伞，还画了梅花鹿、小松鼠和小白兔。

她把画本拿近了，轻声问：“阿怪，你还在里边吗？”

过了许久，她没有得到回复，也不见头戴紫色帽子的妖怪出现。

叶紫心血来潮，打算自己设计油纸伞的伞面图案，再把这把油纸伞做出来。

一星期前，叶紫的一个朋友告诉她，有一家油纸伞制作工坊，可以教顾客做油纸伞。叶紫决定报名，去制作工坊学做一把手工油纸伞。

说来也奇怪，叶紫正式开始学习制作油纸伞后，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深夜，她的耳际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时而轻得像树叶飘落，时而又重得像拐杖敲打地面。

那脚步声近了，变得越来越清晰。

叶紫的心“咚咚”直跳，她睁大眼睛，等待着一个小小身影出现。

发稿/庄眉舒